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記文學》第299號:(1987年04月)
徐永昌將軍「求己齋回憶錄」(十二) 作者:徐永昌

十二、民國十九年(一九三○)

    十九年一、二月之交(陰曆臘月,二十五、六),閻先生派南佩蘭到北平見我說:「閻先生教我密告與你,我們要準備與中央攤牌,恐怕有戰事,要你去打仗,請你把自已的公私事都安置一下,陰曆年過後,即請先回太原一趟。」此為我第一回聽著的事。又過兩日,我與王均一同車上南城外鴻陞樓去吃飯,在車上閒話(其時車上前後座間有玻璃阻隔,說話前後聽不著),我問均一(綏遠、河北都是他作秘書長,相處甚得):「你聽說山西準備與中央決裂嗎?」他說他也聽到一點。我問他:「你認為如何?」他說:「把握太小。」我可以說,十九年戰事,痛痛快快同情我者只此一人,可與談機密者亦即此一人,別人都是起鬨的。均一在大處很明白,人若不問,他亦永不參加意見。閻先生認均一為事務人才,錯了。過兩天,在陰曆正月初五我去太原,與我同去者有楊肖韓、劉蔭遠等。到太原見閻先生是下午三時左右,地點在他的機要室,除閻先生與我及機要室主任高冠丞外,還有趙次隴先生,談話很簡短,他問:「佩蘭與你說的話,你都知道了?」我說:「都知道了,還有變動沒有?」謂:「已與人家簽字了,只有這樣子做下去。」問:「與誰簽字?」謂:「張漢卿的代表。」問:「代表為誰?」謂:「鄒海濱。」我聽了很詫異,即說:「我沒聽說過鄒魯與張漢卿有什麼深的關係,如何能代表這樣大事?」他說:「此一時之志同,即可以道合,用不著有何深交。」說罷他反問我:「你對此事怎樣?」我說:「我去冬回來曾與你說過三句話,還記得嗎?」他含糊表示不十分記得。我又與他重說一遍。他說:「要是這幾句話我還記得。」我說:「現在我只說兩句話了,第一不要走打仗的途徑;第二你如一定要打仗,不要與我商作戰的事,不要用我作指揮官。」(因為南佩蘭已與我說過)他說:「要你回來就是要與你研究怎