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基那地方是最偏远的,全是山路,爬大坡,你走得快也要走两天,路上多小心。”小红不想让他走又没办法。“呃,我走啰。”平时没练过,突然走百十里地,么哥精疲力尽才捱到,一对脚上磨出七八个泡,“昭基。”“来啰,么哥,进来,进来。”“噢,是元愚嘛,坐,随便坐。”一个清秀的乡下妇人,脚是不大方便。“哦,是大嫂嘛。”“小惠、仁儿过来喊叔叔。”一儿一女,又乖又结实,么哥赶快从包里取出糖果、点心。“你坐,我打水来。”昭基抢下爱人手上的木盆去厨房。“来,先烫下脚,我事前就知道你不住的。呃,十几年来,你是第一个到这山寨来看我的同学。这儿好穷,是不是?”“是。” “来,先看下我的小天地,书房、修理间都在这里。”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哪像么哥那样乱七八糟。“哦哟,浪多干电?还有蓄电池?”“山里头没得电,我十几年前就在作准备一直弄到现在才顺手的,在这里处得好熟,谁都知道我是通讯兵出身,修电器的老师傅,附近几个区广播站的机子坏了都情愿找我修,干电就是他们送的,我啷个买得起呀,嘿嘿,戴起耳机听外头的新闻、西洋音乐,鬼都不晓得,连我那口子都不知道。现在美国人忙登月球,中国人忙将娃儿赶到乡下来,嘿嘿嘿,我们这头来好多,造孽。”么哥暗忖,“昭基谈笑风生的,有啥病啊。”“我试下,哦,好清晰。”“你坐一会,我去厨房帮下手。”“呃。”“你叫啥名子?”“我叫景仁,姐姐叫景惠。”“几岁啦?”“我六岁,弟弟四岁,下个月我就读一年级啰。”么哥不觉得景惠走路有啥大毛病,两个娃儿都好乖。桌子摆好了,一盘腊肉,两碗蔬菜,一碟炸黄豆,已是昭基最好的东西了,点了两个油灯吃饭。“来,请。”“元愚,没啥招呼你,随便点。”昭基给他爱人、两个娃儿叨菜,“亲亲一家人,啷个会想到死啊。”“么哥,来,喝酒。来一趟不容易,唉,“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是,是…”么哥不敢答腔,杜甫这首诗太伤感。“呃,昨晚你歇客栈?”“呃。”“这头穷得连被子都没得,也没得棉胎,只有棉花砣砣,黑漆漆的,脏得要命,还要拿秤来秤,嘿嘿。”“是的,我没脱衣服,在板凳上睡了一夜,嘿嘿,幸亏是八月。”“这头是高寒山区,冷得很。”“田慧芬的事我知道啰,伤心事莫提起,现在这个秦小红我对她印象好好,你要好好珍惜。”“呃。”“再喝一杯要得不?吃完杀一盘,我没得事找了些黑、白石头做了副围棋,七大八小的,可以下就是啰,两个娃娃都在学。”收拾完了摆上棋盘,么哥落子如飞,“喂,么哥,你下的啥棋啊?撒豆子?跟哪个学的?”“呃、呃,院子头几个…”么哥不动脑筋,步步随手。“这样不得行舍,幸亏你初学,还可能改过来,你要打谱,要有全局观念。我晓得你忙,心思不在这上头,但是也不能把手下坏了嘛。这里头学问深得很,我拿给你磨性子的,不是拿来耍的。算啰,莫下啰,摆几个定式算啰。”基昭不高兴了。“这样子,你走个三三我来挂,先说过,走完你就复盘,错了重来,还得把道理说出来。”昭基可严厉,边走边训,么哥一句也不敢吭。“哼,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那啷个行?我就不信天底下有啥子调侃围棋,难道棒子学理工的也是这样子?”“是的。”“那他心不在焉,人家有本钱,你有啥本钱?”“呃。”“你晓得围棋是啥东西?是数学,是兵法,是做人的道理,黄帝弄来教育儿子、教育子民的,不是拿来耍的,哼。”“是,是的。”“好,我摆个模样,你看黑棋啷个走?”“哦,白棋太厚,黑棋太孤。”“对,啷个做呃?”“做活。”“对了舍,敌强我弱务求其生。你现在就是这几颗黑子子,随时都可能死,做活要紧!呃呃呃,不是为活而活,活得浪可怜有啥意思?要活出点味道来,最好是先手活,你也太随手了。”弄到半夜,大嫂起来叫昭基进去,“昭基,晏啰,人家来一趟不容易,你就像教训儿子那样说话?”“嘿,我当他是弟弟,换个人我好精神。”
第二天依然如此,啥地方都不去,啥事也不摆,教围棋、顺便训么哥,喝酒,在么哥心里昭基是兄长,是老师。“从前你一天憨拂,后来晓得去搞技术,是不错,你又有好多鬼点子,修个马达、电器不算个啥,你要明白,你的知识有好多缺陷,既谈不上深度又无系统,你二十七八啰,都不成熟,怪毛病又多,浮躁、儿戏,都必须一点一点改进,就先从深入学习上开始吧,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活出味道来。”
第三天一早,“好啰,棋下够了,骂也骂够了,你不会恨我嘛。好生活下去,认真钻研技术,还有,好生对小红。小惠、仁儿跟叔叔再见。”“再见。”昭基突然追两步上来拉住么哥,泣不成声,“么哥…“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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