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猫的走向-方觉政论集 |
1998年7月23日之前,我已经预感到,由于我有一系列的政治活动,中共政权很快就会对我采取镇压措施。而我坚持在7月25日举办政治改革的公开讨论会,很可能构成中共政权拘捕和监禁我的导火索。 我同会议的组织者之一约定:他7月23日上午到公安机关谈话之后,当天我们见面。但是7月23日傍晚确认见面的电话,却是他的司机打来的。这是完全不合常规的。也许,当我走出住所大门后,或者在途中,就会被秘密警察扣押。但是,我始终坚定地认为,我的所有的政治活动都是合法的、公开的、文明的,我不应该为了迴避拘捕而放弃自己的正当权利。所以,尽管电话令人生疑,我仍然决定按时赴约。我请保姆到街上叫一辆出租汽车。她是一个从四川来北京打工的女孩子,仅仅几天前一家服务公司将她介绍给我,帮助我做饭和打扫卫生。几分钟之后保姆回来了,告诉我出租车已经停在住所门外。我请她晚上8点钟做好饭,然后,坦然地走出了房门。 7月的北京是盛夏,但是7月23日雨后的傍晚并不太热。地面上雨水的痕迹还没有完全消失,天空中依然飘动着蓝灰色的低垂的云层,仿佛预示着还会有新的降雨。我坐进出租车,告诉司机去“中国大饭店”。 傍晚6点时分北京下班的车流和人流还没有停息。我的住所距离“中国大饭店”仅有两公里. 当出租车开向一个“T”型路口时,怪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个路口本来显示着可以通行的绿色信号灯,出租车以正常速度行驶。但是,突然绿色信号灯转变为禁止通过的红色信号灯,迫使出租车司机紧急刹车,这辆出租车停稳后距离前面那辆黑色的豪华的进口轿车仅有30厘米!这时更怪异的事情出现了:从前面的轿车内冲出4个身穿便装、体格健壮的人,他们训练有素地拉开出租车门,厉声对我喊着:马上出来!我立刻意识到最卑鄙的一幕终于上演了。我坐在出租车的座位上一动不动,平静地问他们:你们是什么人?找我有什么事?这时由于突然的红色信号灯,使得出租车后已经堵塞了一长串汽车。这几个不速之客显然很着急,其中一个人将上身探进出租车,用久经特殊锻炼的有力的手将我强行拉出来。我继续平静地质问他们:请你们出示合法证件。我在说话的时候发现,他们当中一个人正用摄像机对我录像。这时不远的人行道上已经聚集了不少行人,他们惶惑地看着眼前的场面,但是他们不敢走近,因为他们难以判断,这是在拍摄一部电视剧,还是在执行一场真正的拘捕。不速之客显然不愿意让我继续站在街心,他们的负责人高声说:你马上到后面的车上去!我这才注意到出租车的后面也停着一辆黑色的豪华的进口轿车,车门已经打开,旁边同样站着几个身穿便装、体格健壮的人。于是两名大汉一左一右地抓住我的胳膊,另一名大汉用手按下我的脖子使我无法观察周围的情况,三个人把我推向后面的轿车。我在后面那辆车的门前努力停住脚步,严正地告诉他们:我不能在没有法律手续的情况下上任何机构的车!但是他们强行把我推进车厢。不幸的是,这些人由于手忙脚乱、用力过猛,先是使我的左额头撞上了车门的上框,紧接着又使我的右小腿撞上了车门的下框,疼痛难忍。 于是我被迫坐在后面那辆车的后座中央,左右两边各坐着一名大汉紧紧拉住我的胳膊。他们的负责人则坐在前座司机的旁边。这时前面那辆黑色轿车首先启动,虽然仍旧亮着红色信号灯,但是它毫无顾忌地开出长长的等候的车队,后面我坐的那辆轿车紧跟上去。我知道,在中国,执行特种任务的特殊牌照的车辆都是畅行无阻的。我遗憾地看了一眼那辆可怜的出租车,因为我还没有付车费。 轿车内的气氛极其沉闷。灰褐色的车窗玻璃使得外面无法看清车内的情形。我感到左额头被撞的部位一阵阵地疼痛。更严重的是,右小腿被撞的部位似乎湿漉漉的。我垂下眼睑,看到灰色的长裤的下段已经渗出了血印,而且殷红的血还在顺着短袜往下流。我冷静地对不速之客的负责人说:请你转告你们的上级,如果需要找我,应该通过合法途径。譬如,可以用电话约定时间和地点,也可以到我的住所或办公室下达通知。但是刚才的方式是非法的,并且损伤了我的身体。那位负责人的回答只有4个字:不许讲话。 我完全清楚,这些健壮的不速之客只是在执行命令。下达命令的人有意用非法的、粗暴的方式秘密拘捕我,以便使我感受到强大的心理压力和人身安全的威胁,寄希望于我会因此产生恐慌与畏惧,从而赶快放弃原来的政治立场,或者至少作出政治上的妥协。毫无疑问,这是一种政治手段,当然,也是一种流氓手段。 此刻我最担忧的,是住所内的保姆。我知道,在这批秘密警察拘捕我的同时,另一批秘密警察会进入我的住所。他们将搜查我的房间,并且会审问我的保姆,期待着从她嘴里挖出些有价值的材料。这个3天前才开始帮助我料理家务的女孩子将会害怕。尽管她会告诉秘密警察她确实完全不知道我的政治活动,但是生性多疑的安全人员仍会不厌其烦地对她进行盘问。这将意味着一个外地的打工妹不得不由于我而承受不应有的压力。我为此感到歉疚。 虽然我预料提出下述建议是不会被接受的,但是出于道义上的考虑,我仍然以协商的口气对不速之客的负责人讲:可不可以将车子先开到我的住所,由我安排保姆妥善离开, 并且还要向她支付工资。那位负责人以高度职业化的口吻答复说:这些问题另外有人处理。 我明白,今天晚上8点钟肯定吃不到保姆做的晚饭了。那么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吃到自由的晚餐呢? (第一章 错过了自由的晚餐 全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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