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981年进一步调整经济
第二个问题,1981年全国进一步经济调整问题。1979、1980年为了纠正当时经济上的失衡,已经进行了调整,这是在陈云同志主持下进行的。当时中央成立了一个财经委员会【117】,小平同志力主陈云主持,那时我尚未来北京【118】,后来我主持时改叫中央财经领导小组【119】。那两年的调整,主要是纠正李先念、余秋里他们主持那一段发生的问题。这次调整,余秋里、康世恩【120】他们很不以为然,比较反对。后来把余秋里调离计委,由姚依林接替,与此有关。
在1979和1980两年调整后,1981年又提出要进一步调整,这是我担任国务院领导人以后遇到的第一个大事情。本来在1980年5、6月间,在讨论制定第六个五年计划的时候,我曾提出过一个十年倍增的设想,也就说,1980到1985年期间,每年递增5%-6%;前一个五年计划慢一点,后一个五年计划快一点,总之十年增一倍、翻一番。但在计委具体研究1981年年度计划的时候,发现1979、1980年财政赤字每年都在100亿元以上,1981年仍将有很高的赤字。同时,这两年物价已在上涨,群众反映不少。陈云知道这些情况后,他提出必须做到1981年财政平衡、信贷平衡,他提得很尖锐,说宁可不要速度,也要做到财政平衡。他主要怕年年财政赤字,引起通货膨胀。李先念甚至提出不仅要财政平衡,而且要有节余。他们两位过去历来主管经济工作,按他们的意见重新研究1981年经济计划时,就必须对1981年的经济进一步调整,也就是说,要大大压缩基建规模和大中型建设目,降低发展速度。计委根据这个精神拟订调整后的经济计划,提交1980年11月28日政治局常委会讨论,经过小平、陈云、李先念同意后,于12月26日召开了有各省市负责人参加的中央工作会议,向全国作了部署。
由于那几年农业连续丰收,市场也比较繁荣,经过城市和农村的改革,群众生活有了提高,形势很不错,各地的同志认为没有必要进行这么大的调整。因为有些项目已经与国外签订合同,如果要压缩,就要修改合同,有些项目的设备已经运来,如果压缩那就要封存。所以那段时间,国际上对此议论纷纷,认为中国形势不妙,但也有赞扬的。我看到的材料,只有日本认为调整有必要,才能使经济走上轨道。
这次大调整是陈云、李先念提出的,邓小平虽然在常委会上表示同意,并在中央工作会议上讲了话,但实际上这个做法并不符合他的意愿,尤其是从国外引进的大型项目下马、设备被封存起来,他是不愿看到这种情况的。他在会议上同意陈云、李先念的意见,只是对陈云投了一张信任票而已。直到这个时候,据我看邓小平仍然把陈云作为经济问题的主要决策者。他认为在经济问题上,陈云看得比较深,比他要高明,几十年来已证明了。邓也说过这样的话,即使他不以为然,还是投了陈云一票。
耀邦在那次会议上没有讲话。据我观察,他是不大赞成的,但也不便于反对。因为两位老人提出来,另一位老人也同意了。但是事情过去了一年,1982年春天耀邦在外地考察工作时说,1981年经济调整搞了个小“马鞍形”【121】。后来这句话传到陈云耳朵里,他当然很不高兴。我当时虽然担任中央财经小组组长,但因为刚到中央不久,对全国经济情况不太熟悉,我思想上比较信任陈云,所以虽然他的意见和我原来十年倍增的想法不一致,我还是同意了陈云的意见。从结果来看,这次的调整是必要的,效果也是好的。因为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一段时间,我们整个经济处于还账阶段。多年来,不仅文化大革命中,包括文化大革命前,我们在城市建设、农业、人民生活等方面欠下了许多帐。要把经济大体理顺,就必须还账,必须“补课”。在这种情况下,经济发展的速度不可能很高,不可能把建设的摊子铺得很大。比如说,当时为了恢复农业的活力,恢复农民的生产积极
性,提出了要给农民休养生息的机会。这就不能不对多年来存在严重的“剪刀差”【122】问题加以调整、解决,大幅度提高农产品的价格。这个政策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就定下来的。当时我还在四川,但在中央财经委员会研究时,我也参与了意见。当时
农副产品的价格必须提高,否则农民没有生产积极性,这是第一。第二,那时虽然还不能取消,但要减少对农副产品的统购、派购【123】的数量,尤其是重点产粮区、商品粮区,多年来派购征购压得很重,农民喘不过气来。要实行计划外加价收购的政策。
在这里我要说一下,这两条非常重要。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我们农业的复苏,从1979年、1980年、1981年、1982年、1983年、1984年,连续几年农业丰收,农村欣欣向荣,首要的当然是解决了农民“耕者有其田”【124】的问题。农民有了土地,实行了包产到户【125】,这是最根本的一条。多年来,农民为生产队打工的状况改变了,农民开始为自己种田。但是我要说,农村那几年之所以有那么大的活力,简直像是变魔术似的,谁也
