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除精神污染”中的倒行逆施,遭到了强烈的非议和广泛的嘲弄。北京市委、市府大院就在团中央大楼斜对面,某些人的荒唐行径天天传进团中央机关。不过,王兆国和胡锦涛等人却不敢向党中央如实汇报
对于如何处理张海迪事迹调查中出现的问题,胡锦涛当时到底怎么想的?至少可以断定:他对“事实要服从政治需要”这一条是烂熟于心的。
这一次宣传先进典型,是共青团传统政治思想工作的华彩乐章,也是传统政治思想工作的完结篇。他们承了上,但再也无法启下:从那以后,共青团再也组织不起来规格如此之高,规模如此之大的先进典型宣传学习活动了——后来的团中央负责人宋德福、李克强和周强,也再不敢作此奢望。
胡锦涛到团中央后那一段时间,没有经历太多大的政治风浪,但是小风小浪不断迎面而来。其中值得一说的,除了与太子党周旋和典型宣传之外,就是“清除精神污染”。
“清除精神污染”,被民众称为“文化小革命”。一九八三年秋天在中共十二届二中全会上,由胡乔木和邓力群等人推波助澜,邓小平和陈云讲了话要求“不搞精神污染”,而胡乔木和邓力群拿了这些话当令箭,立即大力推动“清除精神污染”,不仅在思想理论战线批周扬、王若水,还在各条战线全面批判“资产阶级自由化”。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们的矛头是指向胡耀邦等坚持改革的党内开明派的。一时间,其声势甚至超过了十二届二中全会的那道整党的“主菜”。
当上中央委员和候补中委、到团中央不到一年的王兆国、胡锦涛等人,刚开始也立即开动团的宣传机器,大造声势;在机关里也组织学习各种批判所谓“社会主义异化”“马克思主义人道主义”的文章——团中央作为一贯紧跟党中央的“预备队”,加之韩英对中央保持距离因而下台的殷鉴不远,紧跟的步伐便分外急促。
但没有多久,基层团组织的反映上来了:有的地方搜查青年宿舍,将喇叭裤、花衬衫甚至种花养草都当做“精神污染”来清除;连队指导员搜查青年战士床铺,将垫褥下的女性照片没收追查,原来那却是战士的姐妹;当时北京市委常委兼宣传部长正是文革以后中宣部的常务副部长、被视作著名“左将”的徐惟诚,在他及一干人马的鼓噪下,北京市委市政府大院,门口公然贴出告示:披肩发不得入内!那么,来接洽公务怎么办?门卫发给橡皮筋,将头发扎起来才能入内。
这种倒行逆施简直是举世罕见的笑柄,遭到了强烈的非议和广泛的嘲弄。基层反映到团省市委,团省市委再反映到团中央书记处。北京市委、市府大院就在团中央大楼斜对面,近在咫尺,北京市委某些人的荒唐行径天天传进团中央机关。不过,王兆国和胡锦涛等人却不敢向党中央如实汇报。
这里,又涉及那个共青团中央的老伤疤:共青团中央要不要提“代表青年谋利益”?
●共青团是否代表青年利益?
本来如果按共青团团章规定,这应该不成其为问题:既然是“先进青年的群众组织”,当然是要代表青年的利益。从实际操作层面上讲,如果不代表青年利益,怎么能让青年跟从你?
但是在胡锦涛来到团中央之前,这一提法在起草团十一大主要报告过程中,遭到了胡耀邦的断然否定。其理由是:青年利益与人民利益是一致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利益。既然共产党是代表人民利益,共青团就没有必要提代表青年利益。
这种说法的牵强是显而易见的,团中央当时的文件起草班子觉得其理由似是而非,但既然是他们的总头领发话,无条件执行就是。
往深处追究,其中却有一番历史纠葛:原来一九五二年,被胡耀邦取代的原共青团中央第一书记冯文彬,虽然中共迄今一直没有正式公布其下台的理由,但从后来的报刊透露,就与他所鼓吹的共青团“先锋主义”有关。
共产党治下,中南海掌权者是视除自己以外任何一个潜在的中心都极为疑忌的。担任任何一个有力量的组织负责人,都必须像恩格斯所说的一样,在入口处写上“放弃自己的自治”——一切听从党安排,或者更坦率地说,一切听从党的首脑指挥。
团中央后来历任负责人在这个问题上都非常谨慎。党中央说什么,就照搬什么,绝不越雷池一步。如果说在“新时期”还有人对此又产生什么“新幻想”,以为可以“拨乱反正”一番,韩英的下场也会使他们打消这个念头。
王兆国的魄力只表现在如何将党中央所说的话用更大的音量说出来;而胡锦涛的精细谨慎,则施展在避免产生任何杂音上。在他们看来,这大概也是天经地义的:自己的权力来源于哪儿?当然是党中央——是党中央的任命,自己才来到这个岗位上;同样党中央也可以再发一纸免职通知,自己的乌纱帽也就随时可以被摘下。“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句话是有根本的语病的:当官并不是民选的,而是皇上下旨任命的,当然应该对皇上负责!
