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破浪 再接再厉

  五月三日

  李宗仁自上月二十日飞往桂林后,迄末至广州处理公务。

  当此风雨飘摇,人心浮动,而忠贞之土正力搀危局之时,李宗仁突由桂林致函父亲谈人

  事、军权、财政等“条件”。他要索取已经运到台湾的库存黄金,并且要父亲不再过问国

  事,建议最好“早日出国”。父亲内心痛楚之余,因李代总统之误会与猜疑,如此其深,乃

  函复何院长,请转达李代总统及中央诸同志。函中首请李代总统立即莅临广州,领导政府。

  第二、说明政治改革非二三个月短时间所能收效,必须树德养望,开诚取信,持之以久,行

  之以恒。第三、说明其本人无复职之意。第四、对于李氏六项要求之前五项,作如左之答

  复:

  “(1)总统职权既由李氏行使,则关于军政、人事,代总统依据宪法有自由调整之

  权,任何人不能违反。

  “(2)前在职时,为使国家财富免于共党之劫持,曾下令将国库所存金银转移安全地

  点;引退之后,未尝再行与闻。一切出纳收支皆依常规进行,财政部及中央银行簿册具在,

  尽可稽考。任何人亦不能无理干涉,妄支分文。

  “(3)美援军械之存储及分配,为国防部之职责。引退之后,无权过问,簿册罗列,

  亦可查核。至于枪械由台适回,此乃政府之权限,应由政府自行处理。

  “(4)国家军队由国防部指挥调遣,凡违反命令者应受国法之惩处,皆为当然之事。

  “(5)非常委员会之设立,为四月二十二日杭州会谈所决定。当时李代总统曾经参

  与,且共同商讨其大纲,迄未表示反对之意。令李既欲打销原议,彼自可请中常会复议。惟

  民主政治为政党政治,党员对党负有遵守决议之责任,党对党员之政治主张有约束之权利,

  此为政党政治之常轨,与训政时期以党御政者,自不可混为一谈。”

  最后,父亲对李代总统请其出国一事,答复如左:

  “若谓中不复职即应出国,殊有重加商榷之必要。中许身革命四十余年,始终一贯为中

  国之独立自由而奋斗。只要中国尚有一片自由之领土,保持独立之主权,不信中竟无立足之

  地。

  “在溪时,曾对礼卿兄言:‘前次他们要我下野,我自可下野,现在若复迫我出国亡

  命,我不能忍受此悲惨之境遇。’今日所怀,仍复如此。

  “且在过去,彼等主和,乃指我妨碍和平,要求下野。今日和谈失败,又贾我以牵制政

  府之罪,强我出国,并赋我以对外求援之责。如果将来外援不至,中又将负妨害外交,牵制

  政府之咎。国内既不许立足,国外亦无法容身。中为民主国家之自由国民,不意国尚未亡,

  而置身无所,至于此极!

  “中自引退以来,政治责任已告解除,而对革命责任仍自觉其无可逃避,故德邻兄凡有

  垂询,无不竭诚以答。但决不放有任何逾越分际、干涉政治之行动。

  “今日国难益急,而德邻兄对中隔膜至此,诚非始料之所及。而过去之协助政府者,已

  被认为牵制政府。故中惟有遁世远引,对于政治一切不复闻问。”

  五日

  昨日杭州失陷。今日李宗仁致函美国杜鲁门总统,表示彼将迎合美国对华政策之改变,

  并公然指摘我政府未能善为运用美援之不当。彼身为代总统,而向外作此个人乞怜之表示,

  诚不知其置身何所矣!

  上午冒大雨往招商局,为父准备出发的轮船。

  六日

  上午,奉父命访颜惠庆先生于中山医院。下午五时,,随父登江静轮,夜宿船上。

  立法院本日在广州复会。

  七日

  早晨六时,江静轮由上海复兴岛启碇。船出吴湘口外,我才起身。太阳高照大海,显现

  着美丽而雄伟的最景。国事不堪设想,只有向夭祷告,保护我父的安全和健康。

  父亲很痛楚地在本日的日记中记道:“今日的仇敌,是坚强、恶毒、凶险的共党,我们

  用什么方法来对付敌人呢?只有以新的精神、新的力量、新的生命来迎接新的时代,奠定新

  的基础。我旧的创痕还末愈,新的创痕又深了。我眼看到中华民族的危亡,怎能不挥泪前

  进?前进的一条路,谁都知道是困难的;但是不必害怕,这一条革命大路,已由先烈用他们

  的血来铺平了。我们今天要前进,莫退,莫退,前进!今天黑暗重重,危险艰若,但我凭着

  一线光明的希望,及我对总理的忠贞,我一定要不屈不挠地奋斗下去。”

