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济棠自传
作者:陈济棠
一、
家世述略
二○、由琼来台
余于民国前二十二年(公元一九八○年)正月二十三日寅时,生于广东防城,河州峒望兴村,据云母分娩时难产,历时二日始出世。父金益公字谦受(为取满招损,谦受益之义)务农为业,终岁勤劳,胼手胝足,尚得温饱。母邓太夫人,为河州大田村人士,出自当地望族,十九岁于归余父,主持家务,节俭勤劳,相夫教子,碌碌终生。
兄弟同母者多达六人,尚有济集、济南二弟出自继母林太夫人,在农村社会中,自属人丁兴旺,余为同母中最后一人,而长兄年龄相差甚遽。
长兄济华,年七岁时因出痘,毒洛其足,竟成残废,父忧其不能自立,惟有养其终生,而母则主其读书,兼习医卜星相,后设塾教学,凡二十余年,余曾受教门下,实乃兄长而兼严师也。
二兄济隆,自幼佐父稼穑,及长,兼善土木工作,故居茅坡新宅之落成,即系二兄劳心劳力,亲为设计之产物。
三兄济岳,代父勤劳,致力耕种,惟其体弱多病,未及壮年便撒手人寰。
四兄济恩,天赋聪颖,于科举时代曾取过功名邑庠生。端午时节参与当地龙舟竞渡,以不谙水性,舟覆河中,被溺,时年四十有一。
五兄济湘,(字维周)长余四岁,稍长即离乡改读学堂。
防城僻处边陲,曾祖炳传公原籍广西省博白县,因该处地狭人稠,乃向外发展,四度搬迁,历尽艰辛,始定居广东防城河州上峒之大田村,胼手胝足,兴家立业,为本族之开基祖也。炳传公有四子,(采祥、采礼、采信、采儒)采信公则为余祖父,后由大田村分居望兴村,开辟耕地,辛勤稼穑,娶祖母河太夫人。采信公有五子(金芳、金益、金秀、金湘、金鸿)父居其次,以耕读传家,故余自幼,即习于农村生活,十四叔金湘公在村旁设馆教学,六岁母即送余入学启蒙,每日且携麻篮至馆,伴余就读。幼年余性尚聪慧,每日课业,可比侪辈早熟,提前在一二小时内完毕乃携余及早返家,举炊及饲喂牲口。
光绪十一年,适法国侵略安南,清廷派冯子材率兵救援,广西提督苏元春亦率兵入越归冯子材指挥,清廷与法和议后,割让安南与法,苏元春回师驻屯于河州峒望兴村吾家附近,余见其威势甚盛,心窃慕之,径往求见,为卫士阻不得入,乃放声大哭,时苏元春适在室内洗足,闻余哭声询问究竟,乃饬卫兵引见,垂问姓名、父母、兄弟及读书诸事甚详,余一一作答,了无惧色,* **春宫保之嘉奖,而以宫保相期许,并赏给银元一枚,卫士亦赠猪肉一碗以示慰问,长辈为此莫不引为惊异。余返家卽将银元交由母亲收藏,余自幼及长,凡属长辈所赏赐莫不如此,从未私自积蓄,亦未私自浪费。
幼时好动,常喜与侪辈作兵战之戏,多以竹木棍作为兵器,番薯芋头生果乃为军粮,有时以饭焦作犒赏,率领侪辈以嬉戏相抟为乐。八岁失恃,母临终时农历二月卅日,知余骤失慈爱,必极痛楚,嘱余停学一年,以免增加痛苦。在此一年间,幼小心灵所受之创伤,实乃毕生所无法弥补者。常于每日下午三、四时后,卽至大门前席地而坐,盼望母亲魂返归来,亲戚乡人见之辄加抚慰,倍感悲恸。及后每周母忌辰,必素食以志哀思,并以未获报答母恩为生平最大憾事。十一岁,随父迁居于罗浮峒茅坡村高营社,至十二岁卽为大兄济华代馆并写字格出卖,每张出售铜钱三文。十四岁,听讲各种经书,十六岁,应考义课会(此为地方父老奖励读书青年而设者),忝列第三,颇以才名闻于乡井。十七岁,随胞兄维周入防城两等小学攻读,校在县城,距家百余里,寄宿校中,本邑地方偏僻,学校成立之迟不难想见。
民元前五年(公元一九○七年)入钦县警察讲习所,六个月毕业,同年考入陆军小学校,次年春,由邓仲元(铿)先生介绍,与同班同学邓演达等秘密加入同盟会,从事革命运动。武昌起义后,邓仲元先生入淡水,余与邓演达等卽赴香港,正拟赴淡水随邓仲元先生进行革命,时张鸣歧任两广总督,本党同志函电交趋,迫其离粤以保其性命,总理在美国,亦电劝其离粤由胡汉民先生接任都督,民元前一年(公元一九一一年),乃兵不血刃而光复广东。民国元年武昌起义后四十余日内,闻风响应者达十余省,旋在广东成立陆军速成学校,并收容吾等为革命而逃亡之青年入校受训,俾资深造。
民国二年,讨袁失败后,余已毕业于陆军速成学校,继存革命意志,暂时依附琼崖督办陈荣廷任中尉差遣员,拟藉陈氏为掩护,候机革命,当时待遇颇优,但后因见督办公署职员吸食鸦片者颇不乏人,共有烟枪十余枝,认为腐败不足以言革命,乃辞职,复入苏汝森团任机枪连排长职务,常以剿匪为名而报销子弹,储备以为革命之用。后苏汝森为龙济光所杀害,乃将前储备之子弹推落井中而辞职他去。时值黄值生任琼崖督办,乃复返琼,拟藉黄氏以为掩护,潜伏从事革命工作,黄氏知余为革命青年,乃不敢信用,不得已离琼返广州,并改姓何,彼此认亲,潜伏子璧军舰大副丁守臣家中,盖其妻亦姓何,藉以掩护。余怂恿其任中区司令,自任副司令,并接受香港邹海滨(鲁)先生指导,而以黄质文担任联络。
民国四年,余介绍罗侃廷与邹海滨先生认识,共谋倒龙济光,邹氏派罗侃廷往汕头运动军队,因事机不密,被龙济光部潮梅镇守使马存发所杀害。民国五年春夏间,余在广州得知派往运动龙济光军队而被杀害之同事为数甚众,黄质文亦因从事联络工作不幸事泄被扣,因而决定由丁守臣率领海军宝璧舰及江大舰起义,余率陆军,约定时刻,以鸣炮为号,共同起事,惟因海潮退落关系,宝璧舰须由江大舰拖出始能行驶,然江大舰无法拖出宝璧舰,乃自行驶走,因所约时间已过,兵舰不发炮卽逃至香港,致牵累陆军无法起事。时魏邦平在港,适此两舰因革命到港,乃乘宝璧舰率江大舰返穗,与龙济光谈判,请释放革命同志,因此黄质文亦于此时获得释放。
此次起事失败后,讨袁之举乃风起云涌,未曾稍戢,但各地革命组织多被龙济光所破获,同情革命而被杀害者甚众,余迫不得已,乃赴香港嗣转肇庆,任护国军第六军林虎部第十六团少校团附,原来之护国第六军卽滇军李烈钧,亦出广西会同陈荣廷部进行攻广东之龙济光部,部队进攻将至石井兵工厂时,龙乃讲和,军事结束。林虎乃电荐其参谋长成晃任钦廉道尹,林氏自任高雷镇守使,余随返任道尹公署视察委员。阅数月,成晃复任北伐军司令,出南雄、始兴,余随任少校副官,因见副官又处长万某虐待夫役而呈辞,并将其虐待夫役情形报告成晃,卒将万某撤职,此后卽在广州闲住约半载,闭门读书。后林虎部之第二团营长陈德平邀余任连长,陈氏曾在第十六团任中校团附,与之有同事之谊,彼认为该连乃极不易统率。盖其内部曾有卅六人为土匪出身,野性难驯,指挥不易。余初到职之日,卽召集各班长训话,集合之后,其中有一人请求离席,乃知其心有不服,故藉他去,但亦故作包容,以和悦颜色向该班长曰:「汝未吃饭则可先去吃饭。」仍继续训话,余先用怀柔方式以教士兵读书写字,施以教化及恩惠。后有伙夫偷米出卖,经察觉后,乃严予惩处。其初,士兵们认为可欺,不善领导,自此之后,士兵心理改变,始一切听命。
五个月后,奉调阳江行洞剿匪,时阳江匪势甚炽,余剿抚兼施,卒以六个月时间,平定阳江西水一带匪患,旋接受阳江县长委托,协助地方兴办学校、启导民智、整顿警察、训练民团绥靖地方、开辟交通以利民行、改良洞市政,一时政风丕变,人民称道不已。翌年升为营长,调阳春剿匪,适值民国八年闽粤军回粤,余调所部出阳江,会合陈眞如(铭枢)营及李昆岩营,独立而自为统领,陈眞如任司令,李昆岩仍任营长,出西江会同魏邦平部,在莲塘径堵剿莫荣新残部迭有斩获,时邓仲元(铿)先生任粤军参谋长兼第一师长,乃调余任第一师第四团第一营营长,驻四标营训练。邓先生原为陆军小学时之教官,除师生之谊外尚对余练兵认为有办法者,每周召见一次,垂询练兵方法,在精神上不啻成为邓先生之助手。当时练兵要点,着重于「思想」及「战术」之训练,使部队学校化。亲自指导班、排、连长,使之认识三民主义增强革命信念;一方面另拨小部份公费,使之从事生产,如编织草鞋、种菜、养猪等,并鼓励节约储蓄。定每晚九时前,必以半小时会商翌日训练之重点。其它二、三两营营长,亦为旧日同僚,且系同学,故每晚亦必会谈二十分钟研议训练事宜,由此第一师第四团之训练基础因而奠定。民国九年,粤军讨广西时,沈鸿英反攻,曾攻入连山县一带,粤军第二军之一部,在北江方面败衄,邓先生调第四团加入作战,余以区区一营之众,在阳山城北之高地,击败沈鸿英一旅之师,邓先生至为嘉许,后复用全团乘机追击,战果辉煌,邓先生认为此乃余训练之成功,犒赏第四团五仟银元,是为统兵以来又一次殊荣。
民国十一年三月廿一日,邓仲明先生在广州为陈炯明所谋害,总理撤陈炯明职后,卽由桂林组织北伐部队,明令粤军第一师及第二军任前锋,出江西赣县,势如破竹,锐不可当,第四团攻赣县正面之王八岭,时值夏季,雨水连绵,攻赣州历时十一日始迫城而入。王八岭之役中,第四团第二营营长李时钦阵亡,此时陈炯明正急与北方吴佩孚等联合谋叛,六月十六日竟炮击观音山大帅府总理避赴永丰舰。胡汉民先生乃至赣州,请北伐军回师击陈炯明,第一师由三南入连平、和平,经老龙回粤。回老龙后,陈炯明卽派人前往运动,当时致送第一师每团团长五仟元,而第四团则由陈炯明特派秘书黄居素携亲笔函致团长陈眞如,并面洽。黄居素云:「奉陈炯明命来慰劳第一师各部队,每团致送慰劳金五仟元。」陈眞如则问余:「此款可否接受?」余答谓:「如接受,须听命陈炯明,否则须听总理之命令。」彼答谓:「此乃理所当然。」余谓:「不然,盖吾人从事革命,有吾人革命之见解与立场,绝不能见利则改变吾人之革命意志,而去接受陈炯明之命令,且陈是总理撤职之人,更绝不能接受其命令。」惟微察眞如之意,是欲接受陈炯明之命令,并欲升任旅长,故最后余则谓:「接受命令攻击第二军乃是反复之人,非革命军队干部之行为也,此钱不可接受。」真如反问,「接受钱后又将如何?」余谓:「接受钱,仅表示团长个人接受,而非全体官兵接受,可先将部队向第二军靠拢,将来如何在作打算。」之后,当部队开至翁源时,第二军团第一师第三团(陈修爵部)取道广州转北江、马坝,加入攻击后,已被陈炯明击败。第二军不得已,乃调往福建,陈眞如对于此次事件,事后认为自己革命立场不够坚定,引咎自动辞职,乃由余接任团长。余接任后,卽将部队移防肇庆,为表示革命气节,在任内期间,未与陈炯明晤面。
忆余驻防肇庆时,熊略与陈章甫赴梧州布防,顺道至肇庆访余,此二人皆余之老师,当时熊氏任前敌总指挥,陈氏任第三师师长,余于款待席中曾问彼等革命前途是否有望,彼等则反问余之意见。余谓:「如不责怪,方敢直言。」彼等答谓:「必不见怪。」余谓:「就军队干部言,革命前途可谓毫无希望,如八旗会馆内,有不少高级军官,穿着制服流连于嫖赌,实感不成事体。军队中风气如此,尚有何革命之可言?」熊氏谓:「汝有所不知,此乃普通之社交应酬而已。」余谓:「就革命立场言,何贵乎有此社交?」熊氏谓:「世间能有几人如汝者?」后又问同席之第一师工兵营长邓演达,对余之见解如何?邓氏表示深以为然,彼等认为此乃不经世之谈,因此余从来认为要革命必须创造环境始能成功,如不创造革命环境,树立革命新风气,则难有希望。此后不久,因纸币贬值,军费无法维持,陈炯明乃通令各军自筹伙食,一星期后余接获命令,乃召集营长开会云:「此谓自筹伙食,卽暗示要吾人开赌而已。余全体官兵,宁可食粥而不愿开赌,并建议全团官长,校官以上不要一个月薪水,尉官不要半个月薪水。」卒照案通过,并决定不开赌以维军誉。工兵营邓演达见余如此,亦照余之办法,不要一个月薪水,并食粥一星期以渡难关。
民国十一年底,适值滇桂军奉总理命入粤讨伐陈炯明,当时总理派余同学李仙根携港币三千元给余,嘱余至时响应滇桂军,余拒不接受,李氏谓:「不接受此款,是否听总理之命?余谓:「余必相机行事,请汝善为回复总理,且接款项容易泄漏机密,不必以余为虑。」其后,当滇军桂军行将东下之际,陈眞如忽自南京至广州。余托中校团附戴戟携款三百元转交眞如,嘱其速离穗,前往南京暂行隐居,并表示余已决心独立,响应滇桂军,本团由余负责一切,请其不必过问,候时机至时,当请其复出。其后,因卓仁机之第一旅,始终离革命军队之目的太远,卒将该旅解散,重新整编改组,请陈眞如出任旅长,以实践余过去之诺言。余半生来,无论对友人乃对社会重视信约者,举此一端卽可知其梗概矣。
