熊猫的走向-方觉政论集 |
北大学生选举一名区人民代表的活动随着1980年的过去而结束了。但是,由学生竞选而引发的政治波澜并没有马上结束。从1981年1月开始,我们陆续听到一些说法:一部分中共的高级领导人对北大学生利用选举的机会发表的很多政治意见十分反感,对选举中的某些“越轨”活动颇为恼火。当时我们这些年轻的学生活跃分子对老一代共产党人的这种反应不屑一顾。 寒假来临了。北京大学3/4学生的家在北京之外。一些学生活跃分子建议利用寒假回家的机会,继续到其它的省征集“出版法(建议草案)”的签名。于是我们约定:寒假结束后立即将这份建议连同签名递交最高立法机关和中共的最高领导机构。 1981年的2月对北京来说已是冬末,但是政治气温似乎比一个月前还要低。刚刚开学,学校党委就找我谈话,要求我立即停止“出版法(建议草案)”的征集签名,并将现有的签名材料全部上交校方。北大党委向我强调这是“中央的精神”。与此同时,我们还听到了更富刺激性的消息:某些保守的中共领导人和中国的教育部,提议开除北大学生竞选活动中的三名突出人物的学籍,其中一个就是我。 那些支持民主改革的同学开始担心我的前途。其实,我从进入大学的第一天起,就对中国落后、僵化的高等教育心生厌倦,所以并不十分介意是否会被“开除”。我向一些学生活跃分子表示,无论遇到多大压力,都应该坚持通过合法、公开的途径将“出版法(建议草案)”连同签名递交最高立法机关和中共的最高领导机构,而不是以“承认错误”的方式“上交”学校党委。这些学生活跃分子赞同我的意见。这时我们总共征集到全国各地600多人的签名,包括大学生、工人和知识分子。我请一位书法漂亮的同学将这份建议清晰地誊写了两份,附上全部签名。而后我分别起草了致中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法制委员会和中共中央书记处的两封信,这两封信由发起签名的22位北大学生共同署名,我仍然列在第一位。这两封信的主要内容是说明中国实行“出版自由”的紧迫性和制定“出版法”的必要性。第二天,我亲自将致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制委员会的信、“出版法(建议草案)”和签名,用挂号信的方式寄出。我又亲自将致中共中央书记处的信、“出版法(建议草案)”和签名的副本,委托北京大学党委转交中共中央。当我在冬日的寒风中走出北大党委的办公楼时,感到十分轻松,因为我们这些年轻的大学生,按照民主政治的规则,完成了一件有意义的工作。 很快我们又听到另一个戏剧性的消息:北京大学开明的党委书记不久前曾同开明的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长谈,希望中共领导层不要对北大学生竞选中的几个突出人物采取开除学籍的处理方式。胡耀邦接受了他的意见。 这位党委书记的一生不乏政治花絮。20世纪30年代,他也是北京大学的学生。由于受到共产主义学说的诱惑,他参加了中共领导的左翼的学生运动,因而被校方开除。后来他前往中共的“麦加”-延安,成为了一名列宁主义的职业革命家。1949年中共夺取政权后,他一度同胡耀邦在中共中央领导青年工作的机构成为同事。但是50年代初期,他卷入了中共领导层内残酷的权力之争,他的政治忠诚对象高岗(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用手枪自杀了,他也随之被整肃,从政治舞台上消失了20多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将近半个世纪后我们的学生运动,不是拥护他年轻时就虔诚信仰的共产主义,而是批判共产主义。 实际上,利用1980年秋季和冬季直接选举区人民代表的机会,公开发表独立的政治意见,组织自由选举的大学,远不止北大。在北京的其他一些大学,在湖南、山西、陕西等省的一些大学,也形成了不同程度的学生竞选局面。这种共同的倾向表明了新一代大学生向往民主改革。这是1949年中共夺取政权后的第一次独立的公开的学生运动。 1980年的学生运动敏感地提醒了中共领导层。他们认识到,任何自由选举都有可能抛弃共产党提出的候选人,任何自由选举都有可能形成与共产党展开竞争的政治力量。因此,从那以后,中共政权十分注意防范在中国的大学里再次出现北大式的学生竞选局面。令人遗憾的是,从1981年到今天的23年间,中国的大学确实没有再次出现过学生自由竞选人民代表的场面。后来的几年一次的人民代表选举,都是在中共和校方的严密操纵下进行的。更重要的是,中共政权决心不再轻易改革选举制度。所以,1980年以来中国公众的选举权利没有丝毫的扩大。 1980年的学生运动的最大的意义在于:说明了共产主义国家的政治改革的基础应该是自由选举。一个低层次的区人民代表的自由选举可以引发一连串的民主波纹,那么更高层次的自由选举,或者全国性的大选,不是可以引发真正的民主震动吗?由人民通过自由选举选择政权形式和政府领导人,是最基本的人权。只有在自由选举中,大多数公众才可能关心民主问题和国家的政策方向。可惜直到今天,仍然没有多少人将中国政治改革的中心放在推动自由选举的实现。 尽管类似胡耀邦这样的中共内部的开明派保留了我们岌岌可危的学籍,但是开明派也是共产党人,他们决不是要鼓励我们继续从事民主活动。在参与和组织第一次学生运动之后,我就永久地成为了中国政府的政治监控对象。 (第四章 第一次学生运动 全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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