  这样,如大海中的孤舟,四顾茫然,又如在漫漫的长夜里,一灯微照。父亲鼓着最大的

  勇气,乘风破浪,向一线光明有前途迈进。

  九日

  七时半,轮船安抵大穿山口外之大榭山,暂停于北渡灯塔附近。侍父乘汽艇至南渡西洋

  之关帝亭登陆。步行里许,到后沙城之后山,隙望形势,再登东北城角视察,大榭与穿山周

  围形势了如指掌。旋入龙睡宫稍憩,和尚招待殷勤。庵前有后二宅,风景不俗。复徒步至穿

  山码头,未入市街,即登艇还江静轮启达到。一时至沥港,乘艇至南码头,三时登岸。经街

  中,到天后宫视察,旋至北码头登艇还船。稍驶至岑册,即岑港。时已六时,未复航行。时

  落日熔金,水鸥上下,江帆历历,俨如一幅美丽之画图。

  十日

  天睛风暖,沥港一带,山脉秀健可爱,惜树木甚少耳。岑港为一长堤,居民数百家,多

  以采石为业,闻其地石质颇佳也。因靠岸不便,且非要地,故父亲末登岸视察。七时半,由

  岑港启碇,沿途眺望金塘、背山之形势及风景,更觉可爱。愿他日有暇,能再深入金塘村,

  一游雪窦寺别院也。船经金塘山北端尽头,海平如镜,心神恰逸。乱世败时,父亲尚能自得

  若此,岂非上帝赐予以复兴之朕兆乎?十一时前,到东沙角,住户约四千余家。其地北连西

  沙角,有内港,适于渔船避风,岱山之重要鱼场也。十二时船到南浦,居民不过二百家;西

  北有摇星浦,为岱山盐产之中心,有盐户三万余家。岱山者,定海县富庶之区也。船行京沙

  角、倒斗岙(地图为“岛斗岙”)间,父亲曾参观渔船张网捕鱼实况,亦一乐也。下午到倒

  斗岙,乃衡山之鱼市场;其富庶不如岱山,但亦非贫瘠不毛之地可比。

  五时后,船到普陀,未登陆,即在船上视察形势。晚餐毕,设计明日行程,并念旧地重

  游,必更觉有趣。父亲独坐舷头,澄怀伴月,大有“月光如水水朝天”之情景。十时就寝。

  魏德迈将军致函父亲,对中美关系有所陈述。父亲因对美国援华态度,曾作如下的估计

  与评判:

  “美国会已发动调查美对华政策运动,其国务院内亲共份子无论如何设计阻止援华,恶

  意中伤,颠倒是非之举动,只要忍耐持久,终有一日水落石出,虚实大白于天下,决不至沉

  冤莫白也。”

