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福建武夷山

  “南京军区的态度很明朗:从明天起,三十天之内,我们恪守中立。证据必须在三十天之内拿出来,否则不再等待。”

  发动机的声音从黑夜天空中隐隐传来。别墅前面的草坪亮起几盏引导降落的灯。声音逐渐由小变大,一架不开夜航灯的直升机如夜间寻食的大鸟从山脊后面出现,越过茂密的树林,悬在别墅上方,亮起底部一盏旋转的探照灯,把草坪和周围地形仔细巡视一番,缓缓降落。

  李克明站在别墅旁边一个随着山势砌起的平台上。当炫目的探照灯光照向他时,一种本能反应使他不由自主地寻找该往哪躲藏。周围的古松假山和亭阁之间不乏藏身之处,但是他没动,只是双手在扶栏上握紧。他知道现在不用藏了,这是最安全的地方。福建省军区的一个加强营在周围戒严,所有进入这个范围的人,坐飞机来的也好,坐豪华轿车来的也好,尽管个个带着成群的跟班警卫,要论对国家犯罪,即使真是他李克明暗杀了总书记,他们哪一个也不比他的罪更轻。

  那帮人全体走出别墅。除了刘亚基,李克明只见过其中的黄士可和福建军区的司令员。其它人有相邻沿海几省市的头头﹑广州军区司令和南海舰队司令,还有几个刘亚基一类的大老板。当直升飞机舱门拉开,他们脸上全堆起笑容。

  机上先跳下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然后是一位年轻少将。众人眼光绕过少将,他身后却再没人走下飞机。笑容呆滞了,准备鼓掌的手不自觉地垂下。少将走到众人面前,微笑着,似乎不意识自己并非被期待的对象。福建军区司令员先打破沉默,做出介绍的手势:“南京军区苏副参谋长。”

  “欢迎。”黄士可伸出手。李克明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虚幻。“白司令呢? ”

  “白司令有紧急公务,不能分身,我做为他的全权代表来与诸位晤面,并向诸位表达白司令的歉意。”他不亢不卑,举手敬礼。

  众人与他握手,传声器般挨个说出“欢迎”二字。失望﹑沮丧﹑揣测﹑不吉的气氛在黑暗中无声徘徊。

  他们进入别墅。草坪和门廊的灯光熄灭,直升机旋翼静止,只剩士兵在各个哨位巡逻。

  月亮很高,正在中天,一侧的轮廓已经不完整,扁进去一块,但亮度仍和满月一样。几条细长的薄云在天上飘移,深秋的风吹得满山松树如涨潮般松涛起伏,阔叶树的哗啦声夹在其间。眼前不时掠过落叶。

  自从见了黄士可和省军区司令,李克明就从刘亚基家的地下室转移到这里。虽然更严格地采取了各种保密措施,但他至少可以在这片戒严区内自由活动,看看天日,呼吸新鲜的空气,不用担心追捕,也不再面对地下室那日复一日让人发疯的四壁。这使他觉得重返人间,虽然人间并没有改善。

  逃出三峡的第二天他的伤口就开始感染。深夜他潜进一家私人诊所强迫医生给他治疗,天亮前带着40度的体温和诊所的全部抗菌素摇摇晃晃钻进山里。当地警察与民兵搜山的时候,他在一棵千年老树顶部的树窟里给自己注射。亏得那些药,他活下来了。严重时找个隐蔽之处昏迷两天,能动了就向更深的山里钻,一直钻到神农架。在那片据说有野人出没的山林中,他靠野果﹑小兽和农家田里遗落的谷物奇迹般地愈合了伤口。当脸上的最后一片伤痂脱落时,在初升太阳的光线中,他对着山顶一洼平静如镜的泉水第一次正视自己的脸。在他的警官生涯中,他见过许多被残害得不成样子的面孔,他用那些面孔事先拼凑出最可怕的形像为自己做心理准备,可还是准备不足。他从未看见过那样狰狞恐怖丑恶的脸。那是脸吗? 是一堆踩在污泥里的烂西红柿! 有的地方鲜红,有的地方污黑,乱糟糟地凝固在一起。五官成了扭歪的缝隙和孔洞。一只眼睛露出大大的眼白,另一只眼睛几乎难以发现。耳朵没了,鼻孔没了,头发没了,这副面孔连魔鬼看见都得吓退三尺。可是最终他却笑了,笑得那么惨烈,惊起一片飞禽走兽。狰狞又怎样? 一个暗杀国家首脑的凶手难道不该狰狞! 现在他表里一致,名副其实了! 从此他就狰狞下去!

  他偷了一辆神农架林场的卡车向北开到十堰市。他曾经去那里办过案子,市公安局的预审科长是他的警官学校低班同学。他没找同学,只是在半夜钻进预审科办公室用了一下国内直拨电话。同学的玻璃板下压着缉捕他的通令,照片上那个再也不存在的英俊青年凝视着他。

  他先拨通北京一个同学的电话,用湖北口音报出十堰公安局这位预审科长的名。“……我有急事找老校长,想知道现在怎么和他联系? ”他模仿的口音竟然把老朋友也骗过去了。

  “你……没接到讣告吗? ”对方还没从睡梦中醒过来。

  “怎么……? ”他的心冰凉。

  “……煤气没关好,和他夫人一同死在床上……”

  他没听对方继续介绍,放下电话。原来只担心老校长家被监视,却没想到他们只为防止他和老校长接上头就能下这般毒手。连老校长的地位都防不了如此轻易地被杀,他们的权势一定大得不可估量。那么,还有什么人能战胜他们,能为他伸冤呢?