当滇桂军逼近广西大浮江口时,余团卽奉命调至梧州增防,临行时曾向邓演达秘密表示,邓氏甚表赞同。时张发奎在第二团卓仁机处任营长,驻防德庆,余征得邓氏之同意后,乃余经过德庆时,将余之决心告张氏,张氏亦表赞同,并谓惟余之命是听。待至梧州时,前敌总指挥熊略及师长陈章甫召集军事会议,欲在梧州实行布防,余为实行原定之计划,表示反对守梧州,主张撤退至肇庆,再与滇桂军作战,在会议席上,陈章甫对余之意见甚表赞成,因此计划乃得顺利进行,待撤退至广东封川江口时,陈炯明卽电责陈、熊二人因何不守梧州,陈氏接电后极表忧急,曾语余将要跳水自杀,余劝其力持镇定,不必过分忧急,盖如此死法实属不智,越数日,时值民国十一年除夕,余以时机已至,乃于封川江口之豆腐坑口宣布独立,并将部队调至梧州火山,响应滇桂军东下。时张发奎在德庆,闻余独立,卽率第二团之一营宣布响应,卓仁机全团曁其余两营亦采取同一行动,邓演达在肇庆闻讯,乃将部队调至德庆,与张发奎联合行动,因此陈炯明叛逆最后崩溃之命运卽由此决定,革命之正义亦略见申张矣。民国十二年一月十日滇桂军顺利东下,直达三水,当卽调余团攻击三水河口,此地原有陈炯明之部队陆兰培一团防守,余派人嘱其投降,否则开炮击毁其所住房舍,陆氏遂遵命投降,其余与滇桂军接触之陈部亦稍战卽退,此后,与陈炯明部队卽无任何战鬪,旋与滇桂军直抵广州。
滇桂军至广州后,强横跋扈不可一世,余认为革命事业至此,如非另找出路,卽无从挽救广东与国家。因此,卽主张将第一师之部队调至江门(此际第一师部队祇有两团一营)。时陈炯明残部之陈德春部,亦驻防四邑,响应独立,在江门包烟包赌无恶不作,余见当地环境如此恶劣,又将部队移至新会大泽、以免与陈部混杂。但求为地方清除军阀残余,乃决定驱除陈德春,旋以一团之众,于江门将陈部解决。自此以后,第一师始有基地,部队给养始有所出,因而得以从事整训。三个月后,并恢复第一师番号,由李济琛任师长,卓仁机任第一旅长,余任第二旅长。
忆当时恢复第一师番号时,总理原要余出任师长。但余则另举陈可钰、李济琛两人,请总理任选其一。盖余认为,余曾为陈炯明部下,陈旣叛变,余虽坚定余之革命立场,未与同流合污,假若以此升官,诚恐不易为后世谅解,故特举此二人请总理选任之,但陈可钰以胃病力辞,卒以李济琛出任。其后,总理谓余:「对此事如此主张,将必有后悔之一日,旣要革命,又不肯多负责,殊属不智。」此后证诸事实,总理确不失为先知先觉者也。盖后来李济琛引用伍观淇、张难先等于师部任参议,用吕一谔为鹤山县长,总理认为此辈均非革命者,何足以言革命?余乃将此情形告知李济琛,并往劝伍等入党,伍谓:「如总理不反对孔孟学说,则可入党,否则绝对不入。」余将伍之意见报告总理,总理谓:「三民主义,乃继承孔孟一贯道统者,如何会反对孔孟?」后余将总理之意转告伍等,乃同意入党。至鹤山县长吕一谔,总理认为是买办阶级,不能委以县长之职,旋李济琛亦将其更换。
时沈鸿英勾通北洋军阀吴佩孚,总理乃命令讨伐,滇桂军负责解决驻穗沉部,第一师则奉命围攻肇庆,攻击历时一周,仍不能下,蒋介石先生任大本营高级参谋,奉总理命,通知第一师谓:「吴佩孚之方本仁部已进至南雄附近,如肇庆再不能攻下,则大局危矣。」余向蒋先生表示:要求拨调工兵地雷队以便攻城,待地雷队到达后,余卽澈夜挖城,以步兵掩护,一夜之间,卽将城墙攻破,俘虏沉部旅长黄振邦。入城后一个月,方本仁部卽攻至英德附近。余卽奉命调往英德,协助滇军截击,旬日间,与滇军合战,将方部击败。是役,在东瓜岭附近,余指挥第四团及独立第一旅杨锦堂团,战线正激烈时,杨团士兵退却,余在东瓜岭之正面一牛路之小窝督战,促杨团士兵前进,杨团长在半山离余十余丈地,见状卽匍伏而至曰:「旅长,该士兵等俱是余团士兵,请旅长转赴半山余之位置,余在旅长之位置以便阻止士兵退却。」余依杨团长锦堂之意,与其互调位置,旋不及十分钟,杨团长卽在余之原位置阵亡,是役无异杨锦堂代余一死,殊可悼惜。嗣后,我军反攻,正拟进行追击之际,余手执地图,口授旅部参谋长陈培鎏下达追击命令,不幸陈氏亦中弹阵亡,更为悲悼!后由徐景唐介绍余汉谋接受参谋长,部队调回肇庆驻防。
余自返肇庆后,总理为打开革命局面,复派余与卓仁机部攻沈鸿英驻防梧州之部队,并谓:「谁先攻下,卽将梧州交谁。」结果余部祇在封川江口与沉部接触战鬪一次后,卽势如破竹而先达梧州。
入梧州后,余卽返穗晋见总理,报告攻取梧州经过,并表示余决不要梧州为防地,请不必下命令,并向总理建议云:「革命者不可有地盘思想,否则有碍革命之进展,以后请勿轻允谁先攻下某地卽给某地与谁驻防。但余因在豆腐坑口独立时,全团官兵行李均告损失殆尽,乃请求总理发给五千元,以为补偿」。经理云:「汝不要梧州为防地而要钱,余可照批,但款将由何人支出?」考虑再三,当时粤省一切税收均为滇桂军所把持,大帅府财政困难确为事实,时廖仲恺在外厅候见总理,闻此,乃入请总理照批,款可由渠筹交,并对总理云:「渠在江门、肇庆、梧州等地,不特不要钱,管理财政人员不轻易推荐,实应照批,但约定必须分三数个月,始能交清。」余亦唯唯应之。
当时,余虽在江西,但大帅府之警卫责任,实由余负责,先后曾派兵增至一团保卫大帅府,以防滇桂军作恶。盖第一师之战鬪力量颇强,滇桂军虽强横亦不能不有所顾虑也。据余守卫之部队长报告,有一次总理在元帅府召集滇桂军高级将领会议,总理曾云「我请诸位来到广东是为着革命,是为着救国救民,并不是请你们来蹂躏我家乡。」足见当时滇桂军之腐败及总理革命历程之艰苦也。
自梧州收复后,由于余不要以之为防地,乃成立西江督办公署,由李济琛任督办,邀余兼任参谋长,时古应芬(湘勤)先生任大本营驻肇庆行营主任,冯祝万任财政专员,为期财政方面能得有力之支助,原拟请余以伯南别字,兼任黄岗税厂总办,或交余兄(维周)办理,余深以为不可,卒却之。
自兼任西江督办公署参谋长后,卽决定扶植广西军事力量,以安定革命局势。时黄绍竑曾率民兵七百余人前来投奔,乃将在西江历次战役中所获七百余杆枪枝与之,编成一独立旅,由黄氏任旅长,是为扶植广西军力之起点。自此,西江一切收入,一方面用以建设梧州,发展教育;一方面则用以扩充广西军事力量,逐步将黄旅扩充至五团之众。
五个月后,卽拨所有库存九万余元与黄旅为军费,攻下浔州,在革命军未设政治部之先,曾于梧州组织革命军人同乐会,由余与林翼中、李扬敬担任三民主义讲授,以加强官兵对于主义之认识,越三个月后,所有班长均能登台演讲,收效至大。
忆本党改组时,总理一方面感滇桂军之腐败,一方面容许共产党员之入党,曾秘密嘱余将第一旅编足五万人,枪枝由总理徐图设法补充,意卽以第一师为革命主干。然第一师卓仁机部素质甚差,所到之处,唯利是图,到处包烟庇赌,既不肯打仗,又无牺牲精神,当吾人攻下梧州时,卓卽以其旅部名义,将梧州所有财政机关标贴占据,并云:「余所占之财政机关,汝若需要时,均可让汝。」余谓:「总理将整个梧州与余为防地尚且不要,何需占据财政机关?」因此,卓卽分别荐人接办,余以督办公署参谋长地位,均未予批准,卓极不满,乃自请调返四邑驻防,以便为所欲为,不得已乃将之缴械解散,由余旅抽调干部,另行编组,成立两团,邀陈眞如任旅长,第一师至此已有七、八团之众,兵力至为雄厚。
时总理在上海说服共产党,认为中国国情不适宜行共产主义,祇能行三民主义,因而本党改组,收纳共产党员为国民党员,余亦首先主张赞同,廖仲恺因见余亦主张收编共产党员,拟于本党改组后,卽辞去省长职,而专任党的组织部长,余亦表赞同。时汪精卫、胡汉民两人均尚在上海,余问总理:「彼等何故不返来广州?」总理答:「彼等不主张收编共产党员,因而罢gong,故不返穗,可由其自便,暂时不必理会。」余则谓:「本党旣收容共产党员,对于本党旧日力量反形分化,实有害而无益。」总理对余之见解深以为然,乃亲笔书函,交邓泽如寄发邀汪、胡返穗,汪、胡南返后,廖氏卽辞省长职,专任组织部长。总理自本党改组后,为欲使段祺瑞合作,乃应邀取道日本而北上,民国十四年一月廿六日不幸因病危而入协和医院。
总理入医院后,余乃决心将广西局面展开,以分总理之忧,故决由梧州返广州,同行有黄绍竑,以便介绍其入党,另则向粤军总司令许汝为(崇智)以请假二周为名,再向广西方面展开攻击。时廖仲恺对余介绍黄氏入党颇持异议,曾云:「民国以来,革命至今,广西同志不变节者,除马君武一人外,大多夤缘时会,投机变节,均不可靠。」余则以为,值此动luan之际,应酌扶广西人员治理广西,后卒由廖氏监誓介绍黄氏入党。至于请假两周以攻击贺县之举,许汝为当时颇不为然,余乃请胡汉民、廖仲恺两先生帮同向许氏劝说,以余之请假全为革命着想,亦非个人之行动,应请予以照准,卒获许氏同意。于是,余卽由梧州率兵三团出发。至第八日攻至贺县、八步,交黄绍竑接防。当时黄绍竑所部亦由浔州、大河前进攻击,依期返梧州候命,时广西局势已定,李宗仁率民军数营人出而与黄绍竑、白健生等合作,彼等联共拥李氏为领袖,广西乃进入一新局面。
余此次广州之行,有两惊险事件颇足一述:一、为西江遇险余由梧州起程水路进发,将至德庆附近,入夜狂风天黑,航路难辨。火轮所拖之紫洞艇被礁石撞穿,突起变故。全船纷乱之际,余尚力持镇定。高呼同船之黄镇球、黄绍竑、陈杰夫诸人,先行攀登船边,余仍在舱内,遂致随船沉入水中,自念身经百战皆能幸免,此次除非祖德有灵,否则必死无疑矣!浮沉之间随喊救命!时第一师副官处长黄镇球徧找余不见,乃以竹竿向水间打捞,触及余手,因而得救。
另一为陈天太事件,迨至广州后,到粤军总部洽商请假打仗事毕,于深夜十二时与黄绍竑同返东亚酒店二○五号寓所休息。至午夜后一时,突闻外面枪声大作。余乃问故,黄绍竑答不知。后始悉为黄之卫队六人,在外与欲突击东亚之少数军队开火,斯时余之卫队,全在南园酒店未参与戒备,余不待穿衣,随卽携手枪出窗口,一望见后房有一铁闸,向后卽为一走廊,余乃偕黄氏越铁闸而过,沿走廊直走约一百公尺,卽见有一房间尚露出灯光,卽与黄氏入房间暂避,其内祇有一女人,见余等突如其来,乃大惊。余谓:「余乃东亚酒店客人,因闻外面枪声而逃避者。」嘱其不必惊慌,询之始知此乃东亚工人之住所。不久,见其丈夫高义安返,乃告知其所以,黄氏出二十元港币,向高氏买一件衣服一对布鞋与余暂时穿着,始由高氏带余等由后门逃出。街外遇见警察一班,询之乃属第七区署者,余乃表明身份,由其带往区署后,卽嘱七区署长下令全区戒严。并与公安局长吴铁城电话联络,吴氏卽派卫队及车辆,接余等至粤军总部休息。翌晨,廖仲恺先生与余等见面,卽哭谓:「以为汝遭遇不幸矣!今幸而无恙,不禁喜极而哭也。」当余初至广州时,原拟住南园酒店,后据黄绍竑之驻粤办事处主任陈雄云:「住东亚酒店较为适宜。」乃决定改住东亚酒店,如住南园,恐难免遭其毒手矣。
事后查悉,此事乃属陈天太所为。陈乃桂军第七军刘玉山之独立旅旅长,该旅全为收编粤北及怀集一带土匪所组成,军纪极坏,害民不浅,彼等奉命由粤北拟经广州、三水、梧州回广西,余曾建议,拟将之缴械,总理意思是:「旣准其收编成立在先,复令其回桂,碍难再下命令将之缴械。但如认为可行时卽行之,我作此默认可也。」因此,余乃返梧州,后会同黄绍竑,在梧州、火山及都城一带施以夹击,将之缴械,陈乃怀恨在心,遂有此变,故亦足见当时粤局势之复杂不易应付。至于带引余等逃出之高义安,余曾给以中尉职位,使领干薪,迨余任军长时,已升至上尉,亦所以表示报答高君之意也。(待续)
刘震寰、杨希闵时代,军纪之坏已至天怒人怨,实不足再以为革命助力。民国十三年,总理希望扩军,并成立黄埔军校。时由蒋先生任校长,李济琛任副校长,共同负责军事干部之培育。所有干部多由本师抽调,如陈诚、钱大钧、邓演达、张君嵩等都是本师同志。当时优良干部,确属不少,如团长缪培坤、营长陈武恒、李时钦、陈培鎏等,确属干才,但不幸均先后阵亡,为国捐躯,对于革命事业大失臂助。
在总理北上之前决心整理滇桂军,某日,廖仲恺先生与余同往晋谒孙总理,总理谓:「在三天之内,将有一大事。」嘱吾等镇定应付。余问:「何事?」总理谓:「决定撤换杨希闵,藉以整饬滇军。」并谓:「此事祇汝二人及胡展堂(汉民)知之,切不可外泄。」余则谓:「此事似应慎重考虑,盖陈烔明事尚未平定,似不应再撤杨,以免动摇革命基本,且总理指示第一师宜扩充编足五万人,现今尚未达到此目标。」总理谓:「汝等意见与胡展堂昨日所言者均相同,此刻无须多费时间讨论,且展堂随余革命,统计有六成以上之成功。余约其今早九时再来讨论,假使渠理胜,余将赞同其意见。」余等乃告辞,欲找胡展堂先生。廖氏谓:「可在太平馆侯其车过截之晤谈,一方面可用早餐。」后胡先生至,余等乃共谈撤杨之利害,权衡得失,均不主张率尔轻举。后复由胡先生向总理面陈,卒取销撤杨之议。但总理仍谓:「撤杨卽使失败,而祇属汝等军事之失败,而余主义终必成功也」。