  十一日

  气候阴沉,大风突起。九时三刻登岸,徒步至三圣堂,为父亲民国九年春侍奉先祖慈寄

  住之地。现房屋款式已变,多不如前。问寺僧,则曰:“甘三年遭焚如,现屋则重建者

  也。”视察一匝,相共烯嘘而别。直上佛顶山慧济寺,到时,已近午刻。登菩萨顶灯塔,极

  目眺望,风大,几不能驻足,摄影即回。父亲数游普陀,皆无暖登临此寺,今始偿宿愿矣。

  在寺午餐后,取捷径,东行下山,至古佛洞、梵音洞,皆重游之地也。古佛洞内,有证光和

  尚塑金之肉身。

  下午先游梵音洞,复赴天福庵。途经羼提庵之净土亭,息足片刻。庵在千步沙左端,位

  置甚佳,佛像五幅。途经法雨寺,以微雨,未停游,直抵天福庵。此亦父亲旧日寄住之地,

  惟建筑皆新,无复观矣。离庵后,道出南天门,游览一周,幽净浩渺,惜无泉水耳。游毕回

  船,已四时半矣。

  十二日

  天晴。八时由普陀启碇,经珞伽山、朱家尖、登步诸地。十时后,见桃花岛、虾崎岛。

  十二时,至横岛边缘,复经大小尖仓山,转向西北航行。下午三时,到达舟山,下碇。

  十三日

  天雨。孝文由台湾来此,父子离乱中相见,倍觉亲热。读妻信,知勇儿病已痊愈,衷心

  更喜。谁无儿女之私?要在公私冲突之时,能牺牲个人利益,化私为公耳。后日为妻诞辰,

  特去电致贺。在普陀山时,一名和尚说:“寺中有一处名‘云水堂’者,专供来此朝拜的和

  尚食宿之用,因为’云’飘来飘去,总是不断地流向他方而不知去处的,和尚行踪与此相

  类,故以云水名堂。”老和尚妙语解颐,亦有“云流水”之急。窃念岂独和尚如云水,世人

  熙来攘往,亦莫不如云水也。韶光若白驹过隙,踪迹若水上浮萍,今日父于相依,海上飘

  泊,何去何从,得毋贻“云水”之诮乎?

  船中无事,父亲专心考虑党政问题,不但对于军队中的政治工作及人选有所准备,同时

  对于干部组训,亦有所策划与安排,认为:“必须选训大批新干部,加以组织,并使之深入

  社会各阶层,组织基层群众,严格执行纪纲,提高组织尊严。党政军干部并应痛改过去松懈

  散漫的恶习,以群众力量来维护党纪;且保证每一党员都应服从革命的领导,执行革命的纲

  领。铲除空言不实,因循敷衍,徇情任私,麻木不仁等官僚作风,而代之以实事求是,精益

  求精,急公尚义,严正不苟,是非分明,赏罚公允的新作风。”

  此外,并准备拟定实行民生主义的具体方案和后期革命之三年准备计划与五年准备计

  划。父亲更预定:“以定海、普陀、厦门和台湾为训练干部之地区;建设则以台湾为着手之

  起点。实行训练干部,编组民众,计口授粮,积极开垦,对扛会上不许有一个无业游民。实

  行二五减租,保障佃户,施行列得税、遗产税,筹办社会保险,推进劳工福利,推广合作事

  业,实行平均地权,节制资本,一定以民生主义社会建设及其政策实施为要务。更拟推行土

  地债券,士兵与工人的保险制度。”盖父亲重新研究总理的民生主义,对于这些问题,认为

  应该解决而且必须设法解决,俾从政治、经济和社会各方面打击共党的欺骗政策,以救危

  局、苏民困、裕民生。父亲优国忧民的心情,于此可以慨见矣!

  十四日

  天气睛明。十时,由走海启碇,约一小时半至郭巨前海面停泊。午餐后,换小炮艇至梅

  山岛对岸之狮子亭道头登陆。岸有放水闸曰“方门”,由此循堤防北行,经官山之观海亭,

  大度塘而至郭巨。入吉安门,登城垣眺望形势。城已圯废,仅留城基而已。三面环山,惟东

  面临海,周围约三四华里,实为海防要地。旋入城隍庙,见自卫队官兵正在赌博争吵。地方

  基。层组织腐败至北,国家焉得而不败覆!出南门至云海堂略憩,经旧堤岸回方门,渡海至

  梅山镇,入梅子庙参观。内有神室,陈设一如新房。回舰后,巡游梅山镇西南角上下道头。

  此为第二渡海地点,两岸相距仅六百至一千公尺而已。以水线,不能再进,即回航,仍经郭

  巨返定海。

  十五日

  武汉撤守。天阴,上午十时奉父命飞往上海公于。

  共军自十三日起,即开始攻击月浦,目的在夺取吴淞激战两日,攻势梢挫。又自十四日

  起攻扛浦东,川沙与南汇皆被攻陷。今晨起全面攻击,上海已陷于共军包围之中,共军势在

  必得上海。汤恩伯将军语余:“浦东方面没有把握,社会秩序是否将变为紊乱,亦末可逆

  料,但只有尽心力而为之。”

