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强烈的想出去走走。把书收好,她来到校园里。

  然而她一旦走出她的卧室、她的书房,就掉进了残酷的现实。这现实的残酷与她刚刚升起的内心的明亮,反差实在是太大;这是不公平的!这份残酷的考验来得太快,对于这个刚读过书的女孩。然而邪恶就是要疯狂地干到底,似乎不把这颗刚获救的心摁回到污水泥潭中不罢休。

  一走出宿舍楼,她便似乎能从空气中闻到一种无形的仇恨的燃烧,感受到一种罩在天上的黑色压力。这种仇恨和压力,看到了这个生命质的变化--又有一个生命要挣脱它们预设的蹈向销毁陷阱的死亡之旅,那种仇恨仿佛在咬牙切齿的无形无相的宣泄着。这些仇恨的邪恶灵体附在那些满脸发黑的人身上,从茹燕身边呼呼跑过,故意撞着她,以仇恨的眼神泄愤的刺戳着茹燕的脸(尽管这些人本身也并不知道这个秀气的单薄的小女孩有什么地方那么让人憎恨)。茹燕依然故我地走着,有人撞得她一个趔趄,有树枝偏偏在她走过时耷拉下来划破她的脸,她依然故我地走着。

  走过另一栋宿舍楼,那汪湖再次映入眼帘。那汪湖,她的雾气笼罩过多少次恋人的喃喃细语,她的清气给这个校园增添多少灵性。而今天,在这个又渐肃杀的深秋的早晨,弥漫着一股伤人的寒气。茹燕刹那间想起来了:那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在那个元旦深夜的大雪中,她跑到湖面上,躲避王子风袭人的完美。她站在湖中央痛哭,仰望昏黄的天,乞求自己变成一瓣雪。而王子风踏雪而来,巡迹而来,举着他美丽的杀伤,举着他宣称的命定的缘。他说他生命轮回往复的记忆中他们之间有一次神圣的约定,她说现实中那是梦不可能永远不可能,她说不可能不可能千万年亿万年不可能……那个雪夜她深重的宣誓,不曾想被现实推搡着实现了:不可能了,已什么都不可能了……不需要再躲避什么,已什么都不可能了,当时她是那么强烈地、似乎用整个生命去拒绝的东西,现在如另一世界的浮山幻岛,欲求而不得……突然一种强烈的失落袭击着她,她拼命忍住泪,她不想再流泪,但她忍不住那种强烈的思念。命运啊,为什么这么捉弄人,他热烈着,她躲避着,他幻化了,她思念了……。

  走过湖水,走近了图书馆,也走近了那片更为深重的记忆。

  她无意识地便压住了自己的脚步。又是穿过三个学院的教学楼,绕过图书馆,又是穿过涂满凄美的惨红的枫树林--她便到了。枫林隔一条青石路,又是苍老的的半人高的柏墙;柏墙围着的,又是银杏和榉树的林子;在林子的深处,又是那个飞檐上画满树影和黄叶的八角亭;亭中所有的,又是那叫做「人去楼空」、那叫做「物是人非」的伤!

  她本能的想匆匆走过,想赶快回去,可她忽然明白一旦回去就将陷进长久的哀伤里。转念间,此前一个通宵一个下午的学法,使她加强了正视王子风、直视过去的回忆、透视眼前一切的勇气。她要坐下来,面对这一切。

  在这个亭中,同样一个晚秋,她的红丝巾曾经随风飘扬;在那个亭中,她的王子曾在风中端坐。在这两个亭中,一片蕴藉的能量曾经那么舒适的、包容一切的笼罩着,使那个亭中的人端正,使这个亭中的人柔和。她静静的闭上眼睛,静静的,那次息心宁意,那片奶白色透亮却不刺目的光,那种从内心深处焕发的甜美……渐渐升起,濡染身心。

