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沿江而下,轉汽車,第四天傍晚就攏囉。“累不累?”還說啥話啊,兩人早就按捺不住抱在小床上親不完,“不累,公路修通了…不、不消走路囉…”“一弄又是一年不見面,你磨折我。”“忙舍。”脫下小紅的衣服,“嗯,不、不好…”深藍的天空上,一彎新月。“…你餓不?”“莫說話,心子餓。”“么哥,你,么哥…”良久,倆人終於坐起來,“我去熱飯,都冷囉。”屋子前後間,廊簷做廚房。“嗯。”“來,先洗下。”“噢。”“呃,你先喝口酒?”“不,等你一路。”倆人都在發抖,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反倒不好意思起來。“吃浪少啊。”“我都坐不住囉,我要你。”漆黑的夜裏,只有兩雙飢渴的眼睛在放光。“男女在一起就是這個樣子啊?”“你說會是個啥樣?你覺得不好?”“好。一夜拂到亮,不睡啊?”“你睏囉?”“不睏。”“一個男人,一個女人來到人世間,就要不停地弄這個事,不歇氣地生娃娃,直到不能。”“不會啊,你亂說,外頭都在講避孕囉,我還不好意思看這些。”“我說的是生物本性,你說的是社會選擇。”“我們的祖先也是這樣?”“不這樣我們從哪裏來?不過好早以前是群婚的,只曉得媽,不曉得爹,說是你們這邊山裏頭到現在還有這種情況。”“嘻嘻,我弄不清。我只要永遠和你在一起。”“你用皂角不用香波囉?”“呃。”“你的氣味好舒服,聞下聞下就不住,”倆人摟在一起愛得不知如何是好。“喂,”“啥子?”“開燈,我要看。”“不,羞死囉。”“我要看嘛。”“你討嫌,先說過,只准看一眼。”“浪小氣啊。”“明天讓你看個夠。”“好難等,弄得貓抓心。”“明天…聽話。”倆人邊親邊說,“好,還是睡囉。”“嗯,你把我抱得氣都出不到。”“我想把你按進心子頭去。”“嘻嘻嘻,”“笑啥子?”“和我頭先想的一模一樣…”“你說嘛。”“啷個好意思說嘛…嗯,我用勁抱你腰杆的時候就恨不得把你按進肚子頭去,嘻嘻嘻。呃,你下頭是不是有根…呃,脆骨?”“啥子?脆骨?嘿嘿嘿嘿。”么哥笑得只差滾下床。“啷個嘛。”“海綿體都不曉得?憨兒?。”“啥子海綿體啊,哪個好意思看這些。”“還睡個啥?都快四點囉。”“你啷個曉得?你都沒得錶,呃,真的…要來四點囉。”“屋頭黑得有點偏綠囉。”“我要拂。”“要得,拂到天亮。”

  蕩蕩乾坤,晝夜更迭。核桃樹搖曳不停,幾聲啁啾在天上乍響,該是相思鳥正呼喚破曉,朝霧翻滾,掀起了晨霞,帶出了泥土的芳香。小紅迷亂地趴在么哥胸膛上一聲輕嘆,金色的陽光穿進來,灑在這對熟睡的戀人身上。    

  中午了,一串麻雀在枝上嘰嘰啾啾,兩人醒過來,誰都不想起,你望我笑笑,我望你笑笑,燒柴禾、野薄荷、蒿草的氣味灌滿屋子。梳洗完,把昨晚剩下的飯菜熱來吃了,“到外頭逛下?”“要得。”“學校就只有浪大,小得可憐,?”“多好的,昨晚看不清,鄉壩子的學校多數是這樣,只是像個破廟子。呃,你們這頭莊稼長不好,核桃樹就長浪粗?”“我啷個曉得,說是山上好多漆樹。”“哦,還有條河,水好清,綠得發藍。”“我經常在這裏游泳。”“喲,這就是鬧市囉。”“今天趕場,要不然人更少,人家說,縣府請客,全城都知道,你看小到啥地步,說是一平方公里只有幾個人。”“好呃,清靜舍。”“清靜?嘿嘿,你去找秦昭基的時候就曉得啥叫清靜,你走一天路恐怕都見不到一個人影子。”“嘿嘿,這頭比巴城高好多,汽車一路上坡,到處是石頭,泥巴好少,石頭像是石灰石。”“這頭比巴城冷得多,你看現在八月初,我們走路一顆汗水都沒得。”“是嗨舒服。”“呃,我帶你去個好地方,仙境。”“在哪兒?”“幾里遠,翻過前面那座山就是。喂,回去拿游泳衣去。”“不轉去囉,先去看下是啥子仙境。”

