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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茹燕匍匐在床，哭啊，哭啊，此时只有痛哭能让她活下去，剧烈的羞辱，剧烈的冤屈，剧烈的不解和绝望，全都和在狂流的泪水里……哭声不止，这激荡的哭声是这位只因坚持了一点点沉默的权利就被一个恶党派出一个恶魔踩在脚下的柔弱女子－－这个善良的女子－－这个真诚的女子－－这个天性尚存因而不愿一同去骗一同去堕落的－－无辜女子－－这个美丽的清纯的中国女子－－她的－－唯一的、最后的控诉……
然而在这个世界，这个国度，这个思想似都被打了蜡身体像都被附了鬼一样的人群中，连哭－－都是罪证！这不，一个男人，趿着拖鞋，走到茹燕门外，使劲拍了拍门：“嚎什么嚎！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难怪你同情法轮功呢，害人精嘛！”说完，他一趿一趿地走了。
而此时，茹燕反倒静了下来。不是因为害怕什么，到此时她还能害怕什么呢？而是，在被逼到悬崖边上时，在经过了挣扎经过了奋争经过了痛哭之后，在完完全全没有路可走之时，她倒是既没有生的欲望也没有死的恐惧了。就在此时，她反倒莫名其妙地静了下来－－这是不是人先天的应对灾难的潜在能力呢？反正她现在忽然收住了眼泪，整个人堕入一种随风飘去的放任自流里……飘啊飘，反正是绝望，飘到哪里都是绝望……飘啊飘，反正是伤害，飘到哪里都是伤害……飘走吧，离开这个古怪的世界，离开这个疯狂的国度，离开这个自己被判了心灵绞刑的血泊……飘啊飘，她的灵飘成一片叶，既而轻成一缕风；就化作一缕风吧，没有生命，没有意识，在天际胡乱飘荡，落得个洁净，落得个浑然无痛……飘过城城镇镇，飘过山山水水，飘过几丝炊烟，飘过几处人家，飘过小桥，飘过飞花……飘过一缕音乐，飘进一片青山－－青山展开笑颜－－啊，青山展开笑颜呢！在这里我不是罪孽深重吗？在这里我不是卑污肮脏吗？……是啊，你不是罪人，你并不卑污，你是圣洁的，你是雪做的清纯……啊，真的吗？真的吗？你是谁呀……我是青山，我是白雪，我是真诚、善良和忍耐……你在人间的体哭了，你在天上的体笑了……看那法光天际，看那片片白雪，与飞花同飞，与落叶俱落，下过春夏秋冬不停，你听，那段音乐那段故事美吗……好美啊……是啊好美，美得凄灿美得带血，然而却美得澄明美得使人心涤落灰尘……我的好姑娘啊，你雪一样的清纯，你看见那春花秋雨了吗？你看见漫山雪白了吗？这无边的天空将作你的见证，回去吧，我的好姑娘，我的好女子……然而，这凄美的乐音尚未结束呢……她不会结束，直至由你在乐谱上画上句号……由我？由我吗？……对啊，对啊……看见那秋雨中那飞雪中岿然不动的白衣少年了吗？他的衣裾飘飘，他在咏哦一卷书……风因他而更加清爽，雪因他而更加清纯，你将因他而更加圣洁……他是一半莲花，你是一半莲花，你们若能冲破哪怕是牢笼的禁束，那神奇的神圣的莲花将开满天涯……
伴着花香醒来。燕子归来了，归来得平静，任送她的音乐袅袅离去。归来到这个古怪的世界，去走她以后的路。她不再哭泣，只是在平静地思忖……为什么在苦海中我反复挣扎抓到的却总是伤我更深的毒刺……啊，那个身影，那个岿然不动的身影，巍然地、安详地坐在那里，儒雅地、高贵地坐在那里……那是一片超脱凡尘的辉光……悲凉够不着他，绝望够不着他……他坐在秋雨中，他坐在白雪里，他坐在自己的过去，他坐在自己的未来……王子风，这个神样的王子，带着完美的光辉，就这样平平淡淡地、无惊无异地出现在茹燕心头，带给她极度凄凉之后强大的温暖，带给她极度羞辱之后百倍的尊严；是啊，现在她已经完全看明白了，确定无疑：在她认识的所有人当中，在身边的所有人当中，唯有他－－这位被污为X教分子的精神贵族，活在真实中，活在本性中，活在尊严中！