  当这个同样的深秋飘起同样的细雨,当第一缕细雨在不知觉中打湿以同样姿态默默坐着的女孩那飘扬的发际,她的心头一亮,差点「哎呀」一声喊出来--那个长久以来萦绕她的迷,今天刹那间有了答案--她知道他当时那么专注那么端正的读着的是什么书了;而且同时她也知道了,那因为他的阅读而笼罩四周的安详、柔和、善而甜美的光辉是什么了!这种「知道」是刹那间智慧的开启,正如此前的通宵她读《转法轮》时,每明白一个重大问题她的身体都轻轻一震。她迅速站起身来,一种智慧被开启时的强大力量促使着她一步不停的跑回宿舍,又拿出《转法轮》。

  她找到了,在这本1994年版的《转法轮》第119页:《能量场》。

  ……

  原来,那次雨中遥望时所体味到的舒适与祥和,根本不是像她在那个冬天里得出的结论:那是因为他自始至终没有发现她。而是:这一切都是大法修炼者王子风在静心学法时强大的能量场体现哪!

  茹燕合上书,再次将书收好。她再次走下楼来,再次来到她的八角亭。亭中依然无人,可能是因为这深秋之晨的清冷。然而她是被淡淡暖意包裹的。这时她更深一步的理解了王子风是生活在怎样的世界中怎样的天地中。《转法轮》的语言,因为要面对除了他们这样年轻的学子之外更多的普通百姓、包括从没上过学的老人到博学的专家专才,他的语言必须是平实的、口语的、所有人能听懂读懂的,所以不可能像茹燕那样以一种诗意的语言和心境去体验、去描绘。但,那又怎样,茹燕想,学法之人,无论他是贫是富,无论他是教授还是白丁,只要他将心真诚的交给法,只要他以一颗真正纯净的心灵去读那本书,他的天地不总是铺满那份善吗?其实何止是善,大法修炼的是真、善、忍,在这真善忍的世界里,每个人不是充实的么?每个人不是舒适的么?每个人不是富有的么?……

  外在天地的层层塌陷与茹燕内在生命的次第点亮形成了巨大反差。细雨渐稠,变为冷雨,变为苦雨,变为冰雨。然而那只小鸟依然奋力抖动着沉重的翅膀,在东方的天边撒下一粒鸟鸣。这一声鸟鸣,说不出的凄凉却又坚忍!茹燕扭过头,注目着那只小鸟,风更加凌乱了她的长发。

  这时从教学区那边,刺耳的大喇叭的声音传过来。混合着凄风冷雨,仿佛要淹没茹燕单薄的身影:

  「本校数十名顽固不化的XX分子,经过校党委各领导同志、以吴爱江同志为核心的校思想宣教班子的悉心教诲依然冥顽不化,坚持X教立场,经市政府有关领导决定,已于昨日由市公安局……首犯:王子风!……」

  「首犯:王子风」、「王子风」、「王子风」……刺耳的喇叭声又是滚动播放,像黑浪一样在整个校园翻滚。这所百年学府顿时失去了它枫叶的红、银杏的黄,只剩一个颜色:黑色……。这个在荣华中曾被无数次崇羡的提及过在迫害中曾被无数次或憎恨或惋惜或嬉笑的提及过的名字,这个永远异于常人的名字,此时被邪恶宣泄的肆虐的侮辱着。茹燕并没有伏在石桌上呜咽或者崩溃,而是坚忍的侧身望着天边那只同样坚忍的小鸟在扑打着翅膀在盘旋在希求冲破风雨。茹燕就这样遥望着,一动不动,仿佛又成了雕像。

  「首犯:王子风」、「王子风」、「王子风」……

  冷冷的冰雨打乱茹燕的头发,冷冷的冰雨打在茹燕的脸上。冷冷的冰雨混合了茹燕更冷的泪,仿佛反过来要把这个冰冷的国度冻伤。

  她站起来,坚定地向图书馆走去,不可阻挡,不可更改。她来到了机房。正在打扫卫生的管理员惊讶于她的早,惊讶于她的目光,惊讶于她的一身冰水。然而她不可更改,她内心的甜她憧憬的暖她曾经的爱支撑着她不要倒下。

  在她的邮箱的「收件人」里,她输入了:truth1999@fastmail.fm。

  在正文中,她键入了:

  「我索要全部大法书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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