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陈先生好不容易从哪儿弄了条小鱼,半把斤重,还舍不得吃,抹上点盐洒上点花椒就晾在二哈那间房的梁上风干,第二天鱼不见了,一家人气得发疯,陈太太头上包了块黑纱,掇条凳子坐在院子里足足骂了一整天,用尽她家乡的一切脏话一切诅咒。二哈突然想起晚上是见过有猫进他的房间的,鱼恐怕是让猫拖走了,这周家祠堂有七八只野猫,都饿坏了,于是叫他母亲回家,如此如此说了一通。晚上,二哈预备好棍子、叉子,照样牙开掀窗关灯睡觉,半夜,一只猫从窗户溜了进来,二哈看在眼里,一下子关上窗户拉开电灯,操起木棍便打,也不管是谁家的猫。一场人猫大战开始了,那猫挨了一棍窜到床肚底下,呜呜咆哮,两眼冒青光,二哈一棍子通过去,那猫嗖一声冲出来踪到窗户上,却出不去,二哈顺势一把揪住按在地上想掐死它,不料那猫反过头来便是一口,可怜二哈手腕上四个窟窿冒血。二哈怒不可遏,举棍乱打,这猫牙尖爪利,矫健非常,一蹦两丈高,只见它床上、床下、桌上、桌下、帐子上、衣柜下窜来跳去乱闯乱抓,几个回合下来,家俬杂物满眼狼藉,衣服、床单、被子、帐子扯个稀巴烂,二哈已是满脸伤痕,血人一般了。一阵阵嘈杂、嗥叫,陈家老两口子隔层板壁听得清清楚楚只佯作不知便了。斗到鸡叫时分,二哈终于想出了一招,拿起晾衣服的铁头叉子,趁那猫躲到床肚底下,一叉子卡住猫的脖子使劲往墙脚顶,稍一松手,那猫便一声哀鸣,总断不了气,足足顶了一个时辰,天都大亮了,那猫已然全魂去落,成了个软软绵绵的皮囊子。二哈浑身破烂,满脸鲜血将死猫拎出来站在东厢房门口,像个大英雄。今天礼拜天,楼上的大头天没亮就去了货仓,对面西厢房的芳妤惯了早起,隔壁朱家的棒子和两个弟弟给吵了一夜也起来了,围上来一看,竟是么哥家的黄猫,知道坏了,么哥一定不会放饶二哈的,虽说昭斌比么哥大五六岁却长得像小老头,打起架来二哈那身手哪是么哥的价钱,那时么哥家的堂屋门还没开呢。一股烧纸的气味从二哈家窜出来,棒子的弟弟三胖无意中往门缝里一张,吓得哇一声尖叫,昏暗中,陈太太披头散发,打个盘脚高耸耸地坐在大方桌上,不知在作甚么法。棒子﹑芳妤急得团团转,堵在堂屋门口预备劝住么哥,三胖有办法,飞一样从厕所绕到后院子叫么哥,“么哥,你家的黄猫遭昭斌哥打死了…”么哥开门,还没跨出门坎,棒子、芳妤便将他挡了回去,外面的光景么哥已看得一清二楚,心中那把怒火呼喇喇地往上窜。陈太太见么哥正要出来,便一把抓住二哈搥胸顿足地哭喊,“老天爷啰,我的个斌牙子勒,个喔事得了嘛,是哪家的恶猫把你咬得不成人形啰…”芳妤两眼红地只顾劝道,“么哥,猫都死了,啥子都不用去理了,拿回来埋啰算啰,看在十年邻居的份上,再看下昭斌哥满身都是血,你就吞下这口气啰嘛…”“么哥,莫要做蠢事,千祈莫动手,和这种人家理论也没得意思…”棒子边拉边劝。拉扯中,么哥突然道,“放心,我不会。”说得好坚决,挣脱了两人下到院子去。陈先生抢到前面,“呃,小哥哥,你大人有大量…”陈太太满脸泪水想拦住么哥,么哥顺手一拨,跨到二哈跟前一把夺过黄猫,怒吼道,“畜生!”拎死猫掉头径往后花园去了。李太太听见了,出来看个究竟,对陈家两口子道,“就算我家猫吃了你家的鱼也不能要它的命嘛,再说也未必是我家的猫吃的嘛,”李太太懦弱,与人争执不得,又怕李先生知道了生气。“唉,还是带你孩子看病去吧。”陈先生站不敢说话,陈太太脸色一变,走上前来,“养猫不拴好怪哪个?不是它偷的它会再来?吃到甜头嗒。”棒子一步跨到陈太太面前,圆睁双眼喝道,“你还这样招凶﹗若果不是我和芳妤劝住么哥,也,恐怕你家昭斌要挨顿扎实的!”“他敢!君子动嘴说,牛马动蹄角…”陈太太嘴硬,身子却往后缩,再不敢开腔了。棒子膀粗腰圆,从不跟陈家老俩口子打招呼的,陈太太见到他心头就发虚。外婆正走出来,李太太一见连忙把她堵回去,“算了,回去,回去。”邻居们七嘴八舌,“…罔道事做不得,黑路走多了要闯鬼。”“…人家都算啰,还不快点带你家儿去看病,小心破伤风。”芳妤陪陈家两口子带昭斌去医院。

  么哥和外婆用煤铲在后院烂泥堆上刨了个坑将猫埋了,么哥愣愣地站了老半天,心里难受极了,外婆道,“回去吧,孩子,这猫的劫数也尽了,阿弥陀佛。”第二天早上,么哥上厕所,见那土堆上乱糟糟一个大坑,猫不见了,不知是谁拖出去吃了。“啊,黄猫的劫数尽了?还得去祭人的五脏庙!”心头一阵怒火一阵恶心…

  么哥最心爱的黄猫给活生生打死了却忍得下气来,真让人奇怪,周家祠堂上下议论纷纷,“浪子回头金不换嘛…”“黄猫恐怕真的偷了陈家的鱼,有软处嘛…”就连棒子、芳妤也打心眼里佩服,“么哥,你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