这就是幸福！因为浮华中他不迷失囹圄中他不放弃－－什么叫高尚？想起他，高尚就再也不抽象：高尚就是活得真真实实活得坦坦荡荡高尚就是活得潇潇洒洒！高尚就是活得强大，就是活得快意，就是活得骄傲，就是活得神圣不可侵犯！那身陷囹圄却依旧放射的辉煌反衬得身边这些苟安的生命或混沌的生命是那么不值得自己去因他们而痛，那变态的丧失灵魂的生命也不值得她去恨！这时她感觉自己的心好踏实啊，那是一种找到了家的感觉；游子和孤儿找到了家再不会离开－－即便有暴风雪，即便有刀山火海，我们共同走过！因为这里、只有这里，有我的尊严……那段箫音好美，飘飘荡荡，涤心净意却又神秘莫测，飘满天际，也飘在窗外……为星光指引，为箫声指引，也为美好、为尊严指引，今夜她要离开这间苦寂的小屋……她走到楼外，啊！有一颗星，在会心地闪耀，然而只这一颗星，然而这便足够……一缕星光呵护着她，为她扫清前方的路……为什么要怕呢？这暗夜沉沉，暗夜无边，但为什么要怕呢？躲在小屋里安全了吗？为什么要怕呢？还有这星光，还有这箫音，还有那缕花香，还有那位王子……那是心灵的家。
她终于到了。这个八角亭为黑暗包裹着。平时任何一个孤身女孩绝不敢深夜至此，今夜茹燕却感觉这里是那么温暖而安全。箫音静静地飘，星光轻轻地挥洒，她闭上眼睛，回忆那场秋雨，品味那种意境……那是一种超凡脱俗的意境，那是一种无私无我的付出，那是一位王子，宛如又站在对面不远处的亭中，手持着吉祥，站在凛冽寒风里，无怨无惧，吉祥的火把要烧灭寒风，终归点亮天涯……巨大的无边的善铺天盖地，柔柔地呵护着一切融化着一切；那片善的天地丝丝地甜暖暖地静，将这位被众人唾弃的纯美女子像花瓣一样轻轻托起……啊，天涯，飘满莲花，就从今夜开始，一朵在他手中，一朵在我手中……子风，我来了，再不会离开。
就在今夜她找到了真爱的定义。这份真爱的感觉，比初恋更纯美，因为她比初恋具有更神妙的形而上的辉光；这份真爱，是小美、或者其它符合这个世界追逐这个世界的芸芸众生所难以体味的甚至不敢相信的；然而这份真爱，却始终千古以来存留在人们心底的憧憬中，只不过在现代社会她被绝望的人们去刻意地埋葬罢了；埋葬却不会死去，世上哪个女子不渴望这份纯粹的被拥有？哪个女子，不宛如一朵花；哪一朵花不渴求一双手－－能为她护住寒风……寒风中呵护的手，也胜过温室里采折的手万倍啊……这一夜的感觉足以让世上所有的女子嫉妒呢！难道我不是幸福的吗？这是世上最纯美的幸福，一个女子足可以为此付出一切……在这个女孩子被全世界逼到至寒的角落时，她却在那里证悟了至美的温暖－－那种温暖，便叫做爱……是该到子风身边的时候了，在艰辛地走过风风雨雨之后，在他就在身边而她犹疑地惊恐地拼命拒绝过而现在他被邪恶夺走隔离之后，现在是她披荆斩棘将他重新夺回的时候了……为了这份爱，她愿以她柔弱之躯攻向邪恶；为了这份爱，她现在觉得能吃世上所有的苦。而这是多么甜蜜的苦啊，红尘男女中在私欲中占有对方的所谓爱情，正如小美说的，除了短暂的肤浅的快感之外已经越来越少幸福了，也正是在靠近与扎痛中颠颠荡荡；而她，难道不值得庆幸么？这是使一生闪亮的爱啊！为了这幸福的制高点，如果需要穿过火焰，她也要做扑火的蛾！她也要在高尚的痛苦的纯美中化为灰烬！
这个久遭侮辱和唾弃的女子，怎么形容这开放在寒夜的感动呢？只化作温暖的泪、甜美的泪、闪耀的泪……凄凉的泪流过，羞辱的泪流过，换来了幸福的泪……爱的泪……流在冷风中……子风，我来了，再不会走开……子风，我来了，荆棘丛中将会开出我们的莲花。