总理逝世后,廖仲恺先生以杨、刘叛迹日显,甚感焦虑,询余力足讨伐杨、刘否?余答:「第一师及黄埔教导团力量,力足应付,请及早行之。」回忆总理在时,曾拟整理滇军,以余等力谏而止,今滇军竟横行日甚,形同匪类,而须加以讨伐,总理先见之明,弥足景仰。时廖仲恺先生任黄埔军校党代表,余请其与蒋先生商洽,并建议由本师第一旅及其余粤军,联络黄埔各教导团攻东江杨部,本旅则负责解决驻西江之刘部桂军。后得蒋先生与许汝为先生之同意,乃卽以一旅之众向桂军攻击,在石井附近将之解决。滇军亦被友军击溃,会师广州。
民国十四年八月二十日上午,廖仲恺先生于赴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出席例会时,为暴徒陈顺狙击身殒,考其原因概有下列数端:(1)廖先生赞成总理容共,并任党部组织部长,党人对于共党份子之不轨行为均归咎于廖先生。(2)间有本党同志,疑廖先生为共党份子者。(3)有时廖先生对军队拘捕共党嫌疑份子辄电以「无论为良为歹应先行释放。」因此更招人疑忌。事前,余曾建议廖先生邀请本党高级人员餐叙,藉以解释误会,廖不同意,并谓:「诚恐因此连你亦被误会,而我亦被人误会更深。」廖先生死后,包罗廷卽藉此挑拨,株连甚大,胡展堂先生自请出国,赴俄考察,许汝为亦被送出国。
八月二十五日,梁鸿楷、魏邦平等阴谋颠覆国民政府,为军校教导营所扣,粤军旋卽改编,本师扩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四军,李济琛任军长,陈可钰副之,并兼任本军党代表,陈铭枢任第十师师长,余任第十一师师长,张发奎任独立旅长。
时适值第一师军需处长陈劲节,因其家人所开之银号,将获得陈烔明汇款接济,驻北江之川军熊克武部(数千人)证据以告。余及李济琛乃同往谒汪、蒋报告,谈约一小时余,余力陈事机急迫,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北江、南路同时进击。汪询余力量如何?余答:「陈烔明残部已成强弩之末,熊克武、邓本殷部均为乌合之众,相信我军力量足以应付有余。」并建议本师及独立旅,协同第一军向东江进击。第二、第六两军,向北江进击。第一师向南路进击,而广西之第七军,则以一部出北江,先助二、六军,并以一部出西江,协助第十师攻南路。汪曾驳余,用广西军岂非又有杨、刘再续之虞,余谓:「黄等已加入本党,相信不至遽怀二志,且其力量非大,卽使有变,亦足以制之,请毋虑。」后卒照行。
本(十一)师于东江新庵一战颇为激烈,(第一师亦占领惠州),当本师追击败敌至紫金时,余奉蒋总指挥(东征军总指挥)之令,开返四邑单水口,增援眞如师。而此时第一师之一部,适于罗经埧与敌战失利,余卽决心先援第一师,日行百二十里,卒与第一师取得联系,战局转危为安。当初抵战场时,曾因误会击伤本部参谋一人,士兵数名。然战役结束,蒋总指挥于劳军宴会席上,曾备极赞扬余本人果断专行,先急后援为至当,并犒赏三万元。
十月二十九日,单水口之危已解,南路方面战局稍有转机。余乃追敌至饶平,然后回师。南开期间,眞如已收复南路,当时邓本殷率残部负隅琼州。余卽与张发奎准备进攻。当行动时,由于船只缺乏,指挥困难。征用木船,于一夜之间埔前港登陆顺利成功,邓部望风披靡,相率投降,十二月二十日遂克复琼州。
时蒋先生已决定北伐,因陈眞如与唐生智有同学关系,乃调该第十师,及由独立旅扩编之第十二师(陈可钰兼师长)出发。整个南路治安交由本师负责,乃一面在钦县收编八师邓本殷部之张瑞贵为补充团,一面进剿各属土匪,时以徐闻山匪最为猖獗,人数亦众,曾派两团围剿亦无功效,后以装甲车进攻,匪始溃散,但迄未能萧清,其余合浦、茂石、阳江各属土匪,则先后敉平,为患两阳最烈之匪首徐东海,亦于是役被我唐拔营击毙,民众称快。
民国十六年春,余以北伐之师既下武汉,南路剿匪工作亦将完成,而南路共党份子却常见越轨言行,乃扥陈眞如据实呈报蒋先生,拟请举行清党,惜未蒙采纳,为趁此履行以前余对邓演达等之诺言,因而呈请辞职以前往苏俄考察。终获畀以国府代表名义,带职率领政治部主任林翼中,暨空军及其它技术人员二十余人,前往苏俄交涉购买军火及训练飞行等事宜。
余赴苏俄时,上海尚是孙传芳部占据。苏俄顾问不主张余到上海候船,直接在广州以港币叁万元,雇一约千吨之轮船,由白鹅潭开赴海参崴。余任旅长时,曾患胃病。唯上船后晕浪卽戒烟,且空腹数日始到海参崴,下船后,不药而愈矣。或因得到充分休息所致。亦一收获也。
抵苏后,我北伐军已克复上海(民国十六年三月二十三日)并渡过长江,此时,上海工人受共党利用,曾发生罢gong风潮,国内乃实行清党,于是,苏俄当局态度顿变,拒绝售卖军火,街上发现倒蒋标语。余等通讯已遭限制,函电发出均不得复。惟招待尚佳耳。
余等旣来,当作一了解。安排行程,先考察苏俄经济。时适实行新经济政策,全神注意增加国家资本,银行、交通、煤、铁及一切重工业,全由国家经营,对于国民极力提倡合作经济。余以此种统治经济,亦卽计划经济,与我民生主义经济宗旨若合符节,当可仿行。但其计划经济之本质是恨,且是极权。而我们民生主义之计划经济本质乃是以仁爱民生为出发点。后曾对胡展堂先生言,亦获赞同。
余出国前,对总理「迎头赶上去」一语不甚明白,及见苏俄大量利用德国及美国技术人员及机器,以发展本国工业,并以三百万美元购买美国飞机发展交通,乃恍然大悟。苏俄合作制度亦颇进步,生产、消费、信用及运销等合作事业均极发达。工人每日工作八小时,待遇尚优。农民则生活较苦,衣食不足,时出怨言。政府乃研究减低农村物价(低于都市),生活得稍为改善。
其次考察一般状况,发觉其对西伯利亚移民甚为积极,每日均有数百移民,每人发给七百卢布,拨车东运,所有娼妓及无家可归妇女,均配给移民。及参观博物馆,发觉苏俄对于彼得大帝遗物非常重视,各地对彼亦备极颂扬,八国联军时所掠我国古物,仍陈列于馆内。
余对苏俄侵略我国之野心早有警惕,极欲呼吁国人注意。时莫斯科尚存「中国城」,余问:「为何不拆除?」答以:「此乃为纪念中国之友谊。」余则认为:此乃因彼政府对我国尚存觊觎之心,欲藉此以煽动俄国人民敌视之情绪。且当时尚有俄军两旅驻扎蒙古,更足显示其侵略之野心。据调查所得,外蒙古驻兵两旅,且远东大学收无数之东北学生及湖南学生、韩国学生、印度学生等,训练无数之国际共产党人。当时,余与翼中每于晚间研究,卽证明苏俄仍承继彼得大帝侵略之本质,必将是成为赤色帝国主义者。
余到海参崴,该处住有七、八万中国人,夜间尚有中国旧戏唱演,余等亦往看戏。日间则考察工厂,发现工厂有工资三种,俄人每日工资六毫卢布,日本人五毫半卢布,中国人五毫卢布。如是则知苏俄以平等待我民族者是伪也。
学校教育:中小学采九年制,名为九年学校,目的在缩短教育时间,对于扫除文盲,责成学校担任一切,人员均尽义务。十数年间,卽已完成此一普及教育及扫除文盲办法,实值得仿效。孙逸仙大学、男女生社交公开,行为秽亵,简直不堪入目。曾拟夜间参观,但遭拒绝,盖此时乃学生满足性欲机会,往往在寝室或在自习室行之,不便给吾人参观也。至于公园郊野,则男女性行为更属司空见惯,余亦曾于戏院中被女人调笑,同行者常引为笑谈。
时邓演达曾介绍自称国民党左派之留俄湘人名欧治者,与余结交。所有言谈,无非共党理论及策略,据谓共党成功要素有些列数点:
(1)旧社会要整个推翻。
(2)旧伦理亦须推翻。
(3)改革文化。
(4)祇求成功,信义可以不顾。
(5)立功要杀人。
胡先生批评:「呃、吓、拆、杀」乃共党之伎俩,此种行动,实非三民主义所能容,今日思之,益觉可信而有征。
如是者,历四个月后,乃决定离俄前往西欧,考察西方国家,藉资借鉴,俄方非但不允余等前往西欧,且强制要求余等入党。余乃与林翼中约定,俄方旣不同意余等往西欧,拟提出返国或往日本,如仍不获同意,则由林氏加入共产党作质。后俄方卒同意余等返国。
余于民国十六夏,返抵南京,将清党后俄国所表示态度及考察情形等,向蒋先生面为报告,蒋先生嘱余在总理纪念周公开报告。当时,余本欲将考察所得及认定俄为赤色帝国主义情形印成小册子,公开宣传,后见余在纪念周所报告者,报章亦不予发表,遂乃作罢。余返国后曾与胡先生谈话。当时余以为国民党改组,苏联旣声言以平等待我们,而吾人却不派一代表团赴莫斯科视察,殊为错误,胡先生亦承认此批评之中肯也。
民国十六年,汪精卫因不主张清党,乃形成宁汉分裂。余卽;向蒋先生建议,主张讨伐武汉,对其他军阀,不妨暂时妥协。如是,蒋先生拟要余赴徐州向李宗仁、白崇禧解释,使之明了。余要求给予考虑,待与胡展堂先生商量后,胡先生不主张余往徐州。因胡先生认为关键不在李、白,而在李济琛,故主张余返粤见李济琛,李、白用函解释即可。
余在俄时,曾闻共党有攻取广东之计划,特请蒋先生在浦口预备船只,以便支持广东。因此,蒋先生一方面同意余返广州,一方面嘱余去函,将在俄国所得,报告李宗仁、白崇禧。余返抵广州后,李济琛与各团长,均促余返十一师,但余则要求李济琛、黄绍竑先行通电讨伐武汉后,始允返任,否则卽去日本考察,盖余在俄时旣不能往西欧,极欲乘此到外国作考察,以资借鉴。后李、黄函电往返磋商,历时经旬,始决定通电讨伐武汉,余乃返任十一师长。
汪精卫见李、黄通电讨伐后,乃实行清党,张发奎(向华)率其第二方面军,取道江西回粤。但至南昌时,其所部叶挺、贺龙两师,却行叛变,并与第三军之朱德部合流,南窜粤东,蔡廷锴之第十师奉令追击,却乘机脱离张发奎部而入闽。旋于九月二十八日由黄旭初即率部前往截击。钱慕尹(大钧)亦率领两师,进驻会昌,但均为叶挺、贺龙所击败。钱部在会昌挫败,退至信丰。黄师在雩都不利,转守筠门岭,李济琛乃派「十一」、「十三」及新编第一师(薛岳任师长)往援。余兼程前进,拟予拦腰截击,乃由畬坑入丰顺。薛岳为前敌总指挥,率其所部及第十三师前往,十月抵汤坑,与叶、贺主力遭遇,发生战鬪,经苦战一夜后,适余亦到隍,乃赶速加入作战,战局遂转败为胜。
余师部队因素有政治训练,士气极高,全师官兵,均高叫:「打倒共产党」,「国民党万岁」,「中华民国万岁」等口号攻击前进。战鬪至下午三时,彼此短兵相接,火炮亦不敢发射,战况至为激烈,再苦战一夜后,叶、贺残部,卽向海丰、陆丰退却,翌日,追击至普宁之乌石,始将叶、贺残部三千余人缴械。
余自从戎以来,历经大小战役不少,而以此役为最惨烈,因战事紧急,伤创官兵亦无法救护,除十三师及新编第一师伤亡惨重外,余师追击至乌石时,原有五千余人,亦仅余一千七百余人,伤亡之惨重,于此可见。后余任第八路总指挥时,乃将在汤坑所有阵亡将士,就原地择地集体迁葬,建立阵亡将士纪念墓,以安忠魂。
民国十六年张发奎(向华)所部抵广州后,因其中有不少为共党份子(叶剑英团),意图不轨,十一月,突发动事变,任意烧杀,市民生命财产损失极大。忆张氏当时返穗之用心,其志在倒李济琛,攫取广东为地盘,以为返穗之准备。余乃联合陈眞如、黄季宽、钱大钧回师救广州,并将剿叶、贺时东路指挥。
时李济琛为中央参谋部长兼第八路总指挥,兼又粤省主席。余认为粤省已趋安定,为使符合民主政治,应卽实行军政分治,故极力主张李氏辞卸粤主席之职,而交陈眞如接任。至民国十八年春,李氏乃自动辞去,由陈眞如接替。
民国十八年三月十五日,中央召开三全大会。陈眞如、李济琛与余均为代表,乃欲共同赴京出席。陈氏至港,住皇后酒店,因遇火警由楼上跳下,折一腿,遂不能去,余因候余妻由高州返,故行稍迟,李氏则先行,抵达后,卽被留在南京,余到上海时,蒋先生卽发表余任广东编遣特派员,嘱卽返粤,不必入京。
李氏被留南京,黄绍竑(季宽)卽由梧州至穗与第八路总部参谋长邓世增(益能)召开军事会议。决定出师,由湖南北上,并议决共拥余任第八路总指挥。余第四军所部,大部分亦已调往北江,时余兄维周在穗,曾劝第四军各师,应请示军长以决定行止,不应未奉命卽擅自行动。于是,乃有黄质文等三团仍在河南不动。
蒋先生发表余任编遣特派员,乃系派李仙根携手令来沪交余者,当时余曾托李仙根转报蒋先生,如要余负此新任务,请其不必用兵,因北伐军事尚未完成,如革命军内部卽自相倾轧,对于革命前途自极为不利,且如此亦可免除彼此加深裂痕,余返粤亦可较易有所作为,蒋先生深以为然,促余速返粤,本此意旨做去,余乃衔命南返。时有副官处长林时清及财政厅长冯祝万等随行,江防司令陈策亦与余同船。返至香港,黄埔军校教育长李扬敬,受粤中各师长之托来港与余会晤,并报告各方面军事情形,时陈眞如在港,腿已折不能行动,以无法助余为憾,嗟叹不已余见此局势如此恶化,恐难挽回,乃于是晚九时电余所部三师长来港研商。盖余甚不欲贸然至穗,免为彼等所胁持,难以应付。后阅当日广东报纸,获悉各方面军队,均已纷纷调动,粤币已跌至四成五,人民损失惨重。风声鹤唳,大有岌岌不可终日之势。至十时,因念半生革命,不知几历艰辛,目前局势如此恶劣,将何以收拾,不禁为之泪下。乃卽前往医院晤陈眞如,请其秘书代余拟接受中央命令发表就职通电。并请陈氏卽电其旧部各师长,接受余之命令。
