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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在这一夜,在庄姐消失后,茹燕被“提”到了训话室。两个女犯扶着她,然后被喝退出去。

  大洋马假惺惺地给茹燕递过一张凳子,让已不能站立的茹燕坐下。接下来的“谈话”不言而明:大洋马在又一次提到“帮政府工作”、并再次提到那个名字--“王子风”时,笑嘻嘻地享受地看着茹燕那因痛苦和侮辱而苍白的脸。她满以为自己许久以来精心安排的“节目”能让茹燕带给她“满意的反应”,不想“王子风”这个名字却像一柄蜡烛一下子点起茹燕心中的光亮--她的眼中一下子有了火,身子震了一下,然后紧咬着牙迸出“卑鄙!”两个字。这的确令大洋马吃惊又沮丧,她没有想到是什么力量使这个自己在看守所见到的最单薄柔弱的小女子如此;她歪着嘴挤出“好牙口!”三个字,然后却又不阴不阳地笑起来:

  “哎呀,今儿个是几儿啊?……你也不算算,进号几天了?知道吗?超过三十七天没说法就是超期羁押!可你都几天了?看出来政府跟你们讲法律吗?嘿嘿,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慢慢玩吧,我发誓,”她痞子似的举起右手,“保证让我们的茹燕小姐玩到透骨爽!”

  她出去了一会,然后辟啪作响着回来了--手里拎着一根吐着火蛇的电棍。大洋马特意在茹燕面前一摁电钮,立即刺拉拉的、就像滚油四溅一样的火花在茹燕眼前喷吐着,这令茹燕从头凉到脚……

  “禁得住吗?”大洋马嬉笑着问。“别害怕,小姑娘,这暂时不是来对付你的--人人说看挨打比自己挨打还让人挺不住。从明天开始,就让你免费欣赏电视连续剧!剧情保证紧张激烈,扣人心弦--你不是爱玩吗?!”最后一句话,大洋马漏出一脸歹毒。然后,她当着茹燕的面掏出手机,接通后点头哈腰地对着手机嘀咕着,隐约传过来有什么“一号方案”、“二号方案”、“立即执行”几句话……很明显,这帮十恶之徒正在构划新的更歹毒的迫害,这使小小的茹燕被浓重的惊惧吞没并铰碎……

  也就是在这一夜,茹燕离开那紧挨着“号长”床边的位置,躺在最靠里的木板底下的湿地上,整整哭了一宿。入狱前,无论怎么想象,那“党的手段”四个字的含义都是那么遥远而平白;而一代代人,都自以为如此闻所未闻的迫害和凌辱离自己总是遥之又遥远之又远,然而一代代人就这样不知不觉平白无故地走到这个党的爪下被当成它训练自己挫骨攘灰的阴功的靶……由此,茹燕才意识到:自己的地狱生涯,从此真正开始。

  果然,那架老朽的、垂死的、破败的政治机器,唯独在整人方面,永褒“青春”、永褒“激情”、花样翻新、不知疲倦,而且--出奇的高效,唯独在这方面的效率堪称世界之最。

  就在第二天天刚亮,刁兰就被提出去“单独训话”。

  大约半小时,刁兰回来了,显得兴奋异常。她兀自坐下来发表演讲:

  “哥几个,又有好段子上演了!九儿,这些日子呆得筋骨都酸了吧?一会让你活动活动!”

  “嗳--!”那个“九儿”起劲地答应着。

  然而多数的人,脸上都露出惊恐之色。大家都明白,她是在“政府”提走后,回来说这话的,那是谁的意思还用问?这下惨了,挨整的人给弄死也白死啊!还有人战惊惊地偷眼瞥了茹燕一眼--没有人知道这个将遭到“合法”的、公开的、“官面”派下来的凌辱的猎物究竟是谁。不止一个人猜测:号里除了茹燕还能有谁--根据茹燕入号前队长那咬牙切齿的宣传推断,八成就是茹燕,将要成为这坫板上的肉了。又有几个有些经验的老犯人,心底里猜测另有可能是将要新进来的、处境必将比茹燕更糟糕的。但不管是猜的谁,每个人心底里都战战兢兢地祷告--尽管在有些人那里这种祷告是多余的:“老天爷保佑,挨整的可别是我!”

