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当选为市人大代表后,姚/立法好像与小商小贩结下了不解之缘。 刚刚处理完占道费的问题,卖水果的王大爷又找上门来了。
王大爷一家是乡下人,在潜江市城西的郊区租了个破旧的老房子住下来,在城里讨生活。
1998年,王大爷的女儿和女婿做生意赔本,欠了一屁股债。他们把两个孩子扔给年迈的父母,从此远走他乡,音讯全无。
后来,六十多岁的王大爷开始推着大板车,大街小巷的叫卖水果,挣钱养活两个外孙女。
卖水果的时候,王大爷从不缺斤少两,从不敢招惹谁,更不敢得罪谁。他每天推着自己的大板车,谦恭的笑着。如果有人买了他的水果,他满心的欢喜和感激,经常双手合十,说“谢谢了,谢谢了。”
说到这个头发发白、声音沙哑苍老的卖水果老人,在潜江市繁华路段做生意的一些人都有印象。
日子就这么艰难的过着。
一天,王大爷遇到麻烦了,而且是大麻烦。
本来,王大爷和城管的关系一直处得不错,大家都是老熟人了。每次城管大检查,大爷满脸的笑意,无论对谁,哪怕是一个临时的城管办事员,也称呼对方“领导”,请“领导”吃水果。然后,顺从地推着大板车到别的地方去卖。或许因为王大爷年纪太大,城管的工作人员一般都会对他网开一面。
可是,这一天不行。某个领导要来潜江市检查了。所以,无论走到哪里,城管人员都把王大爷轰走。因为王大爷的大板车影响了市容,而且无照经营。
当第N次见到仍然卖着水果的王大爷时,城管火了。大喝一声:“你这老头,怎么这么不识相,赶紧回去。要不然我们对你不客气了。”
王大爷执意不走,央求着。
火冒三丈的城管,把王大爷的大板车扔进了车斗里。王大爷呼天抢地,死死拽着自己大板车的轮子不松手。
城管人员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王大爷的手掰开。然后,开车走了。
城管人员或许没有听见,当他们拼命掰王大爷手的时候,有骨头断裂的声音。
王大爷的右手骨折了,还有一个手指被生生的掰断了。
王大爷哭喊着追了几步,然后痛昏了过去。
王大爷倒在了马路边。他的身边车来车往。
好心的路人拨打了110电话,110的民警将王大爷送到了医院里。医治这只右手,花了几千元钱。王大爷没有钱,手还没有治好,他只能提前出院。
60岁的王大爷是家里的顶梁柱,但是他的右手残废了。仅仅靠左手是没法推动笨重的大板车的,他卖不成水果了。
王大爷知道自己有错在先。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在领导视察的时候,还推着大板车在街上卖水果。他知道城管之所以那么生气,是害怕他会影响潜江市在领导心目中的形像。
可是,王大爷也明白,自己再有错,城管也不能掰断自己的手指后,不闻不问。问题是,就算他们不闻不问,又能怎么样呢?那么大的一个潜江市,那么多的领导,该找谁说理去?
所以,卖不成水果的王大爷,每天坐在家里,老泪纵横。他再也不会影响市容了,可是日子也快要过不下去了。
王大爷的老伴儿,患有小儿麻□症,腿脚不方便。为贴补家用,大妈每天坐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垃圾桶边,掏垃圾。想到艰难的日子,大妈总是偷偷地抹眼泪。
王大爷的外孙女已经上小学了,每天放学后,懂事的小姑娘拎个小板凳,跟在外婆身边,一边写作业,一边陪外婆捡垃圾。
垃圾桶立在一条大马路边,每天有无数男男女女从这祖孙二人的身边经过。没人停下过匆匆的脚步,问问他们的生活和故事。直到有一天,素不相识的李嘉德老人出现了。李嘉德是潜江市城管系统一名退休干部,有一副热心肠。
王大爷一家的遭遇,让李嘉德老人愤怒了。共产邪党的天下,人民当家作主的国家,怎么会发生这种目无法纪的事情?又怎么可能没有一个说理的地方?