  十六日

  上午九时五十分飞离上海,十时半抵达走海机场。

  本日中央政治会议议决:请本党中央执行委员会通令全体党员,请国民政府通令各级文

  武官吏及全国人民,如再有倡吁“和平”,中途妥协,或妄发求和言论者,应视同叛逆,予

  以党纪国法之处分。

  父亲下午在金塘岛南岸大浦口道头登陆,经安澜亭、大象地至柳巷。入普济寺后门,忽

  见果如和尚塑像,在其东厅,仰观匾额,亦为果如而题。乃知此即雪窦寺之下院也。父亲巡

  视二周后,与果如弟子性梵叙谈果如及雪窦往事,知其师弟性安和尚亦于前二年圆寂。相对

  烯嘘。半小时后离寺,附近民众皆已闻讯来迎,途为之塞,见其欣顾之情出自肺腑,为之感

  慰不置!下午由柳巷经老契头大浦口,沿途民众亦莫不空巷争迎,在此败创愧梅之中,而尚

  有民众爱戴若此,则公道自在人心也。准备明日赴马公岛,但父亲表示甚愿在定海与普陀作

  常驻之计也。

  十七日

  本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电请父亲“打销遁迹远隐之意”。

  气候先晴后雨。午餐后,随父由江静轮登岸,一时半起飞。沿途俯瞰三门湾、海门、乐

  清、雁荡山、永嘉、平阳、三都澳以及闽、浙交界之山地海岸。经此空中视察,各地形势更

  如指掌,胜于一月旅行矣。四时五十分飞抵马公降落,父亲即至马公城外之宾馆驻节。此岛

  实一平摊,并非山地,气候颇热,“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父亲自本年一月二十一日“引

  退”以来,家乡遨游,将阅四月。在此百余日中,虽心怀邦国,而用情逸,不减当年,盖亦

  唯有在宁静中更能致远耳。此时中枢无主,江南半壁业已风声鹤晚,草本皆兵,父亲决计去

  台,重振革命大业。从此已无缘再享此人间清福矣。

  十九日

  今日奉命经厦门飞往福州,访闽省朱一民主席于福建省政府。当日飞返马公。

  二十日

  西安撤守,我新疆部队后路断绝,无法调回。行政院院长何敬之先生本日请辞本兼各

  职。中抠政要多无心支持残局。

  晨兴,进早饭后,即侍父乘车出游。先至孔子庙,原名“文石书院”,马公之唯一古迹

  也。由此经东街、潭边、中墩、镇海、赤坎、后寮至通粱,复依原路回宾馆。后寮有“崎舍

  山”、上叶炮台,惟已圯废,想当年亦兵家必争之地也。

  二十一日

  陈辞修、俞鸿钧、蒋铭三三先生来马公,晋谒父亲。下午往机场送辞修先生飞返台北。

  二十四日

  今日奉命再度飞福州访朱主席,洽商有关构筑防御工事问题。事毕仍返马公。

  二十五日

  晨八时,奉命飞往上海,处埋物资之疏敬散宜。中途,机件发生故障,迫降嘉义。十时

  续飞,至象山附近,接地面通知,“江湾机场已有枪弹落地,不可降落”,又折返嘉义,始

  知共军已攻占上海市区矣。

  二十六日

  父亲于今日自马公飞冈山,转高雄寿山。

  李宗仁函嘱于右任、阎百川诸先生飞台,晋见父亲,报告一切,并请父亲莅穗主持大

  汁,俾免国家陷于群龙无首,紊乱不安之状态。

  何敬之先生辞职昨日获准,李宗仁提居觉生先生继任行政院长,今日立法院院会投票结

  果,居先生仅以一票之差,未能通过。最后,由阎百川先生出任艰巨。

  俞鸿钧先生对我说:“他的父亲在弥留时候,告诉他几句话:‘外行的生意不要做,内

  行的生意,倘使没有实权,亦不要做。每一个钱,敲开来看,都是有血的。’我深感这几句

  话实在太深刻而有意义了。这的确是有肉有血的金玉良言,不但做生意如此,就是做其他事

  业又何尝不如此?

  父亲本日草拟防守以及治理台湾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