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在这片纯一的清亮的祥和里,茹燕凝视着女神的身影渐渐淡去,唯有无尽的月光铺撒在海面。而朦朦的雾霭状的清亮,说不清到底是月光还是那伟岸身影的余光。在清亮的海风中,茹燕八百年前的长发再次飘扬。长发飘啊飘,和着海风凭着长空,飘啊飘。

  女神用智慧洗涤了她,她的灵魂因此而沐浴在无边的澄澈里。没有了痛,没有了怨,甚至,连那千万年追寻的――情,对子风的爱,都淡化了,消失了,消融了。就像浸在澄澈的溶解力极强的水中一种物质自自然然溶解一般。

  而溶解之后的感觉,是那么舒畅的轻松!一种智慧的愉悦!一种生命的解脱!

  原来,万世千劫,她为之生死追寻的,竟不是那位少年本身――而是那位少年脚下的路,那位少年生命的本质所体现的宇宙之法,也是那位少年所时时注目的那长空渺远处的某一个方向。

  在汹涌的巨浪中,作为一界天国众生来讲,她的法性不足以独立回归,然而她又有那么强的向法的心,便为她定了一条缘份的线,由这根线来加强对她的把持使她不致于迷失。便由她的主来牵着她的手同归。

  生命透悟的喜悦一如在清宁的月光中平静的呼吸。八百年的长发飘啊飘,为了这一夜而飘。她回视另一座礁石,子风消失了。是的,那个人中的少年,无论他多么英俊潇洒,多么坚强宽厚,他消失了,因为不需要了。那是一个幻像。无论走过多少世的春花秋雨,那都是一种符号。爱,人间的爱,只是一种符号。得意忘言,神蕴已得,符号自行剥落。一种生命呼吸在她的本质里,她感觉自己的每一个粒子都在畅快地呼吸。

  而真正的他,或者说她的那个他的生命的本质,假如用人间的情爱去追寻,那某种意义上说可能是一种亵渎。在那个潇洒少年幻化之后,她感觉自己已然生活在了他的体内,成了他的巨大的美好的身体之一个小小粒子。而他又是法的一个粒子。彼此间无我无他,无分无别。

  当她回到了她的体内,发现自己不知从何时起竟已跏趺而坐,双手结印。何时离开的子风,何时结束了他们那千古一触,她无觉无知;事实上迄今她从未做过的双盘姿势,此时被一种巨大而神秘的力量牵引,坐上去却是那么轻松和自然。双盘时那一种甘美的滋味,漾满身心。她不再咳嗽,因为那种超脱实在是像一种再造的力量,对人的身心都是巨大的洗涤。

  这时,她才突然明晓:原来所有的欢乐,是分为两种的――人的喜与法的喜。人喜除祛,法喜才会充满。当那人喜除祛到无伤于私,无惧于死,法喜也就充满到无私无我,无悲无痛。这时,这种无求于他无赖于外的境界,才真正使人体会到“自在”。

  她跏趺而坐,她回望人间。她看到那里业障汹涌。她回望人间,这时她以一种离苦的清净和明慧的心境回望人间――她才看见那里黑业滔天,欲海滔天!众生在生死情愁中轮回流转,生命的本质在悲哭、挣扎、呐喊,而人欲的表层却听不见记不起并在短暂得如寒夜微光中寻欢!即便那些在情中得到片刻慰藉的世人,也如在冻杀人的冰封天地中划亮一根火柴取暖;在刹那的虚幻的欣喜后是更冷的本质――然后他们希求着靠划亮另一根火柴活下去,却不知生命就在这种燃起和破灭的迅速交替中被迅速耗尽。

  每一次划亮“情”这根火柴微光,都是在重复人类那在宇宙中最愚蠢的交换:用一秒钟的幻想,掩盖永生永世的囚禁。

  每个人仿佛有两张脸,一张绝望地望着那即将吞噬自己的欲海而撕心裂肺地求救,一张欣喜地欣赏那在下沉中泛起的如花的泡沫而醉眼迷离。

  ……

  茹燕回望人间。

  每个人,看不见往生,不知生命坠入这宇宙枯井之时的罪业;每个人,看不见来世,不知生命去往那无边黑暗中飘荡之时的悲剧;每个人,只能体味此时那一点点长夜微光――就像那个坠入枯井的垂死之人,在口中偶然落入一滴蜂蜜时即陶醉地赞美幸福的人生……