  他昼伏夜行,扒上货车,又扒上货轮,再扒上行驶的卡车,来回换着,像野兽一样兜圈子。虽然已过一个多月,每条路﹑每个车站和公共场所仍是戒备森严。但他仅在一个多月以前还是天天搞这套的,对其中的手段﹑方法﹑漏洞全都一清二楚,对付起来游刃有余。即便偶然被铁路职工﹑水手或汽车司机发现,他就装成一个又聋又哑的傻子只会伸手要饭,别的什么都不懂。他的衣服已像破碎的泥片,全身污黑,加上那张脸,只要瞪起眼睛,即便闯进伙房连吃带拿也没人敢管。

  他从窗子翻进刘亚基的房间时,正在灯光下摆弄金条的刘亚基吓得差点晕过去,连叫都叫不出来,更听不进他的话。

  “枪就在你手边,拿起来对着我。”他提醒刘亚基。“但是别叫,听我说。”

  枪使刘亚基稍微镇静。枪口仍然筛糠一般颤抖。

  “记不记得你对我起的誓,”李克明说。“只要我有需要,你舍命相帮? ”

  “你是谁? ”

  “李克明。”

  枪口垂下了。

  “李克明不是这张脸。”

  枪口又重新对准他。

  “到处贴的通辑令都提醒李克明破了相,你不会没看见。”

  “……可是我认不出你,怎么证明你是李克明? ”

  “李克明能给你讲十四年前的历史。那时你没这么体面,你是个贪污公款和鸡奸少年的双料罪犯。在你告发了一次越狱行动获得提前释放的前一天,被告发的人实施他们判你的死刑。在你就要被结束性命的时刻,是李克明一人独挡了十五名暴徒,击毙了为首的老黑。李克明左胸被插进一根铁条,离心脏只有一公分。你和李克明住在同一个病房。十天后你出院了,李克明躺了三个月。现在如果你有半点不情愿,李克明马上就走,绝不求你! ”

  枪口彻底垂下了。

  “我……我怕他们弄个假的来骗我。”

  李克明撕开左胸衣服,在烈火烧出的大片狰狞伤疤中,十四年前留下的那个黑硬的深坑仍然清晰。

  起初他只想在南方暂时躲一躲。他的所有关系无疑都被监视,只有他过去不屑与其来往的这个刘亚基不会在他们掌握之中。这段南方动乱,人口流动性大,中央控制不彻底,比北方适于藏身。然而现在,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和南方的命运生死与共了。南方独立能成功,他就能生存下去。南方需要他,黄士可把他当成天赐。南方要用他竖起反对北京政权的旗帜,为此将千方百计帮助他洗刷自己,找出真正凶手。而北方却不让他开口,千方百计置他于死地。北方胜了,他就是死路一条,就将永远背上那个千古罪名。

  可他不是南方人,他的家在中国最北的北方,那里现在已覆盖着皑皑白雪。同一个月亮照着家乡肃穆的村影和封冻的黑龙江。他的妻此刻是否也看着月亮? 未曾见面的儿子正在暖炕上安眠。他热爱严峻苍凉四季分明的北方。他怀念踩在雪上的声音,飘在眼前的呵气。他喜欢冰球场上的喧闹,猎狗在雪原上追逐野兔的身姿,火炉边的豪饮,北方人的胸怀。虽然他在南方从逃犯变成了贵宾,可他到处觉得格格不入。他讨厌分裂国家的阴谋,也不愿意被当成工具。当年他救刘亚基只是为了职责,这种人死一千次他都不关心。现在他反倒成了他们的食客,寄在他们篱下,听着他们天天咒骂“北佬”!

  他听见一个极细微的声音。凭他多少年“蹲坑”练就的听觉,马上就断定是一个人在活动。有风的时候动,无风的时候停,很有经验地隐蔽自己。声音来自身后那座崖石的顶部。透过头顶一棵古松的枝叶,他看见月亮照出崖石顶部朦胧的灌木丛影随风摇动。

  他滑移脚步贴近崖石底部。这几天他把周围地形探了个遍,知道崖石的这一侧底部有个洞。当年别墅的主人可能有意制造一景,在洞里凿出一些小台阶,曲曲折折直通崖石顶部一个石孔。他蹑手蹑脚沿台阶往上爬。洞中听上头的声音更清楚。那人动他也动,那人停他也停。云飘过月亮,光线暗淡了。他把头无声地伸出石孔。一个士兵蹲在灌木中,正在操纵一台小型仪器。离得如此近,他几乎能感到士兵的体温。一股香水味使他仔细打量眼前那个丰满的臀部。士兵突然惊悸地回头。月亮正好整个地钻出云朵,洒下一片亮晃晃。李克明故意一动不动地伸着脖子,他能想象崖石上冷不丁长出一颗阎王爷的头是什么景象。士兵俊秀的脸在月光下清楚地变成煞白,惊叫没等出嘴又猛地被紧紧咬住,一口气窒在胸口,士兵晃了两晃便一头倒下。军帽从头上脱落,一头秀发瀑布般流出。是她!