又是一夜未眠。新雨洗刷过的心如何能入睡呢？她拿出稿纸，思绪像淤积的河，一旦那怯懦的、迷茫的、犹疑的堤坝打开，便奔腾渲流，流得欢畅而再无畏惧。刚才在那亭中的决定，就这么毫无搁延地兑现着，兑现为奔流而出的文字，那颗久遭压抑的心随着文字的奔流而逐渐舒展－－与王子风的相识，自己眼中那聪慧的、热情的、健康的、为他的王子风、那个真实的法轮大法修炼者形象，那夏季的夕阳中、坐在湖心的小船上、对面的王子款款说出自己对于修炼大法的感悟，当时她是如何意外……那风云骤变后的惊痛，那囹圄中再见子风时依然看到的自信和辉煌……与此相反，那“党的好干部”变态、残酷、狡诈、恶心、他的禽兽行径的一切揭露……自己在网上所读到的对自焚拙劣造假的疑点分析……某些人的卑微和终日惶恐……回头再读时，思忖片刻，又将最后一部分－－普通人的卑微删去了，删去了这部分的一切细节，改为一组总括性的句子。再思之，又将吴爱江第一夜的“单独帮教”时说的话、那些吴以知之为自豪的“市领导”的“花絮”收录进去了……
这个清晨，是这些日子以来茹燕的心最舒展的早晨，正如当时读完《转法轮》的那一个早晨。她觉得自己的良知在庆贺，庆贺她战胜怯懦，在从那群不人不鬼的卑微小民中走出来。凭什么做一个中国人就一定意味着要么当恶霸要么当奴隶？凭什么一个柔弱平民的柔弱之躯就可以是得势者的一盘菜，呵之必来挥之即去？凭什么被恶者玩弄的、侮辱的、损害的还要帮恶者去掩盖罪恶？还要像狗一样去舔掉踢过他的皮鞋上的血迹，然后被逼着咽下去、然后被逼着去赞美那血腥的甘甜和皮鞋的光洁？那是自己的血啊！那是自己的伤啊……她听见一个声音在奸邪地、淫邪地、恶毒地、嘲讽地咆哮：做狗吧，做狗我就让你活下去！做狗吧，做狗在地上爬，做狗舔我的脚，做狗逗我乐，做狗供我饿了烹了你吃，做狗吧，做狗我就让你活下去……哈哈，记住：人民政权在我手里！中国13亿人要么帮我牵狗要么给我做狗……哈哈，做狗吧，做狗我就让你活下去……然而你错了！并不是每一个人，为了“活着”可以做狗！王子风，还有他的千千万万同道者，为了信仰、为了一份生的尊严可以在血泊中活出风采！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子风所追求的正是教人战胜卑污也战胜卑微而迎来尊严的；而这，也恰恰是习惯了呼喝狗奴的恶者们所恐慌惧怕的……就在这一夜，重重的侮辱和压抑反倒在这个小女子柔弱的胸腔里催生出了正义的豪情！她因为爱而选择了善，她因为爱而选择了尊严。那份爱，宛如绝世清莲，自她的清纯中生出；那份清纯，自她的尊严中生出；而那份清纯和尊严，在这个暴力、强迫、极度私欲笼罩的国度，要靠什么来维护？要靠血啊，那是血的代价啊……
茹燕，已经很清楚这一点。否则她此时就不会这么平静。她平静地租来了电脑，连上了Modem……她已经没有必要去上班了，键盘上每一个键的跳动都是她的心带血的欢唱。当她敲完最后一个字，她长舒一口气，脸上的泪干了，并挂上一种凄惨的微笑。她看着窗外，看着楼下，彷佛看着她即将要跳的悬崖，恶人们逼她至此，她就纵身跳下去吧－－也不给他们想要的。与其无休止地受辱、压抑、郁闷，要么直至良心丧尽，要么直至精神分裂，与其做一生一世的狗奴在呼来喝去最终还要被烹成狗汤还要被食者指着残渣剔着牙缝说：看，这些狗奴才……不如燃烧一次奋争一次吶喊一次长笑一次，以一次的辉煌了却一生的肮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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