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我建议

 

  像潜江这样的市级人大会议,会期不长,至多一个星期,有时候四、五天就结束了。所以,会议的议程,安排得非常紧张。

  第一次参加人大会议,姚/立法用“头脑发懵、手忙脚乱”来形容。

  每天,大会发给他很多会议材料,诸如一府(人民政府)两院(法院、检察院)的工作报告,诸如市财政预算报告等等。一般是上午作报告,下午开始审议,几乎天天如此。每个报告都洋洋万言,还没等他有足够的时间仔细看完这些报告,就要开始审议;在他还没有完全弄明白报告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情况下,审议工作就已经结束了。然后,又要开始下一个议程。

  会议的间隙,大会组委会的工作人员关切地问姚/立法,对于这次会议在衣食住行方面的安排是否满意?如果不满意,一定要提出来,立刻改进。

  每当此时,姚/立法说自己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我们是来开会,来工作的,不是来度假的。他们这么对我说话,我觉得不是关心,是侮辱,把我当成了什么人?贪图享乐的人吗?” 姚立/法神情愤懑地对我说。

  “你要理解,这是出于好意。”

  “好意?他们不解决最关键的问题,总是在这样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上花心思、动脑筋,我确实觉得没有意义。”姚/立法说。当年,他怎么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从来没有人问问他,会议的日程安排是否合理?审议一府两院工作报告的时间是否充裕?对政府的工作有什么样的意见和建议?

  姚立/法认为,衣食住行安排得不是不好,是太好了,显得铺张浪费。

  会议期间,人大代表们住在潜江市仅有的几家最好的酒店里;吃的都是大餐,每餐都有十几个菜,少说也得一二百块钱一桌;乘坐的是市里最好的小车,每次出行还有警车开道;开会的地方、讨论的地方,都安装了空调,代表坐在暖融融的屋子里,丝毫都感觉不到冬天的寒冷。

  感觉安排得太铺张的不只是姚/立法代表一个人。有一年,全国人大开会期间,一个来自西部老少边穷地区的全国人大代表,看到招待代表的价值好几千元的山珍海味,难以下咽,“这一桌饭,吃掉了我们学校学生一年的学费。我的学生一年几十块钱的学费都交不起。”说完,这个代表趴在桌上失声痛哭。

  人大代表姚/立法,满怀理想主义色彩和参政议政的热情,第一次参加人大会议,感觉处处不适应,甚至有些伤感和失望。

  最让他忍无可忍的是,一些人大代表在审议一府两院工作报告的时候,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聊着张家长李家短。

  “有些人大代表,把严肃的审议会场当成茶室了,一点儿都不庄重。”姚/立法生气地说。

  “你认为应该是一种什么状态呢?”

  “我本来以为,来自全市各地的人大代表们聚在一起,大家会热火朝天的讨论国家大事,说说自己对过去一年政府工作的看法,这应该是一个很神圣的场面。可是,很多人没有把人大会议当成参政议政的机会,却把这里当成了乌七八糟的社交场合了。”

  据了解,审议工作报告,潜江市往往是分20几个代表团各自在不同的会议室审议。

  姚/立法所在的代表团一共有20多个人大代表,分别来自教育口、农业口、财贸口、计划口等等。按照会议议程的安排,审议定在每天下午的2点到5点之间进行。

  代表们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各种时鲜的水果,香蕉、苹果、大鸭梨、脐橙等等,还有香喷喷的瓜子,二十多元一包的香烟。

  衣着整齐、容貌姣好的服务员站在一旁,随时准备给代表们斟上热气腾腾的茶水。会议室的空调早已经打开,暖风徐徐吹来,让人昏昏欲睡。

  会议由代表团的王团长主持。依照惯例,团长率先发言。

  王团长说,政府工作报告做得很好,很鼓舞人心,很成功等等,然后,他对照报告的内容将一府两院的工作成绩,一一列举了一遍

  王团长发言的过程中,会议室里逐渐有了“嗡嗡”声。这“嗡嗡”声中既有代表们悄悄的议论声,也有响亮的嗑瓜子的声音。

  嗑瓜子的人里既有女代表也有男代表。

  借用一位作家的一段文章来描绘当时的嗑瓜子的情形:

  女人嗑瓜子是享受是陶醉,表现出来的是轻松自如随意。伸出左手,掌心托着一撮瓜子,指根处堆放空壳,小小的一只手竟是那般从容;右手作兰花状,两只纤纤细指。拈起一粒瓜子,樱口微启,皓齿微露,轻巧地一嗑,有似花瓣的舌尖轻轻一伸,瓜仁儿就落入口中了

  也有男人嗑瓜子。男人嗑瓜子多半为了消磨时间,故而嗑起来看上去心不在焉似的。他们抓起一把瓜子,嗑几粒,又扔回去,过后又抓一把

  在混沌一团的嗡嗡声中,王团长继续他的发言。

  不一会儿,一些代表的面前已经出现了一小堆的瓜子壳儿,水果皮。

  发言完毕,王团长环顾四周,问大家有什么意见要说的。

  一段略显尴尬的冷场后, 一个来自医疗系统的人大代表开始站起来发言。

  他说,人大应该组织大家学习一下,或者组织大家去考察、了解一下乡镇的工作情况、了解农村的情况。他整天呆在医院里治病救人,工作忙的不得了,社会上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怎么审议这些报告。

  没有人接话茬儿。

  这个人大代表继续说,他们医院经费不足,希望政府能多投点钱,把医院条件改善改善。

  之后,别的人大代表发出了善意的笑声,说道,某某,你又在这里做医院的广告了。

  这个人大代表回敬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呀,还不如给医院做做广告呢。

  “哄”的一声,会场里有人笑了。 大家的话就此打住,见好即收。

  在这个审议一府两院工作报告的会议上,不知是有意或无意,代表们的发言,总是环顾左右而言他。

  哔哔剥剥的嗑瓜子声、搜罗搜罗的喝茶声、咳嗽声、窃窃的笑声这过份轻松的气氛,使这个本该是严肃、正规的场合显得很不严肃,更不正规,倒有些像是一群朋友在聚会。

  在这样一团和气的“讨论审议”的氛围中,一脸不耐烦的姚/立法自顾自的站了起来,打断别人的发言,说话了。他说了很多,也说得很不客气。

  比如,他说应该警惕警匪一家的现象;政府的财政预算报告还是让人看不懂;失学的孩子很多,政府应该想想办法,他建议政府官员将自己的豪华小车卖掉,用于救助那些失学的儿童;他说教师们的工资,为什么政府总是不兑现

  但姚的声音终究敌不过环绕四周的“嗡嗡”声。没有人注意到他说了些什么。

  经过一个又一个这样的下午,经过一轮又一轮这样的“审议”,一个又一个工作报告被人大代表们“审议”通过。通过电视、广播、报纸等媒体的报导,选民们得知“审议”的结果是:某某工作报告获得人大代表们的高票通过。

  很少有哪个部门去关心和了解一下,代表在审议一府两院工作报告的时候,态度是否认真?是否尽到了一个代表最起码的本份和职责?多年以来,人们似乎养成了只问结果,不问过程的好脾气。

  什么叫审议?从字面上理解,应该是既要“审看、审查”,也要“议论”。如果人大代表们只“审”不“议”,或者既不“审”也不“议”,审议就成为可有可无的过场戏。每年的人大会就算白开了,起不到相应的作用。

  鉴于自己参加审议一府两院工作报告时的所见所闻,姚/立法向大会组委会提出了“联团审议”的建议。也就是几个代表团,一起审议工作报告,每个代表团推荐几个代表发言。

  姚/立法认为,如果采取“联团审议”的办法,将可以杜绝“嗑瓜子审议政府工作报告”的不严肃现象。因为,近百个代表和近百名列席人员在大厅里进行审议,场面严肃,每个代表都不能掉以轻心,都必须把心思放在当前的议题上来。

  两年后的2001年,潜江市第四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三次会议,采纳了姚立法“联团审议”的建议。这个做法在潜江市人民代表大会上是开先河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