  李克明见过这个叫百灵的女人。在黄士可那里,似乎她只是个倒水和送文件的小角色,可每当她出现,黄士可的胸脯都挺得直点,姿势也坐得正点。李克明因此记住她。今天的会议不许工作人员入场,她摇身变成一个士兵,用风声掩盖动作,要搞什么名堂呢? 一根细长导线从她玲珑的耳朵通进三脚架上的仪器。李克明缩紧肩膀,从石孔中爬出。那仪器亮着一些细小的指示灯,管状的前端瞄准别墅正面的窗子。仪器中心一盘微型磁带正在旋转。他摘出百灵耳上的耳塞机,从里面听到别墅内开会的声音。他听说过这种窃听器,把激光束发射到玻璃上,屋里谈话的声波在玻璃上引起的振动会在仪器中重新还原成声波,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精巧的设备。可以断定这个女人有相当的背景。她是什么人呢? 她训练有素,选的位置巧妙。这是能躲开严密警卫又能使激光瞄准玻璃的最佳地点。她无疑已经勾上了黄士可。她的任务是什么? 该怎么处理她呢? 把她交给正在开会那些人? 还是仅仅停掉窃听器? 或是给她一个只有她自己明白的惩戒呢?

  他看着她那无知觉蜷曲的躯体,臀部轮廓高高隆起,在他眼前垂手可得。一股欲望从心底燃烧起来,瞬间就把他全身烧得滚烫。他本来已经不再想女人,在山顶泉水第一次看到自己面容的他就绝了这个念头。然而此刻,面对一个可以任意摆布的女人,他恐惧地发现情欲并没死,而是比以往更加暴烈。他像发了热病一样颤抖,强忍着才没把手伸到那个躯体上。他没再考虑如何处理她,只是把耳机轻轻插回她的耳孔。那个引起性幻想的动作差点使他灵魂出窍,但是他连手指尖都没碰到她的皮肤。他重缩进石孔。管她是什么背景,哪怕她就是北京的特务! 他没义务效忠南方。她爱干什么就干什么。过一会她就会自己苏醒,也许以为见到的只是幻觉。窃听内容全在录音带上,她不过是睡了一觉。

  刘亚基走出别墅。“克明! ”叫声很轻。

  该他出场了。他拿出纱做的头罩套在脸上。她不会认出的,他想,她只见过这个鹅黄色的头罩。

  黄士可的以福建为中心,上联浙江﹑上海﹑江苏,下联广东﹑广西﹑海南,七省市在一国两制旗帜下联合向北京要求自治的构想,经过频繁密商已达成协议。背着北京新换的一把手,各省市地方官员与黄士可一拍即合。以政治斗争为主,这是前提,但必须防备北京的军事行动。这七省市分别在南京军区和广州军区的驻区内,两军区的驻军控制着所有要地和枢纽,随时可以占领各级政府和要害部门,接管机场港口,进行戒严逮捕。可以说,这两个军区不争取过来,“自治”一天也维持不了。七省市没有能与驻军对抗的武装力量,只有借雄厚财力拿出大笔金钱与驻军将领交易。军队这些年实行就近征兵,驻军中有大量七省市子弟,感情容易沟通,加上前一段时间做的工作,广州军区和南海舰队已表示支持“自治”。现在关键是南京军区。七省市中有四个在它的驻军控制下。那个白司令又是个著名的铁面人,治军极严,而且实行一整套严密控制措施,争取难度比广州军区大得多。花了很大力气只弄过来一个福建省军区的司令,充其量也只能指挥几个地方师,对野战军连下手的缝隙都没找到。如果南京军区能过来,东海舰队会自然跟随,南方的军力就能占全国陆军的三分之一,空军的五分之二和海军的五分之三,加上南方的财力和向心力,即使不能战胜北京,实现势均力敌的分而治之也不该有多大问题。问题是怎么才能撬开那个白司令的脑瓜?

  正当黄士可一筹莫展的时候,李克明象上帝降下的一道神符,还有什么比这更能打动古板教条的白司令? 总书记是被北京现在的篡位者暗杀的! 篡位者的中央没有任何合法性。与北京现政权脱离不是分裂国家,而正是捍卫国家不容侵犯的神圣! 果然,白司令同意今天亲临这栋别墅听李克明的陈述和七省市联盟的想法。本以为大局快成了,来者却换成了一个下巴光光的副参谋长,倨傲地坐在正中。从他那炯炯的目光和挺直的胸脯,确实可看出南京军队的一派威风。