李嘉德老人用自行车驮着已经残疾的王大爷,找市城管,找市建委,甚至找市信访办,找市政府
几个月里,两个老人无望的奔波着,毫无结果,没有人愿意为倒霉的王大爷骨折的右手和折断的手指负责。
2000年底,两个老人怀着一线希望,“咚咚”敲开了姚/立法的家门。
见到姚立/法,王大爷泣不成声,希望这个大家传说中的好人,能帮帮自己。
2000年底,姚立/法有着忙也忙不完的事情。教师的工资还在继续追讨;截流的救灾款问题还没了结;村民自治中的假象初露端倪;董滩村的农民隔三差五地找他反映各种情况;出租车有偿使用费是否合理正在调查中姚立法实在太忙了。
但是姚说,他没有办法置一个老泪纵横的老人的苦难于不顾──他办不到。不只是因为他是一个人大代表,即便自己是一个普通的百姓,他同样会血脉贲张、怒不可遏。
于是,姚/立法和李嘉德老人带着王大爷去做法医鉴定,去市医院重新治疗,去找市城管、市建委。
当他们找到分管城管工作的副市长,副市长打着哈哈说:“哎呀,我们知道城管的工作,老百姓意见很大。可是,我们这项工作实在是不好做啊,总是得罪人。老姚,你们要理解我们的工作呀。”
姚说,你们城管野蛮执法把人打伤了,医疗费总得支付吧。
副市长说,你们和市建委的领导商量商量吧。说完,以开会为由,走了。
该找的地方,该找的人都找了。没有任何作用。当所有的路似乎被堵死的时候,姚立/法想到了法律援助。他为王大爷聘请了一名律师,和市建委、市城管部门打起了行政官司,状告市城管的野蛮执法行为,并要求赔偿损失。
法院支持了王大爷的诉讼请求,判赔4500多元。
奔波了两年,王大爷的事情终于有了一个结果。
由于王大爷的手是轻伤,姚和律师本来还准备帮他打一场刑事官司,追究某些城管的刑事责任。
此举被王大爷制止。他说,既然赔钱了,就算了。有钱了,就能把手医好了,我又能干活了。那天,也确实怪我
也就这样,姚立/法和本来素不相识的王大爷一家人成了朋友。姚经常带些作业本和吃的,去看望王大爷和他的外孙女。
四年后,也即2004年7月的一个雨天,在我的请求下,姚立/法带着我来到了王大爷家。
老远见到姚立法,王大爷的老伴儿惊喜地叫道:“姚代表,你来了。你看,下雨,不方便。来,来,家里坐”老人拄着拐棍,行动不便,热情的张罗起来。
姚立/法三步并作两步,赶紧跨进老人的家门,自己搬了一张长条木凳,嘴里说着“不忙、不忙”
大妈因为长年捡拾垃圾,手上很多地方长了癣。
就像见到了久别的儿子,大妈拉着姚的手说个没完。
大妈说下午自己和外孙女吵了一架,小外孙女初中毕业了,没考好。非嚷嚷着要去复习,家里又没钱,这可怎么办哪?大妈还说,得罪了城管,在城里也没法卖水果了。王大爷和大孙女都到深圳打工去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姚立法安慰着大妈,让她别着急。自己帮忙打听打听学校和王大爷的情况。
很长一段时间,大妈都没有注意到我这个外人的存在。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姚代表的身上。只有当姚代表向她介绍我的时候,老人才抱歉的笑了笑,为自己竟然粗心大意到忽略了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而不好意思。
我问大妈:“你知道姚代表叫什么名字吗?”
大妈愣住了,说:“他就叫姚代表啊。”
“姚代表不是他的名字。你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吗?”我问。
“大家都叫他姚代表。我不知道。”大妈说。
“你知道他代表谁吗?”我几乎饶舌地问。
“代表谁?代表他自己的工作吧。”大妈有几分犹豫地回答我。
临走的时候,我塞给大妈几百元钱,说是给他的孙女补习功课用的。大妈谢绝了,说家里还有钱,不用了。
雨一直下个没完。
当我和姚/立法走出了很远,大妈仍然站在雨里向我们挥手。准确地说,是向那个她至今不知道名字的、却在危难时候伸出援手的姚代表挥手告别。
路上,姚对我说,王大爷一家日子虽然艰难,但是从来不接受别人的钱。两个外孙女也很懂事,他每次带去的礼物,外公、外婆不点头,她们都不会轻易地接受。
雨还在下着。我们没有带伞。
雨水和泪水顺着我的脸颊奔流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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