时粤江防司令部派海虎舰来港接陈策。余一方面通知该舰,载余返广州,一方面面嘱李扬敬(钦甫),率黄埔军校入伍生数千人至燕塘候命。午夜三时,余卽搭海虎舰返穗,卽日下午三时,抵白鹅潭附近,卽召集记者至舰,发表就职通电,宣布余已接受中央所派编遣特派员任务。
通电发表后,余乃通知邓世增来舰晤谈。请其通知由广西调来之三团部队,要其于翌日离穗。并通令余第四军所属驻在河南之黄质文、黄延桢、张之英等三团,与李钦甫所率之入伍生队联络候命。
待至翌晨九时,徐赓陶来舰会晤,言客军已遵限离境,其余部队,均经遵照命令行事。经查属实后,余乃离舰登陆。于原第八路总指挥部,设立特派员办公处,实则余仍在第四军司令部办公,邓世增乃于是时离穗。余卽将韶关、北江等地军队复员。时黄绍竑(季宽)派员来穗,与余等会晤,余曾与彼等约定,在三个月内,将两广部队整理完竣。使一切恢复常态后,余卽与彼同出国,以减其因此用兵而增加国家困难之罪戾。彼复函甚表赞同。但未及三个月,桂军卽调兵沿西江而下攻击广东,并策动东江第五军及少数海军以为内应。
当桂军前进攻至肇庆,中央卽发表余接任第八军总指挥,并派文官长古应芬(湘勤)来穗,面授机宜,粤省部队在余任编遣特派员后,卽已缩为九个团,编为三个旅,至任第八路总指挥时,编遣工作亦已完成。于古应芬文官长返京时,余以九千五百元之代价,购青翠玉石壹颗,请文官长交国府制印局,刻制国民政府玉玺一颗,国民党中央党部玉印一颗,表示余拥护国民政府及中央党部如玉之纯粹坚决,爱国爱党意志如玉之坚贞之意。并于此时整理第八路总部,知李济琛每月直接向总都支取家用,最少亦有八千元,多则达十二万元之巨。并常手令向财政厅提款数十万元,以供个人用途。余认为此种不良现象,必须革除。乃规定副官,将余每月薪水封送至家,不准家中直接向总部支取家用。
此次桂军攻粤,越过封川、江口余始获悉,不得已,乃采取内线作战。调集余所属部队,沿三水、清远布防。待桂军攻击至粤汉铁路之白坭站附近,此时广州风声鹤唳。加之东江第五军亦叛变,以为内应,余乃调蒋光鼐、蔡廷锴两旅前往堵截,并攻击惠州。桂军将攻至白坭附近,情势极为危急,余卽赴前线鼓舞士气。并密令黄质文团相机反攻。黄部卽乘夜出击,冲破桂军中部战线,追击数十里,使桂军一败不可收拾。时蒋旅及蔡旅亦已将五军击败,追击至江西、三南,余再派叶肇旅长率兵两团,至江西、信丰截击,将其全部缴械。
当东西两面战事激烈之时,广州江防司令部有一泊于沙面之舰叛变。余先通知沙面外国人,卽将该舰用飞机轰炸之,请勿误会。财政厅长冯祝万,在余将炸该舰时,苦劝余不可炸。余考虑再三,清除心腹之患,决心炸之。翌晨冯卽不告而去。足见其事前亦与谋也。
我军正面则追击至封川。桂军卽行撤退。时中央在武汉收编桂军残部,拨归李明瑞统率。适桂军攻粤,乃调其回桂助余。待战事平定后,乃奉令将蒋、蔡两旅改编为师。余所属三旅,亦同时改编为师。斯时,余所属部队计有五个师,两个独立旅。
此次桂军攻击广东,当为桂系对中央措施有所不满,故余任军长时,卽已决心消弭中央与桂系之裂痕。民国十八年,适值新疆督军杨增新逝世,杨氏并非吾革命党人,但余在俄时,查得俄对新疆怀有极大野心,而杨氏对俄所派往新疆之官员,拒绝其入境。此举实值得吾人赞佩。
杨氏死后。余曾向蒋先生建议,派白健生率领桂军入驻新疆。并请李任潮劝邀白氏。其后,蒋先生及白健生虽均接纳余之建议,但白索开拔费三百万元,中央以财政困乏无以应,卒不能实现,殊为可惜。但余认为,此全由白氏无赴新疆诚意。否则卽使中央不能一次拨给如许巨款,而陆续分期交付,似亦未为不可。
军队改编完竣仅三个月,余卽接获情报,知李明瑞正在计划赤化广西,当卽向蒋先生报告,蒋先生尚不置信。其后复接陈眞如及各方面报告始予重视。但云:「中央经费困难,广东如有办法,亦可行之。」后由陈眞如筹款五万元,送桂军旅长吕焕炎,请其为内应。余乃调兵向广西攻击,吕卽宣布独立,此后虽有战鬪,但伤亡甚少,中央命余暂兼桂省主席,余则向中央保荐吕焕炎出任。时李明瑞虽逃走,但因局面尚未开展,故未交接。
民国十九年,适值阎、冯事变,张发奎乃由宜昌率领一师之众,径由湖南遄返广西。据湘省主席何键迭次电报,每日均有截击缴械,统计其人数不过三数千人,但根据余所派参谋前往桂林秘密点查结果,枪枝逾万,人逾一万五千。
余根据情报判断,张部当不下五、六万人,以兵力关系,决心采纳内线作战,并决以攻势防御之战术,占领军田以迄三水之线。而是时,冯、阎事变尚未解决,蒋先生深恐该线有失,影响全局,不同意余之计划。余以兵力不足,非如此则难以应付,乃卽搜集船只,开梧州候命运兵。并迅卽调东江之蒋、蔡两师,先返内线构筑工事,余又请蒋先生在可能范围内,增加一两师兵力,于十日以前到达。蒋先生复电可增调三师,于五日以前到达。
旋第六路总指挥朱绍良,率其第六路三个师前来,何部长应钦(敬之)亦随到广州,故此除粤境部队已调抵该防御线外,复令驻梧州部队,分批开返三水,沿军田一带加紧构筑工事,此项工事相当坚强,何部长亦深为嘉许此项工事之构筑完善。
第六路部队到后。余将花县以东地区防务交其负责,孰料张发奎部正向该处进攻,仅经三小实战斗而朱部败退,仅有少数零星部队退至广州近郊,余因何部长收得敌方电报,知张部在花县以东地区。花县以西迄三水之线,均为桂军,余乃决心使用总预备队,并尽量抽调左翼部队,转用于花县方面,斯时,余所训练之空军,亦能发挥威力,形成极大优势,一举破敌,转危为安。是役,敌我伤亡万余,单祇受伤运返广州留医官兵,卽达八千人以上。战况之惨烈可以想见。
当使用预备队增援时,敬之、眞如诸人,均到司令部休息,且已准备登舰,余以此举影响士气民心甚大,乃告以前方战事有必胜把握。而蔡廷锴亦以预备队使用完了。恐指挥所受威胁(仅有卫士十余人),苦劝余先登车返新街,余因具必胜信心,未予接受,卒能于短时间将顽敌击溃。亦未始非余万分镇定,鼓励士气者有以致之也。
张桂军败退后,余卽派队追击入桂,而张竟又集结残部复出容县,欲图西江,余以若不彻底将之击溃,仍为吾粤大患,乃决心与之决战(时蒋先生不欲再与之在容县决战)。经三日搏鬪,卒将之击溃。
经此一役,张桂部卽变更策略,欲转而北向,图出长江夺武汉,而与冯、阎相策应。蒋先生得报,卽令余派第六路跟踪追击,并希望第八路另派两师,由船运长江,以备迎击。余以第六路距敌过远,难以追及。乃改派蒋、蔡、李三师,由梧州船运广州,再转粤汉车北出衡阳,截击敌人。余亦至荣昌指挥。
第六路则由船运武汉,尚未到达,而我追击部队,已与敌在衡阳接触,经激战后,敌卽溃不成军,向南回窜全州。是役将士奋勇,张世德旅长身先士卒,不幸中弹阵亡,殊堪痛惜!至论功绩,亦以该旅及黄质文旅为大。经此一役,西南大定,冯、阎亦为之气馁,可称为大局之转折点,其重要性可知。
时冯、阎尚未彻底解决,蒋先生询余意,可否抽调一部北上增援,余卽电复同意,并卽合蒋、蔡两师,由湘北开,嗣加入山东方面作战,一战而将阎部主力击溃,克复泰安、济南。旋再向陇海将冯部主力击败,自是冯、阎全部瓦解,大局从此底定。
中央论功行赏,以蒋、蔡两师合编为十九路军。复派古文官长应芬来粤,劝余兼任广东省主席而陈眞如则调至湖北。余以:(1)粤省迭经战役,亟待办理善后。(2)余素主张军民分治,广东应先实行,以作他省模范。(3)眞如欲以黄居素接广州市长,并谓古应芬有意主粤政,足见其本人不愿调主湖北。故余电复中央谓:「广州市长可不必换,候桂局解决,余卽偕林云陔市长赴欧考察,以实践余游俄后再游西欧,以资比较之诺言」,因此余婉拒不兼主粤政。
蒋先生以余旣不兼主粤政,卽电召余及黄绍竑入京,征询解决桂局意见。(蒋先生不欲再对桂用兵,而拟用政治方法解决。)余乘机提出请假数月,赴欧考察,因未得蒋先生之应允而暂作罢。时胡先生亦对余谓:「旣从事革命,而又坚要出国考察,究非所应为。」余谓:「吾国革命数十年,现在尚未开始训政,殊与总理遗教相违。」胡先生亦表示同感,乃卽拟成六年训政计划案,主军民分治,向中央全体会议提出,均获通过。
民国二十年二月二十八日,胡先生因约法之事与蒋先生意见不合,三月二日移居汤山,古应芬先生事前请假返粤休养,旋辞文官长职,陈眞如及各军政要人乃开会交换意见,咸主实行分裂。
时余方病愈出院,睹此情形,欲入京偕胡先生出国,而诸人均反对余行。适此时蒋、蔡两师长自赣来电,反对分裂之举,眞如卽离职赴港,余虽不赴京,而力主与中央不应兵戎相见,政治问题应以政治方法解决,故余始终不允就任联军总司令职。
十月十四日胡先生离京乘车抵达上海,余又拟出国,虽有主张采纳众意者,余仍力持反对,并卽还乡葬父,决意事竣卽出国,遂抵广州。时中央派吴忠信、于右任等来粤调解,余卽表示,余在粤一日,所部军队决不与中央戎兵相见,并决心出国考察。但西南诸要人,则均反对余外行,余卽提出如欲余不出国,则以停止对中央作军事行动、建设广东、继续剿共为先决条件,诸人均愿接受,因此余出国之行遂中止。
民国十六年余自苏俄返国后,卽迭次将考察所得,与胡展堂先生交换意见,余以为此后中国,非经过法治、宪政,前途恐难成功,胡先生皆深以为然,遂决心就任立法院院长职。
当时,余奉中央命,兼广东省党部常务委员兼组织部长(接李君佩职),在此期间,余曾为党部方面节省经费五、六万元,所有各县党部之整理,均不另行派人,而由当地遴选优秀党员充任,卽余负责党务,亦祇带秘书黄麟书,黄氏亦祇带一干事而已。
民国二十一年秋,西南政务委员会奉准成立。余被推举为五常委之一,乃拟订「广东三年施政计划」,提经第卅六次政务会议通过,交广东省府付诸实施。该计划之立案基础,完全遵循「建国大纲」、「建国方略」、「三民主义」原则,并参酌地方实际情形拟订,用能进行顺利,三年有成,计划内容分整理与建设两大部:
(一)整理之部份为「吏治整理」与「财政整理」:
前者如甄别原有公务人员、考选公务人员、训练公务人员、尔后任用公务人员,以考试铨叙及训练及格者为限。实行考绩及人民弹刻制度。筹备人民直接选举县市长等。后者有整理一切税捐,增加收入。紧缩军政各费,减少支付、巩固省银行基金、整理货币、改良币制。推行营业税、取消苛细什捐、整理沙田、制定收支预算,从新分配政费。尽量增加教育建设经费。省及地方财政完全公开。改善税制,实行保护税率。发展省营企业,筹抵赌饷、烟税、实行禁赌禁烟。已清丈之土地改征地税等。
(二)建设之部份为「乡村建设」「城市建设」及「交通建设」三项:
乡村建设如肃清土匪、编练地方团队、实行地方自治、训练人民行使四权、测量土地、调查人口、编登户籍、试行二五减租、改良农业、渔业、蚕业、兴水利、防水患、发展省营矿业,推行农村合作事业等属之。
关于城市建设,如实行地方自治、训练人民行使四权、调查户口、测量土地、设立省营工厂、又奖励人民投资、创办大规模、建设大发电厂、推广市民合作事业、办理工人保险、广建平民宿舍及平民宫、增设学校(尤其职业学校)、发展社会教育、建立民众教育馆、设立平民医院、养老院、育幼院、残废平民教养院、规复义仓等属之。
至于交通建设,则分别次第完成省县乡道、整理水道、发展航运及民用航空、完成长途电话通讯、筹筑江(江内)钦(钦县)及广梅铁路、扩筑广三铁路至柳州等。
施政计划之成败与否,须以优良治安为先决条件。故在未实施前,曾指派六团兵力从事清剿全省土匪。当时省内土匪主要巢穴为东江之南山及琼崖五指山等地,为数达数万之众。南山方面由张瑞贵所部及第三军一部份清剿,采取步步为营的方法,极为收效。琼崖方面则由陈汉光率其所部三团之众负责清剿,余限其六个月完成,但仅及四个月卽告肃清。随卽实施编组保甲,安定地方秩序。以为实施之准备,因此三年施政计划乃不得不延迟半年,至廿二年元旦始在中山纪念堂宣布实施。兹将其荦荦大者分述于左:
(1)整饬吏治才面:
自扣留佛岗县长,及正法连山县长后,政风为之丕变。为求养成上下廉洁风气,通令各级人员,出巡或视察,绝对不得接受招待,更不得有任何需索。为求养成各级干部以配合施政之需要,乃举办地方自治人员训练所,及地政人员训练班,并招收大学毕业生,成立政治深造班,施以训练,总共受训毕业干部不下一万余人,教育经费提高至每年八百余万元,农林事业经费亦同时增加至八百万元以上。当时,为求改变政风,曾决定将省府及其它军事机关,分别迁往石牌及白云山沙河附近。使之隔离都市,地基均已整理好,并已分设有无线电tai,惜以时局改变,未能实现。
疑。
(2)广州市政之改良:
各市场建冷藏库,并拆迁木屋,于沙河一带建平民住宅近十万户,市容为之一新。全省各县均已设立平民医院、救济院、养老院、育幼院、习艺所等,以经费不足,并曾捐募得数百万元,以资补助。广州地区之工业建设实施成效亦极卓著,如第一工业区之西村,建有肥田料厂(并可制毒气)、硝酸厂、苏打厂、水泥厂、酒精厂。第二工业区之河南,建有纺织、麻织、丝织、绒织、毛织等厂,产品除供给本省需要外,大部份销南洋各地。第三工业区之芳村(南石头),建有大规模造纸厂,每日可出产五十吨。足供长江以南各省之用。此外分在各地设有糖厂六个(新造、市桥、揭阳、顺德、东莞、惠阳),产量旣大。品质亦优,挽回利益不少。又于徐闻、钦廉、琼州、惠阳建军垦区四所,以容纳退役军人。
黄埔商埠,亦根据总理之实业计划而开辟,当时,派罗文干为建埠主任,下令严禁黄埔一带土地之买卖,以便统筹作有计划之建设。良以广州商业之繁盛,必有赖于黄埔建埠之成功,此实为繁荣广州之主要工作也。
(3)重工业方面:
建设潖江兵工厂,采用德国机器,并由六个厂合并组成,预定九年完成,约用六千余万元。初期建设费已用去二十余万元,完成后可与克虏伯、施柯达、士乃德等厂相比美。另建筑炼钢厂二个,其一为德商承建之军事炼钢厂,需费二千余万元,已交二百万镑。聘美人任总工程师,其余工程师均为英人。约定三年后卽训练完成我国工程人员自行开工。惜以环境变迁未能实现。
由于广东天时地利之合宜,当时决定大量发展糖业、纸业,以执中国糖纸业之牛耳。糖业方面之机器,系采用捷克与美国者,盖用其彼此互相竞争,以各取所长,南石头之纸厂,祇建筑地基,已用四百万元,其工程之浩大于此可见。
至引为憾者,厥为翁江发电厂未能完成,若能建设成功,则广东西至三水、中顺及北江一带,东至惠州之用电,均可解决,但其水坝之建筑极需审慎,否则一旦溃决,广州将成泽国,为害非小。故当时由瑞士与德国厂商接洽承办,先组织两工程队详细计划。一队负责设计建筑水坝以策安全。并安装西村士敏土厂第三副机器,制造士敏土以供翁江水电厂之需要。待工程完竣,再供敷设省道之用。另一队负责监工及与德国、瑞士两国厂商洽购机器,瑞士取价港币一千九百万元,德国取价二十二百万元,当时余已决定与瑞士签行合约,以局势遽变,余乃离粤赴欧,无法继续办理。
(4)经济建设方面:
当时邹海滨、林云陔诸人,均主张余公布经济计划。但余以为,余之经济计划乃总理实业计划之部份。简言之:目的在增加国家资本,一方面建设国家经济,同时建设国民经济。以合作经济为基础,以国家经济之力量,发展国民经济,沿社会主义途径以达实现民生主义之计划经济。当时,颇有人非议,余之经济措施为与民争利。但余认为,供应调节民生之需要,少数重要必需品之统制,乃属不可避免者。当时全省设义仓九十六所,用以调节糖食。并由政府设立大纺织厂,解决人民衣料问题。增加水泥产量,建筑材料不假外求。取消苛捐杂税七、八十种,月减捐税七百余万,因之物价平稳,人民称庆。为安定省内金融,余曾将当日所办之两军垦之糖厂,拨作省行基金,以加强经济建设之原动力,稳固广东省行币制之信用。至于广东省行货币之发行,则组织监发委员会,以十七人组织之,十五人是省参议会及商会,纯粹由人民组成,政府仅派财政厅长、省行长两人参与督导而已。军垦处亦协助发展国民经济,如农民需要农贷种籽等,亦酌予供应。总之,余之一切措施,莫不以改良人民生活为出发点,而以实现民生主义为鹄的。
余之经济计划,原拟使农村与都市平均发展,但因人才与资金缺乏关系,一时却不易实现。民国廿五年,余赴欧考察,始知非都市现代化,农村卽无法规循现代化而发展;非使都市工业化,农村亦无法机械化,故余原定之经济计划,其后乃不能不有所修正。
(5)交通建设方面:
广东全省公路,据民国二十一年度之调查,已完成者仅一万五千余公里。经三年次第兴筑,省、县、乡道几达四万余公里。不独全省地方四通八达,毗连赣、桂、湘、闽等省边境,亦复交通联贯运输无阻。农工商业固受其益,剿匪设防亦大有裨助。
为办理广东全省港务,积极发展航业,因设立广东全省港务管理局,以取代原有之粤海关理船厅。并成立航海讲习所,招收十八至二十五岁之初中毕业学生,予以专门训练,使之熟习航海技能。民国二十三年七月由技士余骥会同航海讲习所主任伍自立、李应濂,正式接管广南船厂,拟具营业规则、候理舰船简章、船坞船排租赁价目表等,备案施行。同年九月一日,由刘百畴负责于黄埔成立广东造船厂,厂内图则,由华益公司承办。
为利粤省政令推行,并与国际间互通消息起见,设立了广东无线电广播电tai一座,以英镑三万余元订购五十启罗华德机件,广播力倍增。此外,并完成长途电话线网,广汕、广江间之无线长途电话于民国二十二年底已完成通话,至于石惠干线、石虎干线等有线电话,计程约五百余里,于民国二十三年完工后方可与广州直接通话。
珠江两岸交通,原定建桥三座以为连系。一在石牌通河南,一在黄沙通石围塘,一在长堤通河南,但其后祇完成长堤通河南一座。至于黄沙通石围塘一座,仅完成部份桥趸,其余一座仅作绘测,尚未动工,预定此建桥计划完成,香港轮渡卽不准停泊北岸。而在河南方面加建码头,移泊南岸,藉以繁荣河南。如此则地价增加,收益亦属不少。
(6)军事方面:
当时广东军队,为数甚众,军费之负担,殊为浩繁。而其素质亦甚优良,因此中央在江西剿匪方面,畀余所负之责任亦至为重大。当时何应钦任北路军总司令。余任南路军总司令。民国廿一年,共匪五、六万之众倾巢而出,扑向广东,进攻南雄,其势甚猛。经数日之战鬪,互有进退。但由于我军获空军之协助,及装备之优良,军心之团结卒将共匪击败,歼匪几达三万人。
余之剿匪主张,以「经济剿共」及「政治剿共」为前提,「军事剿共」运用兵力犹在其次。经济剿共方面,当时余曾布告,要共匪自动缴械来归,余之幕僚认为此举颇觉可笑,但收效亦属不少。凡缴械投诚者,余均遣回原籍,资助其安家乐业。并注意农村之安定与经济之发展,务使人人生活问题获得解决。而逐渐达于富足,庶可免挺而走险,为共匪所利用。政治剿共方面,则尽力整肃贪污,澄清吏治,提高待遇,以安定其生活。务求一切施政,达到利民、便民,绝对禁止对人民苛扰,以免引起人民对政府之反感,杜绝给予共匪利用之机会。当时广东积极从事各项建设,发展经济,致使社会安定,物价平稳,民生富裕,对于锄共实助力不少。
时日本在东北侵华之势益烈。乃电省党部,发动各界进行救国捐款,所获捐款为数共达百万元,颇有可观。后卽用以购买大量高射炮及飞机,在抗战初期所用以对日本者,卽以此为主。
民国廿二年夏,因第三军长李扬敬请病假,余给以假期三个月,嘱其静养,所负职务由余暂行兼代,余乃出巡东江。
余出巡海丰、陆丰及惠来后,旋卽前往揭阳。当余到达揭阳码头时,该地驻军曾派部队至码头欢迎,揭阳县长谢鹤年亦率属至码头,迎候余登陆。第三军教导团队伍后背,突有一穿军服之班长持函交余。余接函后,渠卽以左手握手榴弹高举,右手执余衣领称「对不起」。余卽高声喝谓:「究所为何事?」此声一出,该凶手颇为震恐,面部变色。余卽用力紧握其持手榴弹之左手,同时揭阳县长谢鹤年等,亦将凶手紧抱。该凶手又欲以右手握尖刀,李(扬敬)军长之卫队排长则夺去其尖刀。时张瑞贵在余侧,筹思二、三秒钟,乃用腕将凶手尽力一推,将其摔出数丈之外。余亦因受力而向后离开原立位置约丈余,凶手所持之手榴弹亦卽随之爆炸。在场人员伤亡达数十人。凶手亦当场为士兵乱枪所击毙。时谢鹤年所率欢迎人员尚未散去。余随卽出席演讲,若无其事。此次变故究为何人所主使,因凶手已死,无法取得口供。但众信必为土匪所为无疑。
民国二十二年十一月,陈眞如等在福建发动事变,组织人民政府,李济琛自任人民政府主席,并宣布「三项基本决议」,其重要内容有:
一、中国为中华全国生产的人民之民主共和国。
二、否认南京政府,打倒以南京为中心之国民党系统。
三、清除有关总理纪念事物及总理遗像。
四、取消青天白日旗。
余审度其所作所为,旣不遵奉总理,又不要党,实感无限惊异,故当事变发生后数日,余卽在西南政务委员会以提通过反对此次事变之议案。当会议进行之际,李宗仁曾持异议,谓不可遽而通过,主张暂时静观其变,余事先已接获情报,谓李与闽方已早有默契,今观此而益信,余遂决意及早表明余之态度,故不顾李之反对,力主通过,众亦赞同。十一月二十二日乃由西南执行部发出通电,对闽省政变表示绝不苟同。
事变发生后,中央立卽命余派兵入闽。余乃派黄任寰师入武平、上杭一带。第三军一部份推进至闽边境,与中央军遥相呼应。盖是时,余负责南路剿匪军事,实无力顾及闽变也。后李宗仁又谓:「如反对案必要通过,则主张召集号称抗日之六君子:沈钧儒、章乃器等,来粤会议。」余卽表示反对,李谓:「旣不赞成在粤召开。可否改在广西之梧州召开?」余谓:「如在梧州召开,余则不加闻问。」李见余之态度如此坚决,对于召集hui议之举遂亦中止。
时湘省主席何键,亦至乐昌城与余会晤,探听余对闽变之态度,虽则此次事变,不久卽为中央所平定,但由于余所持反对之坚决,湘桂各省均未敢异动,否则影响所及,尚难预料,亦足见余所持态度,对于当时局势关系之重要。
闽变平定后,江西共匪卽有立足不稳、向外窜扰之势,时余负责南路,防线为赣南一带。兵力计有第一军广西黄赞斌师及第三军黄质文师,防线长达数百里,兵力不及十师,当时匪势虽大,但时为北路大军所压迫,余始终争取主动。
民国廿三年冬,盘踞兴国、都等地共匪,经南北两路夹击,已无法立足,乃卽西窜,余派第二军军长张达率所属追击,广西亦派兵堵截,缴械数千杆,在梧州转交余之俘虏,亦达三、四千人。余乃拨款分别资遣回原籍,使之安居乐业,尚有项英残部,在安远、信丰一带,与第一军及第三军一部份接触。但无激烈之战鬪。
自福建事变后,余深感世道人心业已崩溃,乃决心重整道德以挽颓风。于是,在政务委员会提出通过尊孔案经恢复祀孔,提倡读经。并拟聘请国内国学大家,从新整理国学,加以研究,重加编订。当时余在政务委员会提案,每月拨款四万元以为编经经费。然因中山大学与教育厅为编经权,互争不让。中山大学认为:「中大为全省最高学府,故应为中大主办。」教育厅则以「经费为省府所拨,应由省府之教育厅办理。」彼此争持不决,遂致未能实施。
闽变后不久,日本之侵略变本加厉,不断向南伸展,长城一带要地均已失陷。此时,广东无论军民人等,均主张积极抗日,学生亦持举行罢课示wei游xing,要求出兵北上,抗日气氛日渐高张,大有风起云涌不能遏止之势。
斯时中央之政策,则以忍让为主,余一方面要奉行中央决策,一方面又要应付日渐高张的民气,深感进退两难。然维护国家领土主权,乃人民一致之要求,余亦不能强加压制也。
余一生所历惊险颇多为但均有惊无险,不可谓非幸运。犹忆闽变后数月,余赴穗郊罗岗洞观赏梅花。余与妻及子女数人共乘一车,另有一车载卫士随行。于回程时,番禹县政府民兵排长某,突率县兵十六人向余座车开枪截击,幸未被击中,余车随卽转道改赴增域。途中因速率过高,又失事撞落水中,余车均遭浸没,车之钢条亦多断折。但余妻及子女数人,幸均无恙,仅余胸部被压伤,调养一周亦获痊愈。此次变故,虽将肇事官兵缴械捕获,但侦讯结果士兵均不知情,排长某拘禁数月亦病死狱中。究为何人所指使,卒无法获知眞相。
自「一二八」事变发生后,日人侵略中国之野心益显,广东民众抗日情绪达于高潮,大中学生罢课、工人罢gong、示wei游xing,风起云涌,中山大学学生竟有捣毁教育厅之行为,其激昂情绪可以想见。
民国廿五年初,港督郝德杰邀余访港,余以港方曾供给我方有关「日舰诡称访琼,而实则偷入大鹏湾窥测地形水道」之情报,又对治安方面亦能互助合作,盛情可感,乃答允往访。除表示谢意外,并提出若干抗日问题与之商谈,港督表示,愿助我购买武器装具,并供给抗日弹药。余亦自动提出,以教导师及警卫旅协防香港之口头保证。其后向英国定购大炮、飞机、高射炮、机关枪、通讯器材及医药、卫生材料大批,得港方便利不少,该批武器药材,在抗战初期,曾发挥最大效用。裨益战局不浅。
廿五年六月,余以抗日准备工作已将完成,抗日时机亦已成熟,乃决心派兵十师北上抗日。同时发表抗日主张通电,并饬由党部募捐款项逾数十万元,分别援助马占山之抗日军,及韩国革命志士,以增强抗日声势。而中央认为时机未到,制止余之行动。国人亦间有误解余之主张,诸多忖测。余以耿耿忠心旣不为中央及国人所谅,为表明心迹及避免分裂计,遂卽发表通电,自动luan案案邸P苫器胧楦熬肓旎ふ粘龉疾臁K艨站劣苫乒馊袼玖盥柿欤删┨虮嗯洹B骄蚪坏谝痪び嗪耗蓖诚礁谋唷?谷照秸跗冢辛己谜郊ū硐郑挡桓河唷刚谷铡怪踔荆钜晕俊9赜谧懿拷淮肮阒葜伟玻劣刹文背ぜ媸』峁簿殖ず诬和耆鹑巍?