  李克明讲得很仔细。长期的职业训练使他能把纷乱如麻的线索理得清晰分明,层层深入,让人信服。当他说完,副参谋长令人摸不着头脑地沉默了好一阵。

  “你说的很有逻辑,”他点了一下头。“推理也周密。但是现在最重要的东西你却没拿出来──证据,哪怕一点也好。你没有任何证据。你怎么证明沈迪有意放跑了凶手? 怎么证明你那位刑警队长是被杀而不是死于车祸? 你的校长被害更是你的想象。即使沈迪是凶手同伙,又怎么证明是现中央的高层人士指挥? 而且和这次政局变动有关? 甚至连这一点你也没有证据证明: 总书记不是你暗杀的,是另外一个凶手。你说得头头是道,可北京发布的公告说得更头头是道。你说他们在编造,你怎么让我相信你就不是编造,不是为了某些人的特殊目的而制造出来的一个神活呢? 连你到底是不是李克明都可以让人怀疑。只要把一个和你同样身高的男人毁了容,双手指纹全烧掉,再让他背熟李克明的一切,他就可以和现在的你一模一样。不,先生们,”他转向其它人。“你们必须拿出证据。”

  无人说话。南京军区的态度太重要了,谁也不敢轻易开口。这个副参谋长这种侦探式的挑剔意味着什么呢?

  李克明倒理解。他的职业就是与怀疑和证据天天打交道的。他一点不觉得副参谋长洋洋得意的询问是侮辱。同样的问题在他自己脑子里回旋无数次了。他要洗刷自己,首先就得证明这些问题。

  “至少我可以证明我是我。”当副参谋长的目光又回到他,他开口说。“由于发生过警察被害后容貌和指纹都被毁的事,每个一线警察都取过牙印。指纹中心可以提供资料,我的牙还在。至于其它证据,一件件分头确认很难,最简便也是最直接的证据是沉迪这个人,如果让他亲口说出事实,你还有什么怀疑的吗? ”

  “当然不怀疑。不仅我不怀疑,全国人民和世界舆论也不怀疑。我是否怀疑是小事,全国人民和世界舆论怀疑是大事。”看来副参谋长赞赏李克明的思路。

  “那么,白司令的态度……”黄士可问。

  “白司令的态度很明朗,他站在法律和正义一方。如果真像你们说的,总书记是北京现政权杀害的,不管是谁我们也要揪出他是问。但如果你们不能证明,我们就必须服从中央,谁反对中央就讨伐谁。”

  “可……就算一个刑事案,也不是几天就能弄齐证据嘛。”

  “理论上是这样,这么大的案子也许用几年时间查清都不算长,但国家利益不允许。从明天起,三十天之内,我们恪守中立。证据必须在三十天之内拿出来,否则我们就不再等待。”

  “如果拿到证据……”

  “这不用说了,我的态度已经很明朗。”副参谋长站起来,合上公文包。

  “等一等。”广州军区司令发话。他的军阶比副参谋长高,所以话中也无客气。“你有很多怀疑,我们也可以有很多怀疑,你说的三十天中立为什么不能是假的呢? 你来探走了我们的全部计划,会不会一离开就向北京报告请功呢? 或许连白司令也被你蒙在鼓里。这怀疑也许可笑,可你不也该向我们证明证明吗? ”

  “依赵司令说,我该怎样才能证明? ”副参谋长微笑着问。

  “武夷山山清水秀,你在这先住上三十天。白司令那边我给你请假。”赵司令虽然肥胖,说起话来倒是挺灵活。

  “对不起,”副参谋长敬了个礼。“改日再来享这个福。”说罢转身要走。

  赵司令嘿嘿笑了两声。“你以为凭你一架飞机五个兵下得去武夷山吗? ”

  “我以为我下得去。”副参谋长停下脚步举起右手,亮出掌心一个微型发射器。“看清我食指下面这个红色按扭了吗? 只要一按下去,江西花桥军用机场一个一级战备的空降营五分钟内就会在头顶降落……”

  黄士可哈哈大笑。“军人开起玩笑来也和战争一样精彩。赵司令,你可不如年轻人了。你昨天描述绑架我的场面时倒把我吓住了。”

  屋里的人都顺着黄士可给的台阶笑起来,紧张气氛缓和。

  福建军区司令给副参谋长打开门。门外几个南京士兵刚被放开,个个衣冠不整,面呈愠色,而制服他们的人已经不见。一个士兵从花坛里取出导航电台,那是一下飞机就藏进去的。刚才只要副参谋长按下红钮,导航器就会开始自动工作。

  “三十天。”副参谋长伸出三个手指头。

  飞机旋翼加速旋转起来。

  北京中国人民解放军三○一总医院

  王锋知道,现在他一切都得答应。有了“气”就能保住主席,有了主席就能控制军队,有了军队,这一百多个跑江湖的和十省市的武警算得了什么?

