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捕逼供

 

 

  没风,真热!气温得有39度。到了公司一下车,吸进的空气都烫鼻子。

  我快步走上台阶,忽听后面叫道:“方明博士!”

  两个穿海关制服的向我走来。左边是个中年人,很魁梧,夹着个包,面带微笑,似曾相识;右边的年轻人中等身材,文质彬彬。

  “你们好!请问二位……”

  “海关的,我姓刘,他姓王,有事儿想请您去核实一下。”中年人说着掏出证件在我面前一晃,就收了回去。

  我猛然想起这位正是我前天回来带货闯关时,后来冒出来的那个安检!一股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我故作镇静地说:“刘先生,先到公司坐坐?里边凉快。”

  “不用了,我们公务缠身,您跟我们去一趟,核实清楚就完了。早去早回,您说呢?”

  “公司有急事儿叫我过来,我先去打个招呼,你们进去等两分钟?”

  “是杨经理叫您来吧?”

  我吃了一惊。

  姓刘的说:“就这事儿,他已经在我们那儿了,就等您去核实了。”

  “啊?”我感觉不对劲儿了,“去哪儿啊?”

  “不远,就海关,”他指着一辆黑奥迪,“司机还等着呢,咱走吧。”

  难道我闯关的事发了?有点儿心虚的我,不由自主地跟他们上了车,稀里糊涂地被他俩夹在了后座中间。

  ——抓人才这么干呢!我有点害怕了,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什么事啊?”

  “我不太清楚,你问领导吧。”姓刘的说。

  我开始追忆这三天的经过,海关的问题出在哪儿?7月20号,我从美国带货下飞机,闯关时,第一个安检是个小伙子,反复打量我半天,都把我看毛了。然后他拿……我的旧名片去了后边儿,然后就换了这个姓刘的……开箱检查,还给货照相来着,弄不好这次闯关事儿发了!

  就算事发了能怎么样啊?我又没犯罪。闯关的货可是救人活命的“组织配型试剂”,有北京移植学会开来的证明,作为他们的科研实验品,法定免税。虽然严格抠起来,这东西还没未拿到批文,带进来不登记缴税也算闯关,也能划进走私的法条里,但是打上科研实验品的名义,打个擦边儿球也就过去了。以前海关可从来没有拦过,这次……为什么他不当时扣货呢?难道要放长线、钓大鱼?

  杨义昨天失踪一天,会不会跟这有关?说好周六我到公司对账、安排工作,结果昨天他失踪了。今天礼拜天,我正请我和太太两家亲戚聚会吃海鲜呢,杨义打电话急着找我去公司,难道是钓我?

  想着想着,忽然发现路不对!这不是去海关!糟糕!我摸出了手机准备求援,姓刘的伸手盖了过来:“现在你不能打电话了。”

  “什么意思?”

  “办案的规矩。”姓刘的横了起来。

  我也强硬道:“办什么案?你们要逮捕我?”

  “哪到那步啦?就是问问情况。”

  “你们无权限制我的自由!”我生气了。

  “这是办案的规矩!”姓刘的双目如灯。

  我的目光一下被他照败了,我装出厉声道:“我是美国人!你们不许胡来!我要请律师!”

  “别他妈给脸不要脸!”他骂了起来,伸手掏出了手铐,“甭管你丫[1]在美国怎么样?在中国就这么办!”

  “算了,”小王终于开了口,扣住了我的手,姓刘的一把抢走了手机。

  怎么这么严重?我定了定神,举手声明:“我要请律师。”

  姓刘的轻蔑地哼了一声。

  车开进了一个挂着好几个大牌子的大院儿,一块牌子是“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看守所”。

  我试探道:“你们要关押我?凭什么?!”

  “你丫给我老实点!”姓刘的跳下车,砰地一声关上门。

  没见高墙电网,看来是办公的地方,我稍微踏实了一点儿。司机小谢去厕所了,我趁机试探小王:“这……这怎么回事?”

  “我也是执行公务。”

  “真要关押我?”

  “得问大刘。他说了算。”

  啊?!这姓刘的口口声声说:领导叫他们如何如何。都是骗我!这分明是诱捕!

  沉默中,小王他突然迸出一句:“这表不错啊?欧米珈?”

  我马上套近乎:“您好眼力呀,等我送您一个。”

  “不敢不敢,那哪敢戴呀?”

  “可以收藏嘛。”

  “不敢不敢,要受处分的。”

  看来他很嫩,不好利用。

  司机回来了,我们陷入了沉默。我不停地看表,极力掩饰内心的烦躁和恐惧。过了半个多小时,姓刘的才出来,把我带进了办公楼。

  审讯室!十多平米的小间,墙上赫然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审讯桌前是一个腰鼓形的圆墩子,一个把手都没有,看来是给犯人预备的。旁边一个落地大灯——就是电视里演的照犯人的那种。难道真的轮上我了?

  小谢出去了,我不请自坐。面对这个场面,生性胆小的我,腿都有点儿哆嗦。我嘱咐自己:先委曲求全,出去了再摆平。

  姓刘的点了根烟,悠然问道:“还记得我吗?”

  我故意装糊涂。

  “贵人多忘事!你前天入关的时候,谁最后给你放行的?”

  “啊?……”我装着努力想。看来他们是查出我带的科研实验品,实际是在销售了!可这次还没卖呢。移植学会的证明这次不管用了?以前拿着他们的证明畅行无阻啊!这回……移植学会的出事儿了?难说!要是我说出他们来,再把给他们的几个红包搅出来,不自找倒霉吗?还是避开为好。

  主意打定,我说:“海关那安检,怎么好像是您?”

  “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不知道啊。”

  “甭装蛋!”他一拍桌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死扛啊?”

  “你们搞错了吧?!我要请律师!”

  “方明,玩太猛了,不知哪档子翻车了吧?”

  我试着来硬的:“我是美国人,我要请律师,你们可以跟律师谈。”

  “蒙谁呀你!拿出证件来!!”姓刘的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小王在旁边漫不经心地瞅着,看来他对这些早已司空见惯。

  要打人吗?我真有点儿怯了。我乖乖取出身份证儿和名片儿递了过去。我没带护照,只带着中国的身份证——这是我冒充老内、避免挨宰用的。名片儿也是旧的,我月初刚入的美国籍,新名片还没印出来呢,这旧名片儿上的一堆名头也能压人。

  他一把抢过,瞟了一眼就骂:“把我们当猴耍呀!就算你丫是老美,我也一样办你!在我这儿判的老外多了,老美犯事照样在这儿服刑!懂吗?!”他把名片儿和身份证往桌上一摔,“这两天我正‘点儿背’[2]哪!别惹我!”

  这下把我镇住了!一害怕,肚子疼上了。我请示道:“对不起,我想方便一下,刚吃海鲜……”

  “拉裤子里!”

  “啊?”

  “拉裤子里!!”

  [1] 丫:脏话“丫挺”的简称,丫头(佣人)生的。

  [2] 点儿背:运气不好,赌博掷色子的时候,点儿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