  那些品着蜂蜜时的少男少女,尤其会拼命拒绝承认:人生不是那样!人生不是那样!然而茹燕同时看见他们那生死轮回中是人非人时的生命排成队在面对长夜叹息:人生的确那样……因为他们知道:品着蜂蜜的感觉,短暂到只有生生世世的痛苦累加起来的万分之一。在痛苦之后的结局是什么呢?就是业大到连轮回都轮回不动了,那就是销毁,生命在层层无尽的杀死和承受中销毁。

  这一切都是因为:人,世人,都是因为离开了那纯净圣洁的天国家园而被打入这宇宙中的囚室――地球,不快去学法得法、返本归真却希求在这冰窟、这囚室、这垃圾场中得乐――如何能得到真乐?一切人喜皆是假,一切人喜皆是伤。只有法,溶于法中,才能回归――当你回到家园,你才明白什么叫做温暖。

  回到那圣洁的天国家园吧!――茹燕在心中呼唤。回家吧。在传统宗教尽皆走向末法而无力继续救度世人之后,法轮大法――这万古不遇的宇宙正法、这超越千古以来人间一切论理及学说的宇宙真理,这人类的唯一一部天梯、唯一一艘真正救度的法船啊……快快登上吧,快快登上吧,快快――回家吧……

  这种巨大的悲悯就叫做慈悲。而面对人间众生的慈悲,是这位神界众生来到人世生生磨难世世忍苦并最后在法中所证悟的。而此时,她已不再是众生。大穹深处已经盛开了她的莲花宝座。因此,关于她的定义已经不止美丽,而是伟大。

  她那一生生接连不断的为一个“爱”字的无悔追寻,那令所有听者动容的苦得像诗痛得像画的凄美,她的爱与拥有……到头来竟全都成为看破情愁的引子,唯有那个“缘”字,就像一根极为坚韧的线,牵着这支淡泊的风筝,把她牵到法中,最终飞回天国……

  比“爱”更深刻的,是“缘”;比缘更深刻的,是他们史前的誓约。那在人间演出的一幕幕。只不过是表相,是引子;主体切入时,一切表相立即幻化!因为,不需要了……

  此时的茹燕,感觉那所经历的爱恨情仇,离自己是那么遥远、那么遥远,遥远到连回忆都不想去回忆。

  这位巨大、博大、而绝美的女神,千生万世刹那间晃过眼前;她婉然一笑,一切恍如一梦,散作尘埃;她的真神轻扶着月光,悠悠飞升……

  而这时,我们听见那些躲避在宇宙阴隅中窥视的另类的神,惊惧中呼喊:“快,原定的一切为什么还不上演?我们的导演为什么还不兑现?就让她这样走了吗?那没有绝对承受的圆满谈何威德?那没有死难的修炼怎能使众神心服?快快,原定的一切不能变!……”

  喝得醉醺醺的女狱警头子大洋马,在这个深夜,一个人晃晃悠悠出现了。它拎着一根电棍,骂骂咧咧各个监室走过去,并找茬咒骂那些躺在地上睡得歪歪扭扭的犯人。是的,它又一次因为“思想工作不力”而被上司骂了,它因此而喝醉了,它因此而在今夜的赌博中输钱了,它因此而抽出电棍各号找可以供它发泄的人。

  终于,它看见了跏趺而坐的茹燕……一声尖叫惊醒了所有犯人:

  “臭xx,你竟敢所内炼功!!我电死你……”

  哗啦啦钥匙的响动……“劈啪啪……”那罪恶的嘶叫、那宣告着邪恶别无他能的彻底失败的嘶叫,又一次无休止的响起……

  它喊来另外的恶警,在岿然不动的茹燕的身上,加上一颗电棍、又加上一颗电棍……

  当电棍加到第七颗,茹燕清晰地看见自己肉身开始破裂……肺部开始无可挽回地破裂,汩汩鲜血在汇聚……当鲜血浓重地凄厉地喷满大洋马的脸,这个邪恶的生命在它邪恶的极至,突然被鲜血惊惧而傻定在那里……它傻定在那里,邪恶的灵魂同时被抽空并打入无生之门(将在那里被层层灭尽)……一切喧嚣随之定格。

  茹燕,在鲜血濡染的嘴角,挂上一朵微笑;她向这个世界投去最后的并最最悲悯的一眼……

  这时我们听见被一墙隔住王子风,用尽全力往那栋破墙上捶去一拳,墙土随之散落;他那一声呐喊悲愤到可以射杀那些所有的阴隅中的罪魁:

  “茹燕――!……”

  扶墙垂首的王子风,刹那间悲愤到身心破裂以至于想用死来抗议的王子风,忽然听见天空中飘来她的声音:

  “活下去,把我们的故事讲给世人,好让他们醒来……”

  活下去,把我们的故事讲给世人,好让他们醒来……

  活下去……

  让世人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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