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更守夜赶功课,考完了毕业试,谢天谢地门门及格,大头、么哥正式毕业。跟住便是统一考试,虽说几年来阶级成份不好的孩子很难考上,院子里有好几个样板摆在那儿,元慧便是好例子,但是谁不心存侥幸?谁不向往念大学?李先生没多过问,他决不看好,平时不用功,急时抱佛脚有啥用,再说我们这阶级成份谁见了不怕?外婆就不同了,这可是进学中举的大事啊,急得像啥一样,本来嘛,数千年来,能跨过这道门坎的便是上等人,过不去,便下等人无疑了。
八月底,么哥、大头收到不录取通书,班上四十几位同学考上十几个。棒子成绩好,表现好,阶级成份一般,考上了西安交通大学物理系,高兴极了。田慧芬考进巴城师范学院历史系,拿了通知书便来找么哥,哪找得到人,他和大头一早就出去了,不知是去散心还是扛活,李太太告诉她么哥没考上。
“我说考不取的嘛,生拉活扯要我一道考,熬你妈浪多夜…”两人坐在山岩上。“错了哟?”“哼,你算便宜的啰,从小读书就玩小聪明,平生无大志,但求六十分,不过,要是你平时用功读书,这回恐怕更气,像元慧姐那样。”么哥不吱声想他的心事。“大腊生考进北京医大啰。”“哦。”“呃,要是田慧芬考取啰恐怕你们两个搞不成啰,社会地位不同啰嘛。”“嗯,她肯定考取,她老汉是店员,成份好,功课也不错,考文科又拿手。好不成又啷个做哟,莫非硬要人家和你好?”么哥实在心头乱得要命。“哼,早两年我就说大马过得江,小马过得河,一世人扛包子又啷个哟,回家来弄本书看下,像你平时那样,几多好。呃,细算下来也不错,扛足一个月,比中学老师的钱多好多,不知几安逸。”两人约定好又去蹲码头,打零工,先喂饱肚子再说,么哥家环境好些了,无线电瘾头就更大了。“哦,差点忘啰,栀栀从双溪农场回来好几天啰,原来是来帮松松准备婚事的,今天清早来过我家,说松松今天结婚,住向秋萍家,叫我们几个去坐下,她说向秋萍现在在钟表店上班。栀栀都结婚啰,和个农场的同事。”大头笑道,“我早就说过,松松要做向家的上门女婿嘛,现在连家都不回啰。我看穆妈妈是不会去向家坐坐的,她脾气陡得很。”“可能,嘿嘿,小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喂,讲真的,送啥给人家啊。”“老子今天刮痧毫子都没得个,空手去算啰。”“我去拿本解放前出的《书法大成》,打伙送他,要得不?家头有多的,反正我这手字像鸡脚叉,永远练不好的。”“要得。”晚上,去到向秋萍家,见两人容光焕发,松松干净多了,一身哔叽学生装,一定是用向秋萍老汉从前的衣服改的,那头卷发朝上翘起,真像顿河边上哥萨克,帅极了。屋子里人多,吃了两颗瓜子便起身走了,考不上大学有啥心思啊。回去的路么哥总觉得向秋萍敢嫁右派分子,做出一副的烈女模样和她平时追求的东西凑不拢,只没说出来。
田慧芬来找么哥,在就一道耍,不在就帮李太太、外婆做点甚么。她深爱么哥,人又极聪慧,明白两人的关系一下子断出了大学生和社会青年之间巨大的鸿沟,耽心么哥的心理阴影会大到毁了爱情的程度,便只字不提要么哥求上进这类事,么哥爱咋就咋,她心里有个准,么哥自己会努力的,不会永远扛包子,至于前途如何则无关紧要了。早几天两人去送棒子上火车,还听见么哥对棒子说“以后放假回来带些你用过的书给我…”实在,自尊心上的屈辱感无时不在催促么哥努力,不动声色地穷追数理化,看大学讲义。开学过后,逢礼拜六两人便聚在一块,看书、看电影、闲聊、压马路,么哥却是少了那份自信和幽默,不知要到哪天才能唤回来。
“买菜?李妈妈。”陶主任在菜市上碰见李太太,满脸笑容凑过来。“呃。”“你家那个媳妇好爱人啊,看到起舒服惨啰,又贤慧又勤快,你老人家真是好福气啊。”“是么哥初中的同学。”“噢,听说是姓田,叫啥名字啊?”“叫田慧芬。”“哟,好好听,田慧芬、田慧芬,名字上头都晓得她好聪明。”“是啊,都进了巴城师范历史系,么哥还不如人家,考不上…”“你老人家要抱孙孙啰。”“早啦,么哥还没找到事做呢,人还小…”
吃罢晚饭,陶主任边掏牙齿边对她丈夫道,“呃,帮我写封信寄到巴城师范去。”“做啥子?”“后院坝那个么哥,就是老反革命李老头子的么儿,一个在社会上荡起的社青,居然和个大学生耍朋友,人家一个黄花闺女…狗肏的,这种阶级成份,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哦,我晓得,从小看他长大的。”“你写,那女娃儿叫田慧芬,读历史系。”
学校政工处干部很快找田慧芬谈话,提醒田慧芬,大学生不准谈恋爱,要她为前途多想想,小心交朋友。系上的团委干部也找过她,只是因为处在困难时期,都在搞劳逸结合,加上田慧芬平时表现好,谈话还温和,反对这个有希望成为共青团员的学生和一个反动家庭出身的社会青年来往确是明白无误的。田慧芬独自承受压力,心头再难受也不敢对么哥说,生怕么哥又多一层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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