  这里静得如同真空。一米厚的混凝土墙壁把城市的喧嚣彻底隔在外面。佩带特殊标志的护士在一道看上去导弹也轰不开的钢门前按动闪亮的密码器,同时在摄像机前展示她的标志。数吨重的钢门无声打开。全身罩着白衣的士兵在里面操纵。挎在胸前的冲锋枪乌黑发亮。

  王锋经过吹尘室和紫外线消毒室,进入满是器械仪表﹑纵横交织着管路电线的中心监控室。每次进入这座半地下建筑,他都想起那艘在胶东山洞里隐蔽待发的核潜艇。非常相像。电波声音﹑绿色荧屏﹑耳机﹑图板﹑乳白色基调﹑全套进口设备﹑不同文字的铭牌,每台设备前都坐着按命令操作的人,仪器监视者随时报告数据。区别只是这里用显微镜而潜艇用潜望镜。这儿的头儿是白发苍苍文质彬彬的少将军医,而潜艇的头儿是土头土脑如同渔夫的丁大海。同是代表人类骄傲的尖端技术组合体,一个为杀人,一个为救人。对于王锋,这二者他都需要。但是此刻,压倒一切的是救活眼前这个濒死的人。至少,决不能让他死。

  隔着一层玻璃,主席全身皮肤如死人般灰暗,躺在无菌恒温室中。液压操纵的床架把他举在一台高大仪器之间。那些机械的﹑电的﹑光的﹑射线和声波的种种触臂探头针管在他身上不停工作──测量﹑注射﹑输氧﹑按摩﹑强迫呼吸﹑外博心跳……从监控中心发出的每个指令都被精确执行。反馈的每个信号也都在监控仪器上随时显现。心跳越来越慢,血压越来越低。一个灵魂眼看着就要飞出这个只剩一副骨架的衰老而丑陋的躯壳了。

  “没希望了吗? ”王锋问。

  “超不过今天。”老军医看上去已疲劳过度。

  “上两次病危都救过来了。”

  “病危和病危不同。”

  “肯定吗? ”

  老军医耸耸肩,没回答。

  王锋看着恒温室里的主席。他需要这个将死的人活下去,太需要了,尤其在眼下这个当口,这个人每活一天对他都无比宝贵。他刚刚开始接管中国,虽然他坚信成功,可又非常明智地看到自己的脆弱和可能发生的凶险。当今中国缺乏能使人民和各方势力共同认可一个领袖的固定程序。古代的程序是皇位继承,即便是三岁小儿登基,满朝文武也心悦诚服地叩头;西方社会的程序是投票,不论什么人,只要得票领先,就立刻被法律确立,其它任何人都不能篡夺他的地位。共产党政权却把这种程序变成一个不固定的形式──党内斗争。在开国年代及元老掌权时期,党内斗争的胜负取决于权威,谁更有资历,更孚众望,林彪不可能是毛泽东的对手,华国锋也必然让位于邓小平,那时的党内斗争基本还是可以预测的一面倒结局。那种权威是皇权的继续,是中国统治术的基本内核换了件外衣。

  现在想起自己当年跟着众人一块诅咒毛泽东搞个人崇拜是多么幼稚。只有在个人崇拜的氛围中培养起来的家长地位才能在没有皇帝的中国如皇帝一般立于不败之地。现在,随着毛泽东时代的结束,随着元老的陆续死亡,并且在盲目改革导致的自由化驱使下,权威日益解体。打着民主旗号的人欢欣鼓舞,这些可怜的应声虫,他们只会用西方的破烂塞满猪狗不如的脑子。权威丧失将是中国最大的祸害,中国由此失去凝聚的核心。没有核心的国家将是什么状态? 每个人都觊觎高位,推翻别人,蔑视秩序。中国历史一再证明,一到这种地步,中国就出现混乱﹑分裂和战争,出现军阀﹑诸侯割据﹑占山为王的盗贼以及形形色色改朝换代的奸雄。

  改革推行的扩大地方自主权使今日中国重又出现了地方势力与中央政权分庭抗礼的局面。毛泽东时代各级政权是中央的放大器。中央的一分精神到基层能放大成十分。现在的各级政权是中央的阻尼器,中央的十分精神有时到下头连一分也不剩,甚至是反的。现在,再用毛的个人崇拜方式树立权威已不可能,一是没有那种以几千万颗先烈头颅垫底的资历,二是“文化革命”毁坏了中国人的造神意识和膜拜癖。现在的权威只有用铁与血建立,没有了自然的凝聚核心,就用强迫来凝聚,没有了能镇服众人的威望,就用实力逼他们不得不服。“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是千真万确的至理明言。只要手中有军队,就有最大的实力,就能掌握中国。掌握军队是全部问题的关键。然而他能不能把握住这个关键? 他清醒地知道仅靠他自己,至少在眼前,绝对不能。无论他对自己的能力多么自信,能力远不是一切。

  军队最重权威,只有权威才有服从。军队的权威是靠资历﹑军龄﹑战功﹑老战友﹑老部下这些东西组成的,而这些东西他拥有的都相对太少。正因为如此,他过快的升迁使他显得光芒刺眼,嫉妒的火焰在底层熊熊燃烧。将领们现在接受他,是把他看做主席的代言人。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得在主席身影的庇护下才能顺利完成,所谓的“挟天子以令诸侯吧”。失去了主席,就失去了凝聚军队的唯一权威,他就没了天子,就令不了诸侯,就失去军队,就失去中国,直至失去自己。国家将动乱,政局将反复,人民将遭难,历史将不知走向。在这种时候,他怎么能让主席死呢? 中国又怎么能让主席死!