忆余为建设广东,曾挪用军费七、八百万元。而当离去前夕,军队欠饷完全清发,并另发伙食费半月,所存公积金三百余万元亦分文移交。余对广东建设不遗余力,成就亦尚可观,急流涌退、临财不苟,亦无憾矣!
八月卅日,余领得护照后,卽偕同林翼中、区芳浦、黄麟书三厅长,及温泰华、梁植槐夫妇等赴欧。余前后两次出国,亡妻莫漱英均力赞余行,并以前途光明远大相勖。至今思之,犹不能忘怀。成行之日,亦深以能偿赴欧考察风愿为慰。
船抵意大利之威尼斯港后,卽登陆赴瑞士考察,该国政治民主,且人民行使直接民权,议会权利亦大,民主风气可与英法并驾齐驱,实足为吾人借鉴。人民丰衣足食,低收入者之财产,每人亦有瑞币七百元之身家。地方建设极现代化,风景亦佳,无怪瑞士有「世界花园」之称。一日在某旅馆午饭后,有该国记者访余,对余谓:「前陈将军建设广东,敝国得与合作,甚感敬佩,惟报章有载杀麻疯病人之事,是否属实?」余答谓:「疯人旣为病人,而非罪人,何至以罪人相待而予以杀害?君当知石龙设有麻疯病院,收容治疗麻疯病人,焉有杀害之理?如有,则非余主政之时,当不能负其责。」彼乃冰释。
在瑞士作一个月之休养及考察后,乃转赴意大利。该国政治领袖墨索里尼,在米兰地方,将退伍军人组成六团,以反共为号召,卒能获得政权,以前该国人民懒惰颓靡不守时间,地方污秽,政治败坏,盗窃之风甚炽,墨氏执政后,一扫以往积弊,建设国防军备,对空军建设、交通发展、政治改革均甚成功,工厂及博物馆亦颇共规模。鸿图大略,殊堪敬佩。外长齐亚诺,为墨氏女婿,年少精干,且有强硬外交手腕。余曾与刘大使文岛往访,晤谈二十分钟。罗马帝国时代之暴虐政治,迄今尚有不少遗迹可寻。如罗马现尚有不少地窖,为当日囚禁囚徒之所。闻常纵放猛虎进入地窖,使之残害囚徒,其不顾人道有如此者。
考察二十余日后赴法。抵港曾参观议会两次,均遇见议员在议席上互相闹殴,由议长摇铃停止开会。该国政潮迭起,实非偶然。参观空军时受到隆重军礼欢迎。其空军多种设备,均相当可观。至于教育,则中学生受教甚严,绝非如我国学校之散漫。士乃德兵工厂,规模甚大,乘车参观亦达数小时之久。南部香水厂林立(有七十余厂),数十里之内,香花与香水之香气相混,到处皆是。在法国参观世界展览会,达十七日之久。展品琳琅满目,美不胜收。英中以英国纺织品为之冠,而西北欧各国之物质文明,亦有优良表现。巴黎游客众多,言语复杂,足见各国士女游巴黎者之众。法人好享乐,工作并不勤劳,且时有罢gong风潮,其国势日趋削弱以此为主因。而该国完善之下水道建设,则值得吾人所仿效。余因风湿骨痛,到艾斯里崩之温泉沐浴治疗,经二十余日始愈。
在法逗留四阅月,旋赴英伦。先考察牛津、剑桥两大学,该两校自成立以来,改革甚少,一切均采保守作风,但教授素质甚高,教学认眞,故英国各级干部,多由该校出身。图书馆内,陈列中国书籍不少,足见对吾国文化之重视。
该国政治,在十八世纪时,甚为腐败,抢劫之风亦盛,伦敦市内,尚有匪巢遗留。供人凭吊,但经工业革命后贪污绝迹,治安转佳。于此足证余之工业计划如获成功,则不特经济问题可以解决,卽政治文化方可随之而进步,实非空谈。至于该国政治进步原因,第一:考试。第二:为考绩。第三:为改良待遇。第四:为保障职位。举贤任能,人人安心工作。政治日趋修明,而其它部门亦随之而发达。惟该国粮食不足,每年仰赖印度、丹麦输入农产品不少。
伦敦冬季雾大,行车甚为危险。余参观工厂及博物馆时,曾被煤屑飞入眼内,医治兼旬始愈。当地华侨非多,仅办有小学一所,余曾捐助款项。华人街道污秽,与他区迥然不同。
嗣赴德国。政府招待,执礼甚恭。参观其联合炼钢厂,克虏伯兵工厂,及各大工厂,机器新颖,管理得法,规模宏大,为他国所不及。
市政方面,房屋均尚方形,绝无圆形,整齐划一。市街及地道交通,各车站整洁,为世界冠。柏林近郊有一小河,水道交通不便,而以空中吊车俨若铁路为补助交通,足知其科学之发达。该国运河亦发达,分段设置水闸,因水面不平。以起重机将船吊过他段,工程甚大。
纳粹党党务活动,均在夜间,利用业余时间,不影响个人职业。故其干部,均尽义务,不支薪津。余曾到数处参观,亦系夜间前往。其全国各种实验室,虽星期日亦不休息,照常指导学生,从事实验工作。其民族之精神于此可见。尝见德人与意大利人在戏院共同举行电单车及单车竞赛,德人奋勇争先、不避艰险之精神,均为他国所不及。卽此可知,日耳曼民族之优秀及其奋鬪,绝无灭亡之理。
其小学毕业之青年男女,如要结婚,仍须入结婚训练所,受训六个月,方准举行结婚。军人在公共场所、车站及街上不吸姻。舞场亦无军人足迹,其军纪之严肃可知矣。当时,余部判断德国必将复兴,且不久卽可能有军事行动,卽以上述所见为根据。惟其粮食不足,当时粤之石井兵工厂及潖江兵工厂之建设,及粤省所定德国一切机器,均可以农产品之豆类议定价格,分期交付。
在德国勾留约五周,卽赴捷克。先是捷克政府曾派员到伦敦欢迎余往。及抵境,以友邦上将礼接待,参谋总长亲到迎接。军营站岗戒备,并空出最新建成之华贵旅馆全间,为余等住所。
余于抵达之次日,卽往回拜参谋总长。每当余等前往各处参观,必派护卫车,并派扫雪车先行开道。至斯可达兵工厂参观,见其规模之大,足与克虏伯厂相媲美,引导参观人员,曾将第一次大战后复兴情形,为余等详述,谓:「全国体育会,有基本会员数万人,每人月纳会费十元,如有建设体育一切设备之需要,并尽力捐献,政府年中方有补助。该国于第一次大战后,卽赖该体育团体革命成功,卽以此为复兴基础」云云。余因目视德国整军经武情形,曾对其参谋总长提供意见,谓:「贵国应对德国提高警惕。」总长表示同感并致谢意。
随即往保加利亚,该国地小民贫,无甚可述。旋赴土耳其,见其民族性与一切建设,均与远东无大异,但在凯末尔实行革命后,一切均有改革进度。人民禁用包头巾,违者拘禁,可见其政令之严。惟工业仍不发达,失业者甚多,到处可见乞丐。参观其皇宫博物馆,尚存老太监一名,与之摄影留念。该国人团结性甚强,强邻虎视眈眈,而卒能屹立,未始无因。
时余恶性疟疾复发,请美国医师诊治,亦不知为何病,嗣温太华将其在国内时,曾患恶性疟疾情形相告后,以恶性疟疾医治获痊愈。热退后,欲食瘦猪肉粥,嘱人购买猪肉不到,始知全土耳其是回教国家,全国不宰猪,故无猪肉可购。
疟疾愈后,即赴希腊,抵京城雅典,该国为文明古国,文化政治相当发达。欧洲文化发源于此,继之者即为罗马帝国。该国与英国有传统友谊,且迭结泰晋之好。建设方面颇多,但不伟大。祇有美国工程师所建之自来水塘,至为宏伟,他无可述。不久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十二月二十六日蒋先生平安返抵南京。余拟再赴北欧考察。于是,复往瑞士留住旬余,当时曾邀集留学生叙晤,报告广东建设实况,彼等均感满意。时美洲华侨来电,欢迎游美,余拟考察北欧(瑞典、丹麦、挪威等国)完竣,再行赴美。不料卢沟桥(七七)事变发生,抗战开始,事遂终止。
时中央已决心抗日,余乃即赴巴黎,协助顾维钧大使,雇请法人演讲,控诉日本罪行,并向法商催促,迅速交付余前所订购之军需品。
于此次来欧,所到各国,均蒙我国公使及大使热烈欢迎及招待,照料一切,综括游览欧洲所见各国,科学均达相当水准。而苏俄至少落后五十年,人民生活亦然。经此次考察,检讨余之三年建设计划,深感过去重视政治训练而忽略经济建设之失当,并因现代经济人才太少,致合作事业等迄无成就,而都市与农村平衡发展亦为不可能,盖必都市机械化成功,然后农村机械化始有成功之可期也。至于工商管理方法、成本会计制度之实施,及该项人才之罗致与养成,尤应予以重视,他日光复大陆,重建国家,当本此一得之见,贡其棉薄。
余以国难方殷,决即归国,经意大利时,曾请刘文岛大使向义洽购飞机七百万港元,刘氏电报中央,蒋先生来电嘉奖,并促余返国,电中提及购机权应属中央,余当接受,后卒向美国洽购。归程中接获上海发生战事消息。余即电李钦甫,拨港币十五万元,为接济在沪之粤籍同乡返港或回粤之船票费用。钦甫即将款交上海慈善团体办理。船经新加坡,当地华侨多人(内有老侨胞十余人)到码头欢迎。余当即登岸与之晤谈,并至旅馆休息三日。目睹侨胞爱国热情,深感佩慰。
民国二十六年九月初返抵香港,抵境之日,吾粤文武当局,派代表李大超、香翰屏二氏,欢迎余返广州,中央亦来电,促余入京共商抗战大计。及抵广州,余主张多调兵到上海作战,适余汉谋总司令患病,祇简单表示,如中央再需调兵参战,令下当即遵办,余亦嘱加强广州近郊工事,以应事变。
余旋即赴港小住数日,乃偕翼中、芳浦、麟书、公卓、钦甫诸人,搭机经汉口入京,当即往谒蒋先生,表示共赴国难之诚意。时在沪参战之昔日同袍(六十六军八十三军共四师一旅),来电欢迎赴沪。余覆电答允,并及报告蒋先生,蒋先生亦同意,嘱余先视察工事,三日后再往沪。
余偕白崇禧(健生)及军政部高级人员数人,同往视察二日及竣事。余呈报蒋先生以京郊工事不合时代需要,如为德顾问所为,应请查究。蒋先生并询余:「南京是否可守?」余谓:「现为立体战争时代。敌人海空军及炮兵均处优势。长江与城垣不特不能成为优越之防御条件,长江反易为敌海军利用。且就敌人进攻方面而言,长江适在我后。背水而战亦为兵家所忌,故余不同意守南京。」嗣开军事会议,余复申前说。何、白诸人亦赞成余说。无奈唐生智自告奋勇,愿负责死守,结果中道弃守,消耗吾粤健儿二万余人,将官伤亡亦达数人殊觉痛心。唐生智虽未受中央处分,亦应自杀以谢国人,乃竟恬不知耻,忍辱偷生,其后投匪求荣,身败名裂,又何足为怪!
