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这年开春,元慧和程大夫准备结婚,医院分了一间房子给他们,么哥弄了些石灰水帮他们刷房子。婚礼很简单,两人一起来家里吃顿饭便回医院,新房里预备了些瓜子、糖果招呼客人。么哥只坐了一会就走,元慧问道,“呃,田慧芬啷个不来?”“噢,她功课紧,以后会来…”支吾以对,赶快溜。

  七月巴城热得像蒸笼,李先生躺在床上不能动,背上长了好几处褥疮,一天翻身五六次又擦药又扑滑石粉都不见好转,么哥惟有告假照顾父亲。七月底的一个晚上,元刚、么哥坐在父亲床边像有预感一样没有离开,父亲几天都不大说话了,叫他最多嗯一声,平躺在床上像睡那样,突然听见他换气,嘴唇略张,跟便一声轻叹咽了气,没有一丝痛苦,在睡梦里走了。母亲、外婆难过得不行,么哥唯有让她们去里屋坐,由元刚抓主意,元刚道,“先别动,你去通知居委会来人再说,然后到医院叫元慧、程大夫来,再拍电报去香港。”“噢。”陶主任很快就来了,随后又有几个委员到,帮张罗,邻居们哄了一屋子,劝母亲、劝外婆,出主意,要这样弄,要那样弄,不知听谁的。么哥去医院找到元慧、程大夫,两人边哭边跑往家赶,去到邮电局已经十二点多了,叫开门拟电报稿,当然不能带感情的,要和反革命划清界限嘛,干脆一句父亲几点几分亡了事。

  李家老小并不懂如何办丧事的,元刚这半条命来抓主意本就打算不张扬,弄到第二天中午连灵堂也没摆好,就只领了死亡证,买了几丈白布一斤,连请不请道士来吹打也定不下来,心想他老子从不与僧道来往的,邻居们议论纷纷,认为这与风俗不合,对老人也不尊重…下午,么哥厂里的工会副主席铁匠李二叔、乔班长、小哑巴代表工厂来看看,么哥披戴孝迎上去,一起上屋里坐,李二叔拿出十元钱是工会给的补助交给么哥母亲,另有十多元毛票是厂里工人凑的。乔班长一身蓝布衣服,没戴帽子,去里屋陪外婆、李太太说说话。李二叔一看场面冷冷清清,便对元刚道,“呃,小兄埽抑滥忝羌夷炎觯还饫先斯酪补瞬坏美硕鄦偎嫡庖膊皇悄忝且患业氖拢罅谟疑嵋惨几鱿睬炻铮故且辣镜氐墓婢亍竺孀由弦萌ヂ铩!埂膏蕖估钐刺械览恚覆蝗缜胝馕淮笫灏锩Τ龀鲋饕狻!骨前喑さ溃咐疃迥闳嗣婀悖憔桶锵滦±钏羌遥一厝ジ烦Сに迪拢愫托⊙瓢驮谡饫锎羯霞柑臁估疃迨抢习统牵耐范加惺烊耍推思妇浔闫膛牛资执钺U剩裘锤纭⑿⊙瓢图艿芈樱粼邸⒎兼ヂ蛳阒颉⒅角虿舜蚓疲约撼鋈フ业朗俊⒔谐印⒙蛏帷⒖幢斐苑沟氖焙蚯前喑け闫鹕恚σ擦舨蛔。锤缫恢彼退酱竺趴冢前喑ねO吕戳У赝∶锤纾烂锤缟硇钠1梗徊缓媒泊瓿酰笱Ю慈说鞑樗团笥训氖滤诔。感∈Ω担愀盖桌舜竽昙停±硕嗄辏邌埠茫压耐纺常遥⒁庀律硖濉埂膏蓿恍粏摺!?

  田慧芬半年没来了,这大丧头上总该来看看嘛,李太太、外婆终于忍不住了,外婆严厉地望住么哥,“呃,我问你,媳妇呢?虽说没过门来坐坐也是个道理嘛。程大夫跟元慧才结婚,就里里外外地忙…”“噢,她跟她父亲回老家去了,我忘了说。”“哼,恼了人家了罢?人家不要你了,看看你瘦成个甚么样了,想瞒得过我!”“唉,外婆…”忙了几天,么哥表面镇静,直到大殓时才跟元慧一起躲后院围墙根下哭出点声来,居民委员伸手到棺材里掏来摸去,说是帮李先生掖好衣装,当然是检查棺材里有些啥,连土公子都看不过眼,李二叔背过脸去骂一句,“狗肏的!”出殡,袁二哥、大头、么哥一伙抬石碑、石脚上山,陶主任带了七八个街道委员也来送葬,好不热闹,一直盯住到下葬完毕,真难为她们了。

  事后想起来,李先生也算善终吧,要是晚走一年,就不知会是啥样了。二十几年后么哥才知道当年电报经香港转往台湾,大姐、二哥立刻设置灵堂披戴孝祭奠父亲―前国民党陆军中将李启轩先生,台湾包括国防部长在内的政要前来吊唁。望住那些照片感慨万千,是的,历史是胜利者写的,在那个亡国灭种的艰难岁月里李先生呕心沥血参与组织抗战,他的业绩天底下总有人认同。幸亏当时这消息没传到巴城,不然李家老小又有难了。

  么哥自幼顽皮,父亲的每句话到头来都刻在他心上,至死不忘。李先生走了,三元坊三街十八巷再也看不见那个步履艰难手捧书本边走边读的老人家,晴也罢,雨也罢…

  父亲走了,田慧芬没了消息,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挡得住么哥那颗倔强、痛苦的心要在钢板上凿出朵生命的浪花来。去江边、瀑布旁看浪花,看木刻,看石雕,看油画,心中有了谱,以一朵透雕的中国式浪花为主,其它用浮雕和线刻,终于动手了。虎钳上夹住那块烂铁巴,么哥跟李二叔借了些工具,在地上垫了块厚木方子,下班以后便俯下身,一锤一锤往里凿,钢对钢,震得虎口生痛,凿子没几下就钝了,又要磨。小哑巴站在一旁看,搞球不懂,么哥又不吭气,不过,他灵醒,好久不见田慧芬了,也猜出了大半,小师傅一定心头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