  “可不可以通知家属? ”治疗组的行政副组长低声请示他。他做了个否定的手势。除了治疗组的成员,没有任何人知道主席的真实状况,连主席家属也只以为住一段医院就会恢复。王锋亲任治疗组组长。家属探望需经他批准,而且事先安排好现场,只能隔着玻璃看,看到的病历也是假造的。主席的真实病情是治疗组的绝密。

  “教授,”王锋转向老军医。“能不能把呼吸和血液循环一直维持下去? 比如说,用体外呼吸器和人工心脏? ”

  教授漫不经心地擦着眼镜。“人死了,搞那个有什么意思? ”

  “这要看死的标准是什么。一个人还在呼吸,血液还在循环,就不能说他死……”

  以什么方式活是不重要的,只要不是死,主席的威力就存在。权威就是这么种东西。毛泽东晚期尽管已成行尸走肉,跟后来放进水晶棺材的那个他毫无区别,中国却不会变。只要医学一宣布他死亡,他老婆就立刻被抓进监狱。医学就有这么大威力,但医学难道不是人创造的吗?

  教授可不这么想。少将是军医的最高军阶。论他的军龄比王锋岁数还长。他讽刺地看王锋一眼。“机器可不是上帝。”

  王锋板起面孔,对这种老家伙不能一味迁就。“国家处于非常时期,必须用非常标准衡量问题。”

  教授戴上眼镜。“等肌体开始腐烂的时候,总无法再说人还活着吧? ”

  王锋看着心电示波器。绿色光点在屏幕上移动。每次跳起都现出一个颤抖的波形,那样艰难,似乎随时会衰竭。随着波峰形发出的“嘟─嘟─”声让人心神不宁,好象期待的不是延续,而是说不定哪一下就寂静无声。

  想了多次的主意又一次在脑海升起。虽然王锋最不希望发生的事就是主席死亡,但他当然知道自然规律不可抗拒。对他来讲,死和不死的意义不是对主席,而是对别人。不管主席本人是否真死了,只要别人不知道,主席就等于活着,那高大的身影就可以像现在一样庇护着他执掌军队,从而执掌中国。不用多,只要有一年时间,他就可以摆脱那个身影,完全靠自己的力量了。主席那时再“寿终正寝”,举行光荣隆重的葬礼,不同的只是历史将给这位最后的遗老多记载一岁寿命,那又有什么不好? 政治家的寿命能与政治使命同步完成是最完美的结局。那么现在,他就要把所有可能知道真情的人监禁一年,包括这少将军医,也包括主席的家属……可是……王锋看着示波器上的光点。他实在不喜欢这个主意。倒不是道义上有什么阻碍,在有关国家利益的问题上,一切道义都可以让步。而是这种做法潜伏的隐患太多。

  把负责警卫的士兵们监禁一年没什么关系,但是把这里的医生护士都关押起来,用什么名义掩盖?医院方面也会知道与主席有关,各种猜测会不胫而走。这么多人的家属见不到亲人肯定会闹。监禁这些人和处理相关事务得牵扯更多的人,他们也会知道情况。虽说有保密纪律,这年头有什么密保得住? 他们每人又有家属。家属又有自己的社交圈。一层一层推出去,不知得波及多大的面。眼前这个自负的老头是全国政协代表,影响更大。最挠头的是主席的家属,各地将领来北京都要看望那个老太太,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十五个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每人都是一大家子,曾孙辈的都已经生出来一大堆。现在全靠老太太的盲目乐观使打探虚实的家伙们相信主席不但活着而且健康,随时可以立马横刀。老太太和她的众多儿孙们一不露面,那些满肚子鬼心眼的家伙还会猜不出来? 囚禁主席家属! 凭这一条他们就可以号召全军讨伐他。

  “教授,再想想办法,哪怕延长一个月!”王锋生来从未绝望过,此时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

  在教授的几十年从医生涯中,这种哀求听多了,根本无动于衷。“科学之内,所有办法都用完了。科学以外,”教授做了个轻蔑的手势。“我不会气功和特异功能那类玩意。”

  平时,王锋会把这种话当成不敬的调侃。他和教授一样从骨子里浸透科学理性,不论气功和特异功能被吹得多神,只当耳旁风。国防科工委曾把气功和特异功能列入研究课题,他一上任就撂到了一边。然而此刻,教授的调侃成了启示。所谓的“有病乱投医”吧,既然已经毫无希望,哪怕是一根稻草也只好抓住试一试。不行顶多再多关一个人,这么多人都关了,还怕多一个江湖术士吗? 

