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是夜,黑幕沉沉。为党清除“不稳定因素”而忙活了一天的吴爱江疲惫地靠在他那“别克”车宽大的后座上,一语不发……纷乱的灯光从车窗外晃过,而他的思维比这灯光更乱……公安局杨局长冷着调子咬着牙在电话上那狠狠的一句话:“你得罪了所有的人!”……他到此时都打冷战,就觉得好像杨局长随时都可能拎着电棍破门而入来电他……突然他猛地睁开眼睛猛地一个激灵:天哪!天哪!那个疯女人演出的那一幕……吴爱江顿时感觉自己也快疯了,想从此处处讨好杨局长的他不想今天又对他做了重重的侮辱……完了,在所有人、所有人面前,我完了……甚至在丁毕女张峦童面前……在他妈的所有人面前!……还好,今天批捕材料上还是我签字……

  他努力让自己稳了稳心神,深吸一口气以启动他那根政治神经。这一招还真管用,他又能用它辩证唯物主义的大脑去思考问题了……首先,他们会怎么对待我……他们会把我贬出朝纲吗?……天哪……不,绝不会的!那样就等于承认了揭发、曝光的力量,每天发生在大大小小的党政办公楼里的臭事儿多了,这不是鼓励……吗?哼,这不是动摇党的稳定基础吗?那么,他们会……是的,他们会保留我的一切位子,但会架空我的!会架空我啊……因为我让那些电视上锃光瓦亮的油头们出了丑啊……

  想到这里,吴爱江的心反倒平静一些了,毕竟他的政治探测器分析的信号告诉他:他不会从党政大楼里从温泉公寓里被赶出来……慢慢来吧,他吴爱江就有这股韧劲!慢慢来吧,慢慢从头做起,如同当年从坐了十年的厕所边的座位上揭竿而起扶摇直上!慢慢来吧,慢慢的他吴爱江迟早要爬成更高更高的“山人”,山人自有妙计也……慢慢来吧,茹燕!……想起茹燕,他的小身子忽然一震--不过这次莫名其妙地不是愤恨而是……茹燕此时彷佛不是他的仇人而是他的救命稻草!这也是他的巨大代价的巨大收获--茹燕完完全全落在了他的手中!这根稻草一定要抓住,他吴爱江能不能东山再起甚至能不能鹏程万里全看这次游戏玩得怎么样了!茹燕,茹燕,求求你,救救我这个可怜的人吧!求求你跳到锅里吧让我烹吧,好心的茹燕,快让我烹熟了来救救我这个快饿死的乞丐吧……茹燕,此时让吴同志想起的已不再是原来在她身上玩的那种弱智游戏;而是……高智商的、能重新带给吴同志政治好运的……游戏!在这场吴爱江构思的新游戏里,另一个主角就是:学界闻名的青年学者、中南海谈判的硕士代表、“宣传价值”无限的--王子风!

  然而鬼才知道为什么,吴同志此时想到这个或许是最后一个翻身机会的新游戏,感到的竟完全不是兴奋,而是紧张、畏惧,还有比这更深更重的--累!……然而事已至此,他不由得不走下去。走下去吧!扎起吐噜噜快要懈了的肠子,拧一把满肠子湿漉漉的累,打起裹腿,拄着拐杖,一如在红军万里大流窜的路上,不由得不走下去……

  “嘀嘀”两声响,车子停住了。吴爱江忧惧地抬起头,拧眉看着那一盏鬼眼一样的红灯--又像是血盆大口。他害怕车子开动,彷佛车子一开动他就得死,他就会被送进那血盆大口里;他又害怕停在此地,因为他感觉四个路口八盏红灯就像是四面八方的血盆大口在向他合拢……红,象征了红旗,象征了他吴爱江的一颗红心,然而也象征了血啊,他吴爱江不是不明白这一点。

  车子好不容易挣扎着拐过弯道。忽然,一声凄苦的讨饭声传进车窗:“行行好吧,菩萨保佑!”

  吴同志突然命令小刘子急剎车。他迅速跳下车来,不顾大肚子和长风衣的碍事,一跳一跳地跑到跪在路边的一老一小两乞丐面前,掏出钱来放到地上的盘子里,还摸了摸小乞丐的头,然后一跳一跳上车了。待到老乞丐看清那是两张一百元的大票,一声凄厉的杀猪一样的嚎叫划破夜空,在这混杂着灰尘与汽油的冷风中像玻璃岔子一样锋利地回荡--“好人哪!噫噫……好人哪!噫噫……”

  到达他那温泉跃层公寓后,他演出的独角戏一如既往:高抬轻落地上楼,半推半就地开门,泥鳅一样地挤进门去“砰”地关上……所不同的是,今晚一到家他就扑到卧室梳妆台前,取出绣着荷花儿的钥匙香包儿打开抽屉锁、请出一尊不知从哪儿弄的黑神,然后耍了一个鹞子翻身飞到床脚儿,“呼”的一声拉出一个大箱子--里面全是香啊!他一下子抽出二十把,恭恭敬敬地烧上了……他就这样至诚至恭地烧了一宿,嘴里不知念叨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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