没有想到。多年来大家感到无法解决的问题,几年时间就转过来了,过去粮食那么紧张,到了1984年竟然发生了农民有粮卖不出去的问题,国家收购的粮食,压在仓库里很多。出现这么大的变化,除包产到户,另外两条关系极大:一条是提高农产品价格,农民开始在农产品里感到减少了“剪刀差”,农民种地有利可图;另一条就是减少了统购、派购的数量,不从农民嘴里夺粮。过去多少年来农民吃不饱肚子,每年粮食一收下来,就交公粮、余粮【126】,这种状况持续了二十多年。当然,我们之所以能实行这样的政策,是因为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决定每年要进口粮食。陈云同志原来说进口粮食以保经济作物,实际上进口粮食解决了城市粮食供应,减少了对农村的购粮。那时每年进口粮食数量很大,我记不很清楚了,大约是1000万吨到2000万吨。这边进口粮食保证城市供应,那边不从农民口里夺粮,重点产粮区又可以拿多余粮食以较高的价格出售,使之有利可图。这样三条一配套,农村一下子就搞活了。
实行这三条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农副产品收购价格提高了,但城市粮食的销售价格却不能马上提高,因为那时居民的购买力有限,城市粮价不能轻易动,这就增加了财政上对农副产品的价格补贴。同时进口粮食要用外汇,也就影响了进口设备。另方面多年来城市居民住房非常困难,不能不增加城市住宅建设面积。同时工厂扩大自主权,提高了工人的工资和奖金,这些都需要开支,所有这些都属于还账性质。没有那几年的还账,不可能有以后那么好的形势,缓不过劲来。
所以三中全会以后,我们国家的财政收入占国民经济比重逐年下降,而财政开支逐年扩大,这就出现了赤字。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是正常的,是不能不解决的问题。直到1984年,我才提出今后要逐步提高财政收入占国民收入的比重。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要减少财政赤字,只能暂时压缩经济建设的规模,放慢经济发展的速度,别无他途。我认为,制定1981年计划发现这些问题后,提出调整是必要的,我现在仍然是这个看法。如果那时不顾这些情况,认为政治形势比较好,粉碎了“四人帮”,开了三中全会,大家欢欣鼓舞,于是就搞大干快上,那就很容易或者很快造成严重的通货膨胀,或者又回过头来压得工人、农民喘不过气来。从整个形势看,虽然经过1979、1980年调整,1981年再缓冲,实行进一步调整很有必要。
从结果来看,1981年的调整结果和过去的几次调整结果不同,不仅农业继续丰收,市场继续繁荣,国民经济不仅没有出现负增长,全年也增长了4%左右。特别要指出的是,1981年随着调整的发展,增长的幅度越来越高,第一季度比较低,第二季度就好一些,第三季度就高一些,第四季度明显加快了。这说明调整很好,国民经济回升了。
这次调整有一个重要经验,就是在压缩基建规模,压缩重工业、钢铁和机械加工的同时,大力发展轻纺日用消费品工业,并结合着城市放宽就业政策,允许、鼓励个体户经营,大量发展多种服务行业,因而经济发展继续保持了一定的速度,市场继续繁荣,城市人民生活水平不但没有下降,而且继续提高,没有进一步造成失业,就业的范围也宽了。最后做到了财政收支基本平衡,人民比较满意。
当然从事后来看,不是没有缺点,除了计委历来在压缩基建的时候,常常采取“一刀切”、“剃平头”【127】的做法没有完全纠正。
我也感到,在压缩基建规模开始的时候也很难不一刀切,就是发指标要各地方压多少,当时还是那种旧体制,不这样做也不行。但为了挽救、照顾那些实在不该压的项
目,我叫计委留下一部分机动费用,以备“拾遗补缺”。在普遍压了指标以后,再回过头来看,那些压了实在可惜,或者继续搞极为有利的再恢复一点,当然数量不能多,不能大,以减少“一刀切”所造成的负面影响。这样做虽然好些,但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事后来看,这次调整搞得狠了一些,如果能注意一下适度会更好些。主要是对已经引进来了的成套设备,有些项目,或者是其中某些设备,确是国内所急需,安装起来周期不长,很快就能发挥效益,这些就应该照顾。因为这些设备已经进来了,已经付了款,安装起来国内配套资金不需要很多,而且封存也需要经费。如果能安装就安装,这是合算的。如成套引进的电站设备、化肥、石油化工设备,还有宝钢的炼铁高炉等等,都属于这种情况。虽然有的项目过了一年又上马了,但不仅时间拖长,花费也增加不少,而有的几年以后才恢复。
当时之所以没有这样做,大部分采取缓建、封存办法,主要是国内没有配套资金。因为要压缩赤字,搞财政平衡。看来是机械了一点。比如说,即使搞的结果没有完全做到消灭赤字,还有部分赤字,而这些赤字用在合算的项目上,一两年、两三年就回收过来了,也是可以的。再说在对外开放的情况下,如果多借点外资也是可以解决的。当时陈云他们态度比较坚决,顾虑比较多,他根据1961年1962年经济调整的经验,怕摊子铺得大了、多了,就坚决地压缩。我们当时有些事也看不清楚,缺少经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