  翻過山,下面竟是個湖,“啊,真的,叫啥湖?”“我叫它“羅夢湖”。”“蘇格蘭?”“不,我心頭的,要得不?”“要得,走,下去。”巉巖怪石,古樹參天,水清如鏡…喔喲,松樹、柏樹、青扛、柳樹啥都有,倒在水裏,長在岸邊,遮天蔽日,藤子、蔓子掛得像珠簾,也許幾千年前就是這樣,閑雲裊裊,像煙、像霧、像夢…翠鳥掠起漣漪,杜鵑啼紅野花,人間仙境何處尋?“太精彩囉,我從來沒見過浪原始的,和喧囂的巴城兩回事。”“我和幾個老師來游過幾回,這裏的水扎骨頭。喂,乾脆下去,要得不?”“你游泳衣都沒帶。”“怕啥子,一個人都沒得。”小紅飛快脫完,捂住私處跳下水,兩個光屁股在水裏一會蛙式、一會自由式、一會扎猛子,“呃,在學校我的體育是出了名的。”“等我來說嘛。”“我就要自誇,喜歡。”“好冷,上去囉。”“喂,我跳個新疆舞給你看,我又要自誇,嘻嘻。”日頭西沉,煙光凝,暮山紫,小紅翩翩起舞,么哥痴迷地望住她、望住遠山。“望我腦殼後頭做啥子,看太陽?昨天急成啥樣,今天就不看囉?”“我啥都看到囉,鎖在心頭,就像一幅畫,就不曉得是羅夢湖美些還是…”“還消說,當然是我美些,嘻嘻嘻。”幕天席地倆人摟做一團。“嗯,石頭梗得我生痛。”小紅坐起來。“是不是啊。”“哎喲,有蚊子,腿上咬出兩個包來囉。”“我看下,”么哥湊上來蘸了點口水塗上去,“哦,叮狗蟲咬的,沒來頭,一會就好。”“呃,叮狗蟲,啥子叮狗蟲?哼,你罵我是狗,討嫌!”“嘿嘿嘿嘿。喂,你會不會曬脫皮啊?”“啷個會,我經常游的。”“怕不見得啊,有的地方從來沒見過太陽。”“我打死你!哼,和你說話隨時都要小心,你是個壞蛋。”“都是你先撩起的,你憨拂嘛。”“拂點不好?”“好,真的好。”么哥突然不說話了,吻住小紅不放。“唉…”“我都明白,你莫去想過去的事。”“嗯。”

  慢慢往回走。“呃,會唱“羅夢湖”不?”“會。”“一路唱。”“我給你伴唱。”““傍青青的山,依碧綠的水,太陽照耀在羅夢湖上…””么哥邊跟邊和,“哎喲,好過癮。”““…如今我和你,你和我,已分離,但在我心中總未忘記,那邊是我和你暢遊的地方,就是在那青山秀美的地方。””“舒服疼囉,浪漂亮的男中音,就是不吭氣,哼。”摟住么哥咬一口。“啷個不用力呃?”“意思到了舍。呃,再唱個啥子?”“隨便。”““村莊,我的小村莊”要得不?”“要得。”“阿根廷民歌都會?你這鬼東西。”唱累了,“唉,早點一道唱多好。”“再來,“田野靜悄悄”好不好?”“好。”“這回我來唱,你來伴。”““田野靜悄悄,四周沒有聲響…我是多不幸,痛苦又悲傷,黑眼睛的姑娘,她把我遺忘。””“呃,唱點中國民歌。”“要得。”“呃,么哥,好像老《白毛女》比樣版戲好聽些。”“呃。”“賀綠汀那一群音樂家、藝術家太棒囉。”“嗯,那時候人材輩出,共產主義思潮對有志青年魅力無窮,他們是卓越的藝術家,有良好的教養、個人修為和才華,不過,他們沒想到自己是為殺害無數地主推波助瀾,被用來釘死地主。歷史終歸會塵埃落定,正本清源的。”“么哥,你莫說這些,我怕,我真的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