在上下矛盾不是那么尖锐时,共青团是不是代表青年利益,该不该反映青年呼声的问题,还不是那么突出。而在上下想法对立时,中间的王、胡等人就非常为难了。虽然他们竭力控制和筛选,毕竟有一些情况通过各种“内参”“内部通报”渗漏了上去。
王兆国、胡锦涛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的胡耀邦,突然发话了。一九八三年十一月十三日,共青团十一届二中全会开完的次日,胡耀邦召见团中央常委和各省团委书记,发表了重要讲话,指出要反对“清除精神污染扩大化”。他引用了万里的一段话,称为什么会出现清污“扩大化”,源于当时中国还是封建主义根深蒂固。
●团中央立了反击左派的头功
胡耀邦此举,是有缜密考虑的。
一是在政治斗争中后发制人——如果在“清除精神污染”来势迅猛之时提出反对,等于就是正面与邓小平、陈云抗命;他选择在“清污”持续一段时间、力道减弱之际出面说话;
二是不正面直接反对“清除精神污染”本身,只是反对“清污”扩大化,基层问题已经暴露出来那么多,“扩大化”显而易见,对方无法抗辩;
三是将邓小平最信任的人之一、搞改革树立了很高威信的万里的话端出来,这话又确实抓到了要害,促使许多人掂掂分量。
胡耀邦选择对团中央负责人讲话,来首先发起反击,也有深意:既是提醒团中央刚上来的干部要辨明风向,也未尝没有某种警告意味。
胡耀邦重点列举了八个方面“清污”扩大化的表现,有的属于“极左”思潮,有的属于封建主义残余势力,有的属于文化思想观念陈旧,但值得注意的是,其中也有的涉及制度问题。例如,胡耀邦谈到禁书问题,指出现在无论谁都有禁书权,任何省市,当权者想禁哪本就禁哪本,造成了极大的混乱。胡启立插话说,连拉大幕的都“有权禁节目”,说哪个节目是“精神污染”,就拒绝开幕!胡耀邦认为,要禁也要指定某个部门来统一研究,统一禁。胡耀邦下面这句话更挑明了当权者权力的界限问题:“如果禁得不对,人家是可以告你的”!
胡耀邦讲话震聋发聩,大快人心。在场聆听的王兆国、胡锦涛,吃惊之余,不敢怠慢,当即命《中国青年报》于十一月十七日发表了一篇“本报评论员文章”,将胡耀邦的意见公布出去,标题为《污染须清除 生活要美化》,选择了一个较小的角度来切入反击“扩大化”。但是小当量的原子弹也是原子弹,此文一出,天下震动,早就对“清污”“看在眼里,恨在心头”的各地媒体,纷纷转载,人人感觉到中央的风向又变了。
《人民日报》十六日也发表了一篇评论,没有这么尖锐,但是也配合遏止了清污的攻势。气势汹汹要向改革派“秋后算帐”的人为之重挫,气焰顿时矮了一截。
当时人们都将反击左派的头功归于团中央以及《中国青年报》,谁知却是胡耀邦反潮流,一言九鼎?对团中央讲完话之后三天,十一月十六日,胡耀邦又去视察中央电视台,将基本同样的话又对广播电视系统的负责干部说了一遍。广播电影电视部属于意识形态部门,是胡乔木和邓力群的地盘,胡耀邦此举显然是有意到对方大本营示威和反击的意味。
或许,胡锦涛从来没有这么切近地感觉到,党中央的路线之争这么出人意外,这么风波诡谲。“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不是铁板一块,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都要团中央执行,听了公公的,就得罪了婆婆。好在当时团中央一把手并非胡锦涛,大树底下好乘凉。虽说做了工作功劳多半归于王兆国,但是真要有谁有不同意见,也只能冲着王兆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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