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2001年是吴爱江大丰收的一年。这一年里他的人生又进一步渐入佳境。

  “吴主任,上楼的时候小心点!”司机体贴地叮咛。没有架子的好干部吴同志一向问寒问暖,拍了拍小刘厚实的肩膀,眯眯笑起来,“你啊你,我还没问你你倒关心起我来了!怎么样?新房准备的?”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您连这个也想着!”

  “怎么能不想着嘛!好久没喝年轻人的喜酒喽!抓紧办吧,啊?干嘛不赶着这春节办呢?喜上加喜嘛!”

  “嗳嗳,原本是想春节办,这不组织上过年前又发了那笔奖金,我媳妇就……非得再添几个大件不行……嘿嘿。感谢组织啊,什么都替我们想着。不过最主要还得感谢您,这些福利不都是您争取的嘛!”

  吴爱江忽然顿住了,定定地望了小刘一会,缓缓地说:“你知道应该感谢谁吗?”沉默。

  “感谢党--。”

  “感谢党”三个字他说得很低很低,却很庄重。既而忽然深呼吸一下,挪动了一下被高档毛料大衣包裹的依然小巧玲珑却肚腩突起的身子,随着呼气用一种气声发音款款说道:“感谢党啊,感谢--”他拍着小刘的手:“感谢江-主-席。”

  小刘一下子严肃起来。“是,是!”唯唯应答道。心里一阵麻麻的感觉。但忽然眼帘中这高档的别克车的精妙部件提醒了他,刚才还谈到的他的奖金、房子、漂亮得人人羡慕的娇妻提醒了他:像吴主任那样的大人物,在他的位置上,在他的档次中,他的境界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随之他谴责起自己的渺小来。

  吴主任继续沉稳地说:“一年前,在一次会上,我没有控制住情绪,放声大哭……”

  “吴主任,您开玩笑吧?”小刘一脸惊愕,他心目中的吴书记是每一个情绪都不写在脸上的,时时提醒自己的不成熟。他怎么会……?

  “是真的。那天我准备了好几千字的发言稿,一个字都没念出来。突然喷出几个字,我喊:‘党啊,妈妈!’然后就放声大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后来呢?”

  “后来我想完了,这次砸锅将毁了我的一切。没想到组织上还是用了我……”

  吴书记陷进一种深思和回忆中,小刘只是一圈圈抚摩车把,不敢打破他的意境。突然,吴主任一拍小刘肩膀,把努力配合着去沉静的小刘吓得面如土色,别克车在夜空中骤然“吱”地尖叫一下,看到吴主任此时忽然眉飞色舞起来,小刘又立即努力地配合着活跃起来--

  “你知道年前这俩月咱们部门光罚法轮功的罚款就有多少收入吗?”

  “噢,您说是那些轮子家属从监狱里赎人交的罚款哪?”小刘舒了一口气,脸上掠过一阵鄙夷的神情,“他--们,他们不是人,罚呗!不过有他们也好,他们就是一架大的提钱机器。而且还好抓,怎么打也不还手,一个一个傻得很。”

  “嗳,可不敢胡说,他们的存在影响了国家的稳定嘛--你知道罚款收入多少钱?这个数--”吴主任伸出两个手指。

  “两万?”

  “是两百万哪!呵呵……”

  小刘为自己不是当大干部的料深感自惭。既而眼睛中露出憧憬和兴奋。“哇,吴主任……”然后心中又很快地掠过一句话:“娜娜,我有好日子给你!……谁也别想瞧不起我!!”

  “好好干吧小刘同志!”吴主任又一次使劲拍了拍小刘的肩膀,小刘则使劲点了点头:“嗳!!!”

  “呵呵,你看看,光顾说话了,家都到了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让你走,耽搁你回家陪媳妇了……嘻嘻。”

  “啊不不,今天我又学到了很多。吴主任,那您--那您上楼慢点!”小刘扶着吴书记下车。在吴爱江婉言拒绝了刘司机要送他上楼的好意、并最后一次拍过小刘的肩膀后,他看着别克车兴奋地消失在黑暗里,心里忽然滋悠悠滑过一句话:“好厚实的肩膀子……不过再厚实也是我拍你!”

  当他一转身,一阵疑惑猛然袭来:这繁华的一天,真的结束了吗?这又是黑夜吗?他的心一阵紧缩,既而浑身一阵青色的冰凉掠过。

  他的世界,便在这转身之际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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