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日复一日,周复一周。茹燕已经感觉到浑身有千万只蚂蚁和毒虫,咬破肌肤,钻进肉里,深入骨髓,吸骨啮筋……它们爬呀爬呀,彷佛要咬碎每一根神经,咬烂每一个细胞……那份痛楚,真值速求一死!而承受更大的郑实姐,其痛苦可想而知!

  在一个深夜,大姐吃力地问茹燕:“燕子,师父的那首《苦其心志》,你还会背吗?”

  “圆满得佛果,吃苦当成乐。劳身不算苦,修心最难过。关关都得闯,处处都是魔……”她连续地背完,高兴地对大姐说:“我又感觉到了……大法是有能量的!”

  郑实姐眼睛也为之一亮,沉思了一会,轻轻说道:“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都忽视了背法!背法啊,法是最有力量的!我们都太盲目地去一味承受了!来,从现在起,我们接着学,我们一起学,好吗?”

  “好!”茹燕高兴地点点头。

  “我们今天学《无存》:生无所求,死不惜留;荡尽妄念,佛不难修。”

  “生无所求,死不惜留;荡尽妄念,佛不难修。”茹燕轻轻重复着,那股生命的清泉如涓涓细流,洗刷着疲惫,洗刷着疼痛,那似乎破裂的筋骨在愈合,内心里又渐渐感觉到那曾经的慰藉,淡淡渺渺,清心润肺。恍惚中,那锁在极远极远的记忆深处的那片小树林和草地在眼前一晃而过,茹燕的眼睛随之湿润。

  当晚轮班的那个老年犯人,居然从未制止,独自坐在一边,佯装打盹;后来干脆抬起头,好奇地侧耳听着。

  连续几夜,她们因为有了法而过得清清亮亮--在这残暴和荒凉之所,她们彷佛在沙漠里发现了绿洲,贪婪地吮吸着那救命的泉。而此时,她们多次感受到:这个“生命之泉”四个字,真的不是比喻,而是切切实实的生命感受。几宿下来,茹燕就从郑实姐那里学会了《洪吟》中的全部诗!

  “小跟班的”当班时,她也彷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制约,失去了往日那令自己兴奋的恶;后来干脆呼呼大睡,因此二人背法未受到任何阻拦。

  又是一夜,她们依然开始背法--然而今夜,正是刁兰当班!事实证明,刁兰的恶,根深蒂固,可谓业大封身!她一听二人的对话内容,立即发作起来--一声尖叫,她抄起“狼牙板”,跳过去在郑实姐脸上就是一板子,然后憋足了劲打在茹燕头上、脸上、以至于浑身;“狼牙板”齿钉破肉,令茹燕巨痛得颤栗!

  在法中更加清醒的大姐,忽然“啪”地一拍案子,震得豆子四溅!既而“嚯”地站起来,大喝一声:“够了!”

  这一声厉喝,惊得刁兰手一抖,手上的凶器居然掉落在地上。

  “大法不离身,心存真善忍;世间大罗汉,神鬼惧十分!”郑实姐慨然念道,在念道“神鬼惧十分”时直指刁兰的脸;刁兰莫名其妙地惊惧异常,面如死灰,定定地站在那里。

  “与真善忍为敌,一定是邪恶!刁兰,无论人心怎么背离真善忍,真善忍也永远是宇宙的真理、人心的准则;邪恶的长久不了,真理必将大行天下,眼下的邪恶形势都是假相;在不远的将来,你的生命怎么摆放?!”

  “我……我只是听上边的!”

  “不用说迫害大法,就是常人之间的迫害者有几个会得到好下场?文革闹得那么厉害,掀起文革的一伸腿,当替罪羊挨枪子儿蹲大牢的那些走卒们当初又何尝不是听上边的?嗯?!”

  “我……我不懂那些!”

  “是啊,那个党正是利用了一代代被它们洗脑的年轻人,一次次达到目的,达到目的后,又一次次过河拆桥再去欺骗下一代人。刁兰,醒醒吧,你只不过是人家手中的一条棍子,这样下去,你的生命一钱不值!”

  “那你……你想怎么样?”刁兰看着昂然站着的郑实姐,结结巴巴地问:“那你……活还干不干了!”

  “哼!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什么劳动?分明是折磨,分明是圈套!你--很快就知道我要怎么样!”

  当晚,大姐在掷地有声地说完那番话以后,一把推开那分明是用于迫害的豆子--哗啦啦撒了一地;然后拉着茹燕的手走到水龙头那里,舒舒爽爽地洗净手和脸,打开自己的被卷倒头便睡。而刁兰呢,居然像老虎拔了牙,自己躲在一边,咕哝着嘟囔了几句,霸气全无。这一宿她可倒霉了,想睡不敢睡--她当班嘛;一个人蹲在墙角迷瞪了一宿。

  其实郑实姐要采取的反抗行动,决不止这些。

  第二天,郑实姐早饭没吃,刁兰没当回事;午饭没吃,刁兰意识到什么了;晚饭还没吃,刁兰知道她大祸临头了。她苦苦哀求,梦想着这事在捅到管教那里之前就打住,并发誓从此只要郑实姐还在辰字楼6号,自己就决不碰她一手指头,还把她的活分给“地猫”们干。大姐一如既往,冷冷地说:“别白忙活了,你该汇报汇报,我不难为你。”

  又转过天来,刁兰万般无奈之中,又摁了警铃……

  恰恰又是大洋马的班。当她站在号里听刁兰絮絮叨叨说完情况后,半天没说话。然后第一反应就是--回身“啪”地劈脸给了刁兰一巴掌!

  牢头挨打,比“地猫”挨打丢面子一百倍!但挨了又怎么样?刁兰的脸一会红一会白,当着全号的“底下人”,当着她的“九龙四凤”……

  “报告,马管教,我……我也没少劝……”

  “呸!”--刁兰为挽回面子而添上的这些话,却把她自己弄得更糟--大洋马回身就冲她的脸一口浓痰!

  这一口浓痰把刁兰啐醒了。她这才明白无论她怎么哈巴也是狗,她这才明白原来在狱警眼里“对着干”的郑实却比她强一百倍一千倍……然而,要她硬起来,她又没那骨头。其实她自己心底里也很清楚:其实什么龙啊凤啊,包括那些大哥,这些“道儿”上叫得响的人,原原本本就是最没骨头的人,不过是拉帮子攒到一起吆吆喝喝欺负欺负老实人,碰上那个黑道上的“超级老大哥”--共产党,没有不尿的。这就是为什么传说中的大哥大爷,到了号里也要舔警察鞋底子就是“鹰”,不舔就是“鸟”……

  而这些日子,刁兰也是第一次见着真正骨头硬的人--郑实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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