  二十六分钟后,周驰被带进中心监控室。平时王锋应当对这种效率满意,今天却觉得拖拉得难以容忍。主席的各种指针都显出进入最后衰竭阶段,连情报部报告沿海七省市头目在武夷山召开秘密会议的电话他都没心听下去。

  周驰隔着窗子仔细观察主席。眼睛离玻璃只有一寸,两个肩膀耸起,使他的驼背更加明显。王锋一决定找个“江湖术士”,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倒不是信任他,这类人一概不值得相信,但这家伙既然是全国气功学会理事长,应当是这一行的出类拔萃者。如果只是骗人骗得出类拔萃,那就让他好好尝尝牢房铁窗的滋味。只因为陆浩然曾固执地让这家伙担任武警部队总教练,而且非要求授予他少将军衔,王锋脑子里才留下周驰这个名字。

  “请把病人从机器里撤出来。”周弛说。来得匆促,他连练功服都没来得及换下,更使他像个跑江湖的。

  负责机械操作的技师眼看王锋。教授已经不在场。周驰一进来那个倔老头就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他对巫术恨之入骨,更把王锋用江湖术士取代他看成莫大侮辱。王锋没时间去抚慰老头,他向技师点点头。

  缓缓移动的床架从机器中间撤出,移到窗前。主席光光的身子如一把被啃光的骨头摊在洁白床单上。各种颜色的导线在上面交织。

  “能不能把玻璃取掉? ”周驰问,一直盯着主席。

  王锋看周围医生,他们全停止操作,用轻蔑目光看着周驰背影。

  “不行! ”一位少校决然回答。“玻璃取掉怎么保证恒温和无菌? ”

  “不碍事的。”周驰柔和地回答,看得出他对医学哪些教条全然认为无意义,有了气功就有一切。

  “不碍你的事可碍我们的事。”教授的助理──一位年轻女中尉更尖刻。

  周驰看向王锋。

  王锋鼓励地向他一笑。“先隔着玻璃试试吧,气不是能穿越物质和空间吗? ”

  周驰无表情。“会影响效果。”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把两只手掌贴在玻璃上。

  全室寂静。

  突然“咦”地一声,一个护士瞪大了眼睛。她眼前的血压计浮标突然动起来,虽然缓慢,却稳定地一点一点向上升起。同时,心电示波仪上的绿色光点也开始增强跳动幅度和力度,体温回升,脑电图﹑呼吸频率和深度﹑血液中的各种指针全有改善,神经功能也开始活跃。

  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的眼睛,透过窗口,王锋看见主席青灰的皮肤逐渐泛出一丝红晕。他心里涌起一股喜悦。他无意反省所看到的和他的科学观之间的矛盾,他从来有这样的原则,只要有用就是好的。

  周驰把贴在玻璃上的右手向上移,随着他的动作,主席的右手也向上抬起。周驰把手收回,主席的手也放下。反复几次,又转成左手。主席就像个牵线木偶一模一样跟着动。自打主席进到这里就没动过。王锋着魔似地盯着窗子里面那只举动的枯手。周驰身上似乎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气,脸上变成赤红颜色,搏斗一般把全身气力排山倒海地送进玻璃里面。

  二十分钟之后,周驰收功了,转过身,瞬间便显得萎靡不振,脸色白得像一张纸,汗水从发际流下,跟发功时如同换了一个人。王锋扫视了一遍所有仪器。改善的指针仍然保持,没有因为停止发功而退回原样。主席的脸色甚至比刚才更红润了一些,内心大大舒了一口气。

  他握住周驰的手。“辛苦了,周驰同志。”

  周驰显得无力回答,只是点点头。他的手也是汗淋淋的。

  王锋把他领进隔壁休息室,亲手倒了一杯鲜菠萝汁送到他面前。“周驰同志,这次发功的效果能保持多长时间? ”

  “这不好说。”周驰稍微缓过点劲,仍然无力,软绵绵地坐在沙发里。“如果不隔玻璃,我的手直接和病人穴位接触,可能保持三到五天。隔玻璃,顶多也就一两天吧。”

  “如果不断地给病人发功,病人生命能保持多久? ”

  “假如能保持每两天给病人发一次功,不隔玻璃,病人不但能保持生命,而且能康复。”

  王锋大喜过望,控制着不流露。“玻璃好解决,你的表演已经让哪些书呆子信服了嘛。你比他们强,你就是他们的老师! 他们都得听你的,连我也听你的! 周驰同志,从今天起,你就先把其它工作放一放吧。”

  “可是,”周驰苦笑一下。“像今天这样发功,我几乎把全部内气都送出去了,没有一个月的练功调息,不可能再发第二次功。”

  王锋暗暗怔了一下。“你的徒弟里想必也有高手,两天一个人,一个月一轮班,十五个人也就接上了。你们的辛苦,国家不会忘记。”

  “辛苦倒是小事,我虽然不知这位生病的首长是谁,但想必是国家重臣。能换来他老人家的健康,我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只是这套‘达磨还阳功’过于伤人,功力不到极致境界学了只能走火入魔,所以我至今未向任何人传授这套功法。别说我的徒弟尚无一人达到能学这套功法的境界,即使到了,没有数年苦练修行也是枉然。”

  王锋刚刚轻松起来的心又沉下去,他背着手在房间里踱了几圈。不对,他从病历柜的玻璃门上看了一眼周驰。周驰正盯着他的背影,那眼神中颇有心机。按这驼子的话,根本没有指望,他为什么要舍掉全身内力拼一次呢? 不,他一定有办法。他是先露一手,再说难处,然后讨价还价。价钱满意了,他的办法就有了。有办法就行,多大价都给他!