  而茹燕呢,说实话,她没有恐惧是不可能的。而且事实上,她整个人都被恐惧淹没了!淹没到没有意识,淹没到没有生的勇气,只企求在更惨重的巨难和侮辱来临之前速速一死。然而,那对于恐怖的等待和对恐怖的猜测,恰恰将十分的恐怖蒙上神秘莫测的黑衣从而将恐怖幻化为百倍千倍--不,事实上是因为无边的渲染和想象而将其扩大为无限倍!

  当然,只有寥寥几人此时没有恐惧,只有兴奋!当然首先是刁兰,其次是她正与之说笑的什么四龙九凤--她的死党、不管是整谁她们都必将充当行刑者的号里的新贵,事实上也就是那个党在最低一层、最烂一层的统治工具--那个党高明就高明在这里:它把它不喜欢的活物轻而易举地扔到垃圾箱里让他们充当啃烂叶喝烂汤儿的耗子,然而又在耗子堆中分化出几只有特权的耗子能吃上新扔进垃圾堆的菜叶--因此从皇宫的衣锦者到垃圾堆里的耗子,都是忠诚的奴隶。

  就在这种惊惧和兴奋相掺和形成的古怪氛围中,谜底终于揭开了。

  九点三十分,忽然楼道里响起一片纷乱。各号门纷纷打开,包括6号。

  警察把她推了进来,又把一个包裹扔在地上,然后迫不及待地“咣啷”把门锁上。随之哗啦哗啦一片锁门声--看来各号同时开关、同时被推进相同身份的受难者。

  被关进茹燕所在的6号的,是一位大姐,清瘦,高挺,目光里竟一丝畏惧都没有。她径直走到板前坐下来,显得非常平静。她的毫无畏惧,让刁兰大失所望也大为恼火,她一下跳起来,冲她的那几个死党喊道:

  “就是她--她是法轮功!早上政府开过会了,让咱们好好对她专专政!”然后她冲那位大姐厉声喊道:“起来!臭XX,派儿还不小,站到坑儿里,去那儿飞着!”她指着厕所池喊道。

  大姐对她连理都没理,竟然兀自闭目静神起来。

  刁兰“嗷”的一声冲上去,发疯一样地一巴掌打在大姐的脸上,同时骂道:

  “臭X教,敢在号里炼功!我打死你白打!”

  大姐猛然睁开眼睛,刚要抬手再打的刁兰被这如刀的目光惊了一下,手不由自主定在空中。大姐呢,彷佛受了刚才刁兰骂出的那句话的启发,立即猛地站起,结印站定,然后无所顾及毫无畏惧地炼起“佛展千手”法--这舒展的动作对刁兰一伙来说当然不知其名,却成了她们魔性大法的导火索;刁兰招呼一声,三四个人跳起来对大姐进行殴打;然而大姐那来自信仰的力量惊人地强大,几个人冰雹一样的拳脚打在她的脸上、软肋上、心窝上、小腹上,而大姐竟自岿然不动!舒展的动作竟一直继续下去,挣开那三四个人狂妄的胳膊,一直作下去。

  很快,刁兰和她的死党都喘息了,大姐依然站在那里文丝未动。

  这下刁兰一伙遇上“楞主”了,这让平日没少挨欺负的那几个犯人暗暗地开心,而几乎所有人--当然除了行凶者之外,都暗暗挑起大指:她们打死也想不到,原来这就是“法轮功”啊!真够厉害!

  有人高兴就有人丧气--自然是刁兰一伙。她们依靠政府所“授予”的“暴力特权”而在号里享有的地位,受到了意想不到的挑战!刁兰喘息一会,又跳上去企图发起新一轮攻击。恰就在这时,楼道里由远及近响起了大洋马明知故问的阴腔:

  “各号有炼功的吗?嗯?”

  不止一个号传出邪恶的叫喊:“报告政府,有啊!有啊!”--而在这一片叫喊中,刁兰的声音首当其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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