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次日天还没亮,咣荡咣荡的号门就把人们惊醒了,当然,值四班的“小跟班的”正是“上岗”的时候--所谓“值班”,无非就是那些“混不上去”的犯人们轮班睡觉,名之为“值夜班”,其实就是因为哪怕是挤在地上睡也没那么多地方。四班是最苦的,在孤寂寒冷中忍受着后半个长夜,睡不得醒不得,坐不得站不得,长期缺觉。然而今天“小跟班的”不用再“孤寂”了--很快她会发现从今往后,这种“孤寂”也是享受不到的特权了:号里的豆子顶了进来!一见这豆子,有经验的“多次犯”立即眼睛就突起来了!──来了灾了,来了灾了啊,她们很清楚。

  人们在胡乱地洗漱和吃过早点--黑馒头加咸菜条之后,便立即条件反射似地将那世界上最多功能的木板--坐板、床板、餐板、行刑板、现在又是劳役板(在号里也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青年板)--叠好了,成麻袋的豆子尘土飞扬地倒在板子上;犯人们立即坐下来择……这一切不用施令,除了茹燕和郑实姐外一个个像机器一样麻木、连贯而毫无思维。

  各号都在短暂的嘈杂之后恢复了宁静。各号统一行动,尘土的恶浊味道从每个监室里冲出来,交汇在一起笼罩号筒、占据了每个人的肺。

  6号的刁兰依然如往,把她的“九龙四凤”抽调出来,她们不用干活,只是挥舞着鞋底子“维持秩序”;又把她的“不点儿”抽出来给她洗衣服揉肩。剩下的人呢,分摊所有的活,茹燕也不例外。茹燕以恶劣的心情麻木地跟从着这一切,笨拙地择着手头上的豆子,她不时抬起头,用剧烈的咳嗽来减轻那霉熏土呛带来的肺部的痛苦。

  只有一个人例外,刁兰也指挥不动,那就是郑实姐。她依然在木板儿之外唯一的一块空地儿上坐稳,双目微闭,拒不融入这片混乱。刁兰也不给她派活,事实上她也干不了,因为她的手依然不能动。

  这一整天,就在机器或者说牲口般的劳作、鞋底子狂猛挥舞、像“小跟班的”这样的“底下人”吱吱惨叫……之中过去了。夜里11点,每个人完成了那例定的定额--18斤。正当困倦的人们在这唯一能伸展和放松的时间里伸伸懒腰时,“管教”挨个监室溜号了--身后跟着几个“劳动号”,往每块木板上又倒上一大堆豆子。

  “辛苦你们了!谁叫你们号里的法轮功不干活呢!这是法轮功的28斤,她们不干,任务归各号!要不谁干?政府干?嗯?”

  狱警得意洋洋地走了。各号的犯人们傻愣了半天,又在叱呵声中和鞋底子之下回到了板子前,继续用霉菌和土熏她们那困盹的眼睛。渐渐地,她们在心中开始诅咒。刁兰的话多起来,又从别人那里多抓了几大捧倒到那个老年犯人那里:“你不是还有点同情法轮功吗?来,多同情点!”……

  夜里12点,犯人们又有了一点活气儿:除了茹燕和那个老年犯人之外,人们完活了,干完了“法轮功的活”。她们揉着手,搓着腕,唏唏嘘嘘地准备收板儿。

  号门再次打开,“劳动号”拥进来,什么都不用解释,“哗啦”、“哗啦”又将几麻袋豆子倒到板子上,溅飞的霉土把人们呛醒了,她们剧烈咳嗽着,睁大着眼睛,惊恐地不敢想象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实。

  狱警进各号质问:“你们号里的法轮功今天炼功了吗?”

  号长们点点头。

  “好!由于施行号长学员负责制,政府是有政策的!政府今天的政策就是:所有人都接着干!”

  犯人们傻傻地站在那里……

  狱警很“善解人意”地“解答”着犯人们的迷惑:“不是说18斤吗?那是昨天!你们要是能在11点完活,那还是昨天;可惜啊,法轮功们光炼功不干活,她们的28斤可就加给你们喽!这一加,就加到今天了,过了12点了嘛!来,新豆子顶上!姐姐妹妹们,来,拿凉水洗把脸,接着干!啊?谁顶不住了,就去跟法轮功商量商量,啊--?”

  各号的门锁上了。人们依然傻站在那里……

  忽然,刁兰抢过四凤手中的鞋底子,拼尽全身力气,死命抽向傻愣在一旁的“小跟班的”;“小跟班的”一声惨叫,矮下身去……刁兰厉声尖叫:“给我干--!”随即她对蹲在地上的“小跟班的”狠踢不止,同时发了疯地喊:“他妈的丧门星害得我们全都睡不了觉!我看谁还愣着我看谁还愣着!”。

  ……

  在接下来的这个夜里,号里的“专制阶层”开始毫无节制地动用她们从党和政府那里获得的特权。一片哀嚎,一片呼喊,整个楼道都是热闹的。各号都一样。凌晨时分,“小跟班的”趴倒在案板前,用巴掌打、用脚踢都不醒。经过刁兰向巡夜狱警请示,她获得了更厉害的“尚方宝剑”--“狼牙板”,就是布满胶皮齿儿的蒙着胶皮的木板,打到人身上那种滋味……就是靠了这最“先进”的武器,那些“拒不配合改造的刁民”才不断回到案板旁。

  然而当天亮时,又是豆子……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