  王锋站到周驰面前。“再想想办法。”

  周驰眼睛看向别处。“一个是再找别的气功师试试……”

  “这个我不考虑,说下一个。”

  周驰咳嗽两声。“倒是有一个……实在称不上办法……”

  “周驰同志,为了国家利益,任何顾虑都不必要。请说。”

  周驰沉吟片刻。“这办法和气功的宗旨相违背,是正派气功的大忌。如果在古代,武林人士可以共诛之。”

  “说吧。”

  “不知秘书长是否听过‘采气’? 每个人身上都有内气,只不过未经练功的人内气很少,但是如果把很多人的内气集中起来,也可以积少成多。采气就是从这些人身上吸取内气。被采过气的人多少要受损害……”

  “我明白了。如果有战友受伤,我们的战士都会给他输血。负责抽血的人不但不会受诛,还要立功授奖。你尽管采就是了。”

  “这不像输血,几个人的就够用。像我刚才那样发功,每次要采一千个人的气。被采过气的人半年以后才能复原,所以每次都要换新人。两天发一次功,半年就是九十次,共需九万人才够轮换维持下去。这九万人必须都是二十岁左右未婚的小伙子。”

  “我们的军队有三百万这种小伙子。”

  “如果采气的人知道被采气,他的意念就会不自觉地产生抵制,采气就会失败。”

  “可以不告诉他们。”

  “只有让被采气的人以为自己正在练气功,意念上给予配合,他的气才能传递出来。”

  王锋没说话,他似乎从周驰那双锐利闪烁的小眼睛里看出点什么了。

  “气功练到一定修为的人才能采气。”周驰接着说。“没练过功的人别说根本没有采气的可能,即使有,他的身体也容不下那么多气,或是走火入魔,或是落得残废,甚至被无法控制的内气攻心而死。但是修为再高,也不可能每两天采出一千个人的内气,一般一个人两天只能采十个人的气。所以,还得有一批人协助我。”

  王锋在心里迅速算了一下。一个采气者采十个人,一千人需一百个采气者,还需十个容量更大的采气者在一百个采气者身上重采一遍,最后由周驰采这十个人,一千人的气才能聚到周驰身上。光这一批协助者就得有一百一十人。

  “协助你的人都得是你的徒弟吧? ”

  “我从来没有向徒弟传授过采气。具备一定修为的人学采气并不难,只是采气为武林大忌,即便为了国家利益不得不外传,也只有我的徒弟才让我放心,别人我是不传的。”

  “那么你就带着你的一百一十个徒弟下去采气吧,我给你创造全部条件。”

  “秘书长。”周驰面有难色。“巡回的方式恐怕难以完成任务。每两天换一支新部队,一切从头来,战士不易进入状态,容易发生意想不到的问题。整日忙于奔波,一旦气采不上来或采得不够,就会误了大事。”

  “你说怎么办好? ”王锋和颜悦色,看着周驰似乎在思考的样子,他感觉这个驼子早有打算。他连病人是谁都没告诉周驰,但特异功能似乎已深入他防之又防的机密核心。眼见刚才一幕,他不由得不画个问号: 周驰讲的话也许在来之前就考虑得清清楚楚了?

  “能不能开展一个学气功的运动? 正规军练气功听起来不对头,对武警部队却名正言顺。这些年武警全面进行武术训练,加上一个气功顺理成章。一百个一级采气者分别下到一百个武警支队,边开展教功边进行采气。每个采气者两天采十个人的气,再由十个二级采气者分别集中起来,然后传给我。方便起见,这一百个支队应当分属十个武警总队。每个总队有一个二级采气者。十个总队离北京都不能太远,至少我乘直升飞机两天能转完,并且可以及时赶回北京。只有这样,采气才有顺利进行的保证。”

  武警以省划分建制,每省一个总队。王锋眼前马上出现一幅地图: 北京﹑天津﹑河北﹑辽宁﹑吉林﹑内蒙﹑山东﹑山西﹑安徽﹑江苏,这十个最近的总队控制着半个中国,把北京城紧紧包围在中间。

  “好,我马上安排。”王锋面不改色,口气平淡得像是安排一次春游,脑海里出现的画面却是十省市武警在气功催眠下举枪向北京城进发,周驰带着他那一百一十个徒弟在背后念着咒语。

  周驰的话还没完。“恐怕光让他们以气功教练的身份下去不能保证完成任务。没有一定实权,他们组织不起活动,在战士中间没有威信,也不能取得干部的配合。我想应该让他们挂个职。否则,只要有一次采气失败,这位首长的生命就可能有危险。”

  王锋看着周驰。周驰光亮的眼睛现在一点也不闪避,又柔和又坚定。

  “好,我安排。”王锋点头。现在他一切都得答应。有了“气”就能保住主席,有了主席就能控制军队,有了军队一百多个跑江湖的算得了什么,十省市武警也不在话下。

  周驰的话仍然还有。“恐怕……我现在这个总教练的身份也不太合适……”

  王锋已经深深地痛恨这个驼子了,他很想用火焰喷射器喷过去一团燃烧的凝固汽油,但是他爽朗地大笑。

  “好,从今天起,你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武装警察部队的副总司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