蒋先生既决以唐负责守京之后,上海战事急转直下。乃嘱敬之告余:「沪将不守,勿再赴沪,应趁未有任务以前,先行离京赴湘,或赴赣候命。」次晨,余即向蒋先生辞行,经赣赴湘之衡阳暂住,抵达后,住于衡山福严寺,不数日,戴季陶先生亦寓是处,于晤谈间,曾建议先生改良佛教,余谓:「外国教徒,入教即入世,我国教徒,入教即出世,对于社会人群毫无裨益,可否由先生提倡改良?」当蒙赞同,乃各出五百元,宴请和尚阐释前说,结果佛教徒亦组担架兵一队,赴前方服务。
嗣国府迁汉,余亦前往,在南京时,曾向先生建议,加强对美、英、法、苏外交关系,并主张孙哲生赴苏,宋子文赴美,王宠惠赴英,附带对法联络,斡旋各国外交,以与我有利为目的,后来政府亦大致如此实行。余并谓:「美向无领土野心。日、俄战争后,美国政治家,均保持我国领土主权之完整,由应与之亲善,从事经济合作、技术合作,欢迎其大量投资开发工矿实业,以完成总理实业计划。」抵汉后,复向蒋先生建议两事:(一)、所有全国各沦陷区之学生,凡失学者,均由政府收容教育,以为后期抗战及复国建国之准备。(二)、流亡儿童,亦由政府提倡,号召社会,尽量收容,余当即捐二万元,协助此一工作之进行,蒋先生均采纳实施。
蒋先生曾二次促余复统出兵,余以过去实行三年计划后,对军事甚少研究,对经济、政治、社会文化甚感兴趣。近来致力于此,不愿再掌军事,婉辞推却,嗣候陈诚(辞修)又于某夜九时,衔蒋先生命访余,谓:「蒋先生决以一个战区职务畀汝。」余以吾粤精锐部队,在南京保卫战损耗惨重,决不再掌军事,并重申对蒋先生所提前说。且谓:「如非自动请缨,而必强余为之,则惟自有裁。」事乃寝息。但以李钦甫有志于军事,乃向蒋先生推荐。后派赴珞珈山训练团负责教育工作。
蒋先生以余不愿带兵,询余欲任何职?余答:「祇求对国家有所贡献,即参资议亦所乐为。」后被任为国府委员。二十六年十一月国府迁渝。汉口祇设军事指挥机构。适值余妻莫漱英留居香港肾病复发。热久不退。余内心深觉不安,拟复赴渝就职后,请假赴港料理。因余半生戎马,奔走不遑,对于妻子甚少机会照料。拟乘此职务教轻,稍尽夫道,乃向蒋先生面陈。蒙慨予允许,于是赴渝就职。随即返汉面谒蒋先生后转赴香港。抵港后。藉刘瑞桓之介。或识协和医院外科主任谢元甫(中山人,加拿大出生)。为余妻施手术一次,将输尿管结石取出。手术情形良好,健康日有进步。据该医生谓:「右边尚有一石,如无发作,可无须施割」,余心甚慰。
民国二十七年,汪精卫因主和,与蒋先生意见不合,乃于十二月二十一日经云南逃至越南。某日,路透社记者访余。谓:「本社得到消息,汪与陈将军均主张与日媾和。如果仅汪一人主和,影响不大,倘将军亦主和,则情势当不同矣,究竟将军之主张为何?请有以见告。」余答谓:「余素主张抗日。君等如非健忘,当可复按。今日人着着进攻,岂有主和之理?明日余当至于所创办之德明中学发表演说,阐明主张彻底抗日立场。」记者乃兴辞而去。当余在德明中学发表演说后,汪妻陈璧君,曾数次访余,余均避不见面。
不久,蒋先生派翼中来港,促余返京。廿八年九月,乃偕翼中、芳浦、麟书等,经越南、云南入渝,顺道考察西贡、海防、河内等地,及抵云南,得知石井兵工厂,及韶关飞机制造厂,已迁抵该处,江兵工厂亦迁抵重庆,多年经营之抗日准备之军事机构,得以保全,且可借机发挥效用,时感快慰。嗣蒋先生派其座机来接,遂搭机赴渝。至渝后,军事委员会及指定同园为吾人住宿之所,并派定厨师,专司吾人膳食,及汽车一部以利出入,招待至为周到。在此居住约一月。度过双十节后,余乃赴成都、新城、灌县、峨嵋山等地旅行。民国廿八年十一月十二日本党五届六中全体会议在重庆召开,蒋先生命林翼中向余征询,嘱在农林、社会、海外等三部,择一负责,并在三日内回报。余因感自己是农村生长,深知农民生活之苦况。且感农业为我立国之本,况在战期间,关系军粮民食至大。乃决定选任农林部长。同时,蒋先生复提名余任中央常务委员,及国防最高委员会委员。
民国二十九年三月十五日,中央正式发表余任农林部长,农林部乃新设之部,一且均须从新着手,绝无成规可循。时经济部原设有农林司,但以经费缺乏,且无人才,徒具虚名,因此,今后之农林事业,应如何力求发展,以配合抗战需要,乃为当时急切之图,故筹备工作,千头万绪,极为费时。
余用人一本至公,故决定罗致全国农林人才,集中力量,开辟中国农林事业新历史。因此,乃电请中山大学农学院长邓植仪,来渝协助筹备,并计划一切。同时,选定农林专门人才张远峰、钱天鹤、赵葆全、李顺卿、皮作琼,等二十余人,拟定中国农林施政计划,及广东三年农业计划。而各方面推荐之农林人才亦达四百余人,均由林翼中、区芳浦审慎遴选。并召集各人谈话,征询关于农林方面之意见。
时因筹备工作尚未就绪,久未就职,蒋先生对此极为关怀,催余迅行就职,并谓之余对于农林事业必有新的计划,嘱尽量发挥,采取各国之所长,不必有所顾虑。当曾向蒋先生提出下列各点意见:(一)中国幅员广大,荒地甚多,必须设法开垦。(二)滇缅路业已开通,西南方面必将随之繁荣。嗣应开辟一南方走廊,以为移民之准备。(三)新疆之天山南北路尤须迅速从事开发、移民,以为对苏准备。(四)余对苏联所行之各种农林制度,或有取资参可之处,但祇取其名称,而不采取其精神,如国营农林事业必须举办,但办理完成后,即交由各省接管经营,与苏联一切由中央垄断者不同。(五)实行总理扶植农林目的,积极办理土地银行,实行耕者有其田。并报告余目前虽未就职,但已有不少人员积极办理筹备工作,一俟稍有就绪,及当遵命就职视事,蒋先生对此均表同意,并表嘉慰。计自三月十五日发表余为农林部长,至七月,历时四月,始筹备完成,二十二日余乃正式就职,并派林翼中为政务次长,钱天鹤为常务次长,张远峰为农事司长,赵葆全任农村经济司长,李顺卿任林业司长,邓植仪技监,皮作琼任简任技正,兼粮食增产委会副主任委员(主任委员由徐自兼),区芳浦任顾问,兼总务司长,垦务总局长余自兼任,派唐启宇任局务协办,代余负责。余之农林政策,乃将两次赴欧考察各国所得,综合研究,采长去短而决定者。故仿照法国,将农林部不设于都市,而设于离重庆三十余里之新发乡,利用当地庙宇,并搭盖少数茅草房屋,以为办公之用。
以彼等多属军人,不适于任此工作,均给予旅费遣返,而专用农林专门人才,即余戚莫以桢,虽曾任团长,经区芳浦派任专员,余亦认为不可,改派为办事员,随余办理什务。
因感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德国之失败,系由于粮食之缺乏,组织粮食增产委员会,从事粮食增产工作,以应抗战之需要。当时,调集有关人员,动员全国农学院及农业专门学校二年级以上之学生,下乡协办增产工作者,即四川一省,为数几达千人。收效颇大,川省尤着。故在抗战期间,对于粮食之供应,实不无裨益。
民国卅年四月一日,召开全国农林会议。决定全国农林施政计划,举凡有关农林、渔牧、水利、垦殖等,均经详细研讨,拟就实施方案,呈请拨足经费实施。计由本部直接办理者,有淡水鱼繁殖场。由香港用飞机运鱼苗入川,推广并奖励农家开设鱼塘养殖,以促进抗战后方鱼量之增产。又开办大规模之耕牛繁殖场,从事耕牛选种改良及繁殖工作。西北各省,为羊类出产地区,故于甘肃开办大规模之牧羊场,从事繁殖及病疫预防,以为示范。又于陕西、甘肃、河南、四川,分别设立黄龙山、黎坪、优牛山、河西,及东西山五个垦区。收容难民几达二万人,使之从事开垦。其中尤以黄龙山垦区规模最大,垦民约有八千人,次为黎坪垦区,垦民约有四干人,均属河南方面之难民。彼等因获得收容,不致铤而走险。对于安定抗战后方,裨益至大。
时余妻右边肾石加大,而变为慢性肾炎,长期发烧,病势日益加重。菲律宾及香港医生,均主张再行开刀割治。余乃复请协和医院外科主任谢元甫医师赴港,再行割治,但彼以战事影响,不愿南行。后由外交部长王亮畴,及美国驻华大使詹顺协同敦请,始允至港。但开刀后,因结石过大,而流血不止,遂决定将右肾全都割去。据谢医师专函云:…「祇剩下一肾亦有再活二十年者。但必须对病人严守秘密,以免影响其心理始可。后因赴戏院看戏,左肾受冷,遂致复病,且势更严重。七月十九日余接医师签字电告,乃决定请假返港。二十一日专函陈布雷先生,代余呈请准假二十天,二十三日乘机飞抵香港,与中西医生会面。皆云:「人事药物俱已用尽,无法挽回。」端赖病人本身力量以为抵抗而已,直至假期已满,病状仍无进步,后以余妻病势过重,极须料理,乃电中央辞职,未能获准,祇准随时来往港、渝,料理妻病。
余已决定于十二月十四日返渝,不料,日军于八日即进攻香港。余深知如在港为日军所获,必将被迫与汪伪政权合流,而为其所利用。因此,即电请中央,派机来接。已蒙中央复电派机,但因九龙机场已失守,飞机无法看陆。且当日军进入九龙攻至铜锣环时,情势已急迫万分。不得已乃化装离家,遂与中央失去连络,余遂决意冒险逃出香港。至于脱险经过情形,已另有「香港脱险记」(详见「传记文学」杂志第十四卷第三期)详纪其事。兹不再赘。
余脱险返渝后,中央极欲余继缤掌持农林部,但余力辞,而专任国防最高委员会委员,及中央常务委员,因此,对中央常务委员会事务,颇能多加注意。根据北方各省向中常会之报告获悉,共产党在长江以北,杀害本党同志,已达四百余人,故凡属各省因公来渝将领,与余会晤时,余均主张向共产党施行攻击,绝不能再加宽恕。时适广西捕获共产党八十余人,余即以常务委员资格去电,嘱将其集中感化后,再提会追认。嗣接复电,业已释放。余再函粤南路各专员公署,务须防范此辈前往活动,以免地方为其祸害。
由此可知,余对共产党之奋斗,不因时地之变移而稍有妥协之余地。即如广东之东江,曾生辈在抗战时,在惠州等地,藉组织游击队之名,大行土共在乡横行之实。边区司令香翰屏到重庆时,余曾面嘱,设法清除曾生共匪,以慰剿共阵亡将士之灵,惟香翰屏返防后不慎,与民军司令辂凤翔商讨解决办法。后为辂凤翔姑息而放之,以致再为广东东江之患,殊为可惜。
民国三十三年五月二十日,中央召开中全会,余因病未能出席,蒋先生原欲来寓探余,嗣因见余寓所在生生花园,狭隘且路崎岖难行,乃改派其公子蒋经国代表前来慰问。在抗战八年间,凡开中全会,余与何应钦将军同为党中军事组召集人,因适逢一次余不能出席,所有南北各省来渝出席人员,均至余寓晤谈,获悉军队待遇微薄,士兵营养缺乏,时有晕厥者,且军风纪极坏,到处骚扰人民,军队所到乡间,食民之粮,取民之物,诚恐影响抗战前途非小。余病愈后,即将此情形向中常会报告,并痛责政治部长张治中,不将军队生活情形同将先生报告,实为对党国不忠,全场为之鼓掌不绝,甚且有呼「中华民国万岁」者。会后,余亲赴张氏寓所表示歉意。说明会中所言,完全为公绝无任何私见,请其原谅。翌日,蒋先生约余吃晚饭,问及此事,余谓:「政治部之责任:括有(1)引导军队与民众接近,(2)帮助维持军风纪,(3)在战场上鼓舞士气,(4)加强军队政治训练,(5)注意士兵生活及向长官报告。余所指出者乃军中生活实际情形。为抗战前途着想,实不得不言者,对于政治部,绝无任何私见」。后蒋先生乃与余面谈,关于增加军队主食问题,卒决定每人每日增加食米五两,如食不完,可以将余米作有计划之处置,或变买油菜。增加士兵营养,而免扰及人民。
民国三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中、美、英于开罗举行会议。蒋先生于出席前,曾征询国防委员会,关于战后处理朝鲜、越南、香港等地意见。余当时在国防最高委员会建议,朝鲜必须完全独立。越南原为吾国属国,可在十年至十五年内,给予独立,吾人可极力助其军事、经济、政治及一切,亦约于十五年间,由安南向我请求作为联邦,并入吾国版图,不意开罗会议时。罗斯福主张越南留待战后再谈,台湾及东北则归还我国,韩国则短时期内,暂由国联托管,将来许其独立。
当时,我国防委员会亦建议,请罗斯福设法,战后交还香港。罗氏返华盛顿后,复电蒋先生,提议将香港改为自由港。蒋先生交国防委员会研究。余认为不可。因香港是吾国领土,可作南方军港,如改自由港,则政治,军事均非吾国所能设置。余极力主张应为吾国之属地,但可作为无税港,对于外国原有产业,一切照旧保全。孙科亦极支持我的建议。惟后罗斯福对此意见不复。胜利后,吾国对英国外交,关于香港问题仍持保留态度。
关于国币回笼问题,当时,余曾提议发行金公债,以收回国币。孙科赞同余之意见。但孔祥熙则力表反对,致不获通过。
时因鉴于重庆警察之腐败,会中曾提议,招收高中毕业学生万余人,施以警察训练,将来用飞机运往各重要城市,负责接收,俾期易于恢复秩序,亦为孔祥熙所反对而不获通过。
民国三十四年八月十一日,日本投降,抗战胜利。中央乃派余与李文范为两广及台湾宣慰使。临行前,蒋先生约余晤谈,问余对共产党之看法如何?余谓:「就余在苏俄观察所得,绝对不能言和,所谓『和亦不过为其鬪争之策略』,谈谈而已,其心目中,绝无所谓中国,祇知有共产国际,苏俄社会民族党。卽因与共产党谈和,而卒被消灭,实足为吾人殷鉴。如吾人有充足力量,必须迅行剿共,目前抗战能如此迅速胜利,使吾人获有充足力量清剿共党。实乃国家之福。
时毛泽东来渝,欲与余会晤,托政治部长张治中约余。经考虑结果,决定拒绝会见,盖其曾于大公报发表谈话,攻击国民党保甲制度。殊不知保甲制度乃对付共产党最有效方法。彼之见解既如此,会见殊觉无何意义。且余自莫斯科返国后,深知共产党之所为,索性以其攻击国民党之保甲制度,而拒绝会见。
余于十二月十三日离渝后,卽往广西之桂林、柳州。梧州等地工作。指挥当地政府从事复员,并视察党务,获悉中央所欠该省党务经费,达二千余万元,乃电请中央予以照数补发,并请拨补给车辆,以助其复员。嗣回至广东视察,知中央所欠粤省党务经费尤钜,竟达四干余万元,当电请中央照数补发,并协助其解决有关复员之困难。时余妻病势日趋严重,极须料理,遂与李文范分道,请其前往台湾,余往海南。
民国三十五年一月十八日下午一时,余搭机飞抵海口。第四十六军韩军长,率领当地各机关首长及仪队在机场迎迓。旋卽前往军长官邸休息及午膳。七日行程中,除与当地各军政首长举行多次会谈外,并前往各地作实际参观、视察。发觉该岛于日人占领期间,确实兴建不少工厂。但战后接收情形弊病甚多,公家损失极大。余乃建议中央将该岛划为特别区。派要员负责治理,并派专门人员统接统收,妥为利用。否则半年后,则日本所建设之各种工厂,必遭散失。后卽兴李文范会报中央,结束宣慰事宜。余乃于一月二十四日上午十时搭机飞往湛江转茂名,探望余妻。时余深知马歇尔使华,乃是与共产党言和者,余之剿共政策,必无法施行。更因余妻病缠,须待料理,故决心不再回京。
余既决心留茂名料理妻病,乃将实情电报蒋主席。旧历年关过后,卽携带余妻莫漱英,及在茂名读书之子女赴广州,聘请名医杨子韬等,研究治疗方法。初用「盘尼西林」无效。后改用「斯塔杜米仙」(Step Tromy Cin),以反应不良,因此日趋沉重,卒至不起,痛哉!据医谓:「尊夫人之肾脏缓性炎症,本非严重,竟至不起,实因间药反应之所致」。因当时所请之医生,对此药尚少经验,致有此失,悔恨无穷。
民国三十七年二月(阴历正月二十七日)余妻逝世。子女幼小,中年丧妻,痛苦何似!得区芳浦兄婉劝云:「听吾公哭诉,均是文言」且吾公又识作诗,何不吟诗留作纪念。」余从之,卽吟诗以悼之,余子女未成年者多,照理诸感麻烦,更增对亡妻哀思,在此一年中,吟成悼亡诗千数百首,是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曾一度晕倒达数分钟之久,幸为树桓发现,卽呼人抬余上床,并以电话约医生数名来家会诊,始能脱险,旬余乃愈。
余妻逝世,蒋主席来电慰唁,并促余赴京任职,国府派余任行政院政务委员及战略顾问职,余以子女众多,而多未成年,须自料理家务,且平时不惯理家,今处此境,实感困扰,无法抽身赴京供职,电复婉辞。
民国卅八年初,中央以海南地位重要,划为特别行政区。先后委派张向华、李伯豪为行政长官,均辞不就。邹海滨等诸元老,以大局如此严重,应遴选革命性强而富于经验与服务热情者担任,并认为余最适合。先未征求余同意,即向孙哲生院长提出。孙先生深表同意,发表后乃约余晤谈,余以见危受命,义不容辞,慨然接受。当提请组军三旅,以资清剿海南冯白驹匪股,奉准照办后遂部开始准备工作。
是年三月廿九日,飞赴海南,四月一日,接任视事后,大陆局势急转直下,共匪不费一枪一弹,即直渡长江,进迫南京。国府乃不得不南迁广州。斯时,以对共匪主战主和意见纷歧,争论不休,日益加深当时局势之危机。而李代总统宗仁则由京径返返桂林,曾致函敬之院长,促蒋先生出国,敬之报蒋先生,蒋先生以李代总统是党中同志,竟亦有此举动,殊感痛愤。嗣敬之复以函示余,余卒读后亦不觉慨然泪下。曾拟请阎锡山(百川)、朱家骅(鞠先)、吴忠信(礼卿)及余等四人为使,赴桂林劝李氏来粤。余请敬之先电白健生至桂林相候,如白氏答允,余等即成行。抵桂后,劝李氏以党国为重,来粤共撑危局,李氏虽抵粤,然发表谈话。仍一面主张抗共匪。一面主张和谈。余以与初衷相背,大感失望,曾向孙哲生建议:「蒋先生为主战者,应请复出领导。」孙氏谓:「汝既赴台(衔李氏命促辞修来粤)可乘便面谒蒋先生征求意见。」及抵台,与辞修谈及拟谒蒋先生事,渠谓:「此时无可能,因蒋先生此时住兵舰上。」先是敬之院长以李氏到广州后,已有倦勤之意,辞修曾劝余出任行政院。余以时局如此复杂,难期有所建树,未予考虑。嗣李氏提名居觉生,因立法院不能通过,李氏又折返桂林,余劝李氏可另择他人,不应因此置国事于不顾。李氏嘱余及于(右任)院长,征询阎锡山或朱家骅意见。后阎氏允就,事乃能决。余以斡旋大局,奔走各方。今幸不辱使命,私心稍慰。能以离所已久,诸事亟待处理,遂即飞返海南,继续进行治理工作。
当余飞赴海南时,余幔奇劝余:「先选调步兵一团至海口始可前住。余答:「不必要。」三月廿九日,即飞赴海南。到海口之日,欢迎之群众三万余人,沿机场至长官官舍,列队盈路,足见民众望治之殷,盼余到海南之切也。冯白驹聚匪众,迫近海口,闻余到时则退避六十里。足见余当时尚有治粤之余威,共匪固不敢放肆,粤民信赖之心亦切也。忆余奉命参加斡旋工作,费时几达二月。至六月初。始能尊心致力于海南军政之部署。
就军事方面言,大陆已岌岌可危。海南军事之措施最急切者,厥为肃清内部土共,以免将来防守海南背面受敌。故当时曾两次作严密之部署,进剿以五指山为巢穴之冯匪白驹,限期肃清,惜均以大陆之军事紧急,围剿部队临时奉命他调,致两次圈剿计划均未成功,留胎心腹之患。否则以当时兵力及士气防卫海南,必可坚守相当时日而不致沦陷匪手。盖海南撤退不及两个月,南北韩战争即行爆发,共匪须抽调兵力北上赴援,即削弱其进兵海南之力量。如此海南必能防御,当无可疑。而对于目前反攻复国之形势,必将大不相同矣。
海南于抗战时,被日本占领期间,对于水电、工厂及交通事业,开发与建设不少。如东方水电厂、石禄与田独铁矿、士敏土厂、砖瓦厂、制冰厂、酒精厂、豉油厂、火力发电厂、锯木厂以及冷藏库等,为数甚多。惜于胜利接收时,流弊百出。且接收后,又不加以保护及利用,任由废弃,言之痛心。犹忆胜利后,余至海南宣慰时,曾建议中央将海南划为特别区,派要员治理,并派专门技术人员负责接受利用,对于战后海南经济实不无裨益。待余接任时,能维持原状者,仅田独铁矿而已,其余均已变成废墟。余当时即请准中央,将该铁矿交由长官公署接办,俾得就近从事整理,增加生产,以为建设海南之基础。斯时,海南之国民经济,因抗战时受日本之摧残,战后又因土共扰乱,未能休养生息,民生雕敝已达极点。故余未接任之前,即与诸儿谈话谓:「余此次出长海南军政,非为做官,乃为救国救民,及为汝曹看想,盖国家民族已如此危急,救亡图存贫人人有责。如不能挽救国家民族之危亡,则汝曹日后世世代代即将为人奴隶。但若耍救国救民,必须不惜牺牲个人资产。届时如为父者需要变卖多少家产,以供军政费之需时,汝曹不可怀怨。」待接事后,因中央迁播不定,军政各费时虞不继,乃不得不将私人产业向中央银行押款应急,奉当时行政院何敬之院长批准,押借港币三十万元,后祇借到十五万元。其余在港澳两方向私人挪借者,为数尚多,未能尽列。
余当时治理海南,曾提四个口号,即「军事新生」、「政治新生」、「社会新生」及「经济新生」,以为共同努力之目标。为求经济之复兴,必须先安定金融,当即呈奉中央核准,成立海南银行,发行银元券,信用极着,并呈奉核准将中央管辖之价值银元百余万元之敌伪产业,拨入该行为基金,用以巩固币信。为求发展合作事业,促进农村经济之繁荣,特发起组织合作银行。各界认股极为踊跃,预定股本额为银元贰百万元,筹足壹百万元,即行开幕。惜以奉命撤退,未能实现。
亦曾收集残破机器,建设一小规模之纺织厂于府城。曾有多种民生日用品、所需之衣料出品,供应市场。余半生来,如遇有治理之机会,即注意民生问题,所以虽在纷乱之中,仍看重建设者,即是此故也。
为求配合政治之改革及巩固政治基层组织,乃成立海南干部训练团。招收高初中毕业学生,施以训练,以养成各级干部,经受训毕业,派往各乡镇任乡镇长者,均能克尽厥职,极着成效。
此外并成立军事干部训练团。在广东南路各县,招收高、初中毕业学生,授以军事训练,共有学生八、九百人。在海南撤退后,拨归中央直接管训。
至于社会救济事业,规定每县由公署一次拨给五千元,各成立恢复原有之救济院及育幼院(广东三年施政计划时已设立),负责办理各该县救济事宜。又在愉林成立热带病之治疗及研究工作。在府城成立省辖之卫生病院,聘请美国教会在海口市服务医院院长陈大业,充任公署卫生设计顾问,积极计划卫生医院,设计兴建或补充及扩充计划。均经分别拟订详细实施方案,开始实施。海口市政府之兴建,尚系余将私人之黄金百余两,向银行作按揭借贰万余元建成。海口市政之改良,每月均有长足之进步。借以军事局势演变,奉命撤退,未能达成整个计划耳。
广州于民国卅八年十月十三日沦陷后,绥靖公署主任余汉谋、广东省政府主席薛岳,皆相继到达海南,余竭诚相见,推心置腹,邀约此后共同患难,共同生死,共挽危局,曾再三表示:琼州府城有五公祠之历史,我们三人应矢志共患难、同生死,如必要时,矢志牺牲,不成功则成仁,而成为八公祠。当时,得余、薛允诺后,余即决心将军权让与薛岳。并派李扬敬携亲笔函赴重庆,一致蒋总裁,一致阎锡山行政院长,完成公事手续。据李扬敬回报称:总裁对余将军权让予薛岳以促进团结之表现,甚为嘉许。阎院长亦曾面云:「伯南先生真是可佩,时至今日,犹将军权让人,真是令人五体投地。敬佩不已。」至于余主任,则自行到台湾行政院,完成公事手续,如此,广东三领袖,能在海南团结支持大局者,无他,是余半生来在壮年时所持「忍让为国」四字之座右铭,及五十岁时所持「胸犹万谷存天地」「心似三光济物人」两座右铭之养成,而达成此人和之目的,亦是余自生来,不争名利之先天禀赋有以致之也。
广州沦陷,顾参谋总长祝同飞到海南后,余即建议调云南三师余程万军,空运海南增防。顾氏犹豫不决。经过二十天后,余再提。并问:「汝有权调云南兵到海南否?如无权,则请到台湾请示总裁。」渠始云:「无权」余即促其赴台,渠亦觉四川、云南半壁均属无望,始允赴台请示总裁。嗣得总裁决定许可后,帅拟由空运余程万军到海南,惟因时机已迟,开始运军眷及宪兵一团到愉林,云南飞机场即为匪所占据,假使当日余程万军能依我愿早日到达,海南则决不如是容易被攻陷也。又余以私人款项在香港购买各种兵器,因在菲律宾受阻;而在云南兵工厂所购之轻机枪数百挺,祇能装运来一百挺。即宋子文答应助余之武器,结果亦是空言。另广州绥靖公署自迁到海南后,即办理结束。其参谋长梁世骥,因绥署结束即往香港,返港后部往广州投共。因此,共匪得悉海南实际情形,急行进攻海南。上项诸因素,均是海南不能久守之原因也。
卅八年底,中央由重庆播迁来台后。代总统李宗仁竟于时局万分危急之秋卸责出国,致使中枢无人。当时,适广州绥靖公署主任余汉谋,及广东省主席薛岳均到海南。余即主张由余领衔联电请蒋总统复职。电云:「台北总裁蒋,密,党国飘摇而中枢久悬无主,军民惶恐万分,钧座身系天下安危,苍生望切,伏恳当机立断,早复大位。领导反共抗俄之战,争取胜利。职等谨率粤海军民,无限拥戴翘企之至。」至卅九年三月一日蒋总裁终允复职。
元首有人。且雾季已过,余即赴榆林,计划建设榆林港。不意共匪侦知余赴榆林,即乘机进攻海口,旋为我军聚歼,缴械数千。原来。匪于雾季时间,连月派匪军袭我边境,不下十数次之多。惟于四月某日林匪彪部万余人,由临高登陆,与我军作战数日,敌我双方损失颇重。余电tai湾中枢请援,均无以应。乃决心电请蒋总统,准许来台面报一切。四月二十三日。蒙蒋总统复电批准。翌日,即偕空军副总司令王叔铭同来台湾,当晚八时蒋总统约晚餐。晚餐后,余即报告海南军事紧急情形,并面请增陆军一军,以及飞机、兵舰等等。最后,得悉台湾实防情形,无法增拨。余即主张派兵舰护送船只到海南,接载所有员兵,迅速撤退来台,徐图复国,蒙蒋总统采纳。翌晨决定后,即派海军总司令桂永清,及海军顾门柯克(Cooke)上将,与余一齐飞返海南,布置撤退。余临行向总统辞行时,总统瞩余曰:「伯南兄,汝千祈要来台湾,我有任务给汝。」余不考虑即率直回答曰:「总统,济棠革命的人生见解,在二十五年以前早已决定,时至今日,国事既如此,济棠决不私往海外作偷生,苟活于人世。但济棠此数月来。万分辛苦,数月失眠,体重已减轻十余磅,来台后,贱躯必须休养。」云云。总统闻余言后,即微笑连连「好」「好」!当即辞出,飞返海南。
原来,余继室冯锡如,于十日前即奉蒋总统夫人电,来台开反共抗俄妇女联合会,并带海南妇女二人同来开会。因既决定撤海南兵来台,余决心嘱继室冯锡如不必返海南,祇带其同来两位妇女同机返海南。接回员兵舰只,原拟四月廿八日即到海南,不意竟有一部船只延至五月二日始到,所以,因船迟到,损失多达二、三万兵员,到台兵员仅六万余人耳。
余前离京(陪都)南下宣慰时,曾对一般老同志表示:「济棠今日抗日目的既达,今后当注重社会文化事业」。因以前建设中山大学未达理想目的,故拟创办珠海大学或德明大学。同时,建设热带病院,培养热带病人才,解决中国热带病症
首将香港德明中学扩充为德明学院。一方面提升侨胞智识水准,一方面作为纪念总理,所以将余在广州梅花村之房屋一部,拨办德明中学。时教育部以香港及茂名均有德明纪念中学,不必再设。余谓:「纪念国父之建设,多多益善,不应予以限制」,后卒获开办。抗战期间,广州青年数百人,拟赴香港德明中学就学,余以彼等远道求学,志殊堪嘉,为使彼等便利省费计,即在茂名设立德明中学,予以收容。于抗战期间,南路各中学办理成绩,以该校为最优,于此足征予对社会文化事业之重视,已不自今始。
筹办珠海大学,暂以广州市农林路杜益谦住宅为校舍,后选定北较场为校址,土地由余及幄奇、钦甫、翰屏、翼中、芳浦、麟书诸人捐赠,校舍已成两大座,建筑费已达二十余万港币。该校教授极受尊重与优,。学生亦能守纪勤学。尊师重道。朱家骅部长莅校视察,认为师资、设备与校风之优良,在全国私立大学中,实不可多得。
至于热带病院,亦于同期间,在茂名建立,并预定增设热带病医学院,以资配合,经拨惠州军垦区田地,作为该院基金,并捐募得田租百余石。院舍已建筑完成,因设备未周,先与茂名卫生院合作,开始普通疾病治疗工作。惜值大陆沦陷,未竟全功,深引为憾。忆余在渝时,曾与美国教会费神父商洽,合作建设热带病院事。费神父答允尽可能范圈内,供给药物及臀疗人才,祇由我方供应食宿。我方亦可选送医学人才,赴美受热带病理学深造教育,并可由教会资助一部份费用。当时,曾派马元瑛以分界医院院长名义赴美深造,惜不久费神父病逝,事遂未成。
在民国三十八年秋,广州未沦陷前,余曾计划将中山大学搬迁海南。曾令海南大学抽出一半校舍给中大,而中大亦曾派员视察及接洽。惜因故,未能实现,殊为可惜!余仅将自己创办之珠海大学则依计划搬到香港,广州德明中学则搬迁至澳门,均能依照计划实现。至今犹能保存此两个文化机构,藉以作育海外青年,服务华侨社会,凡属该二校毕业学生,多能勤谨将事,力争上游,贷践「礼义廉耻」校训,亦足慰也。
(原刊于台北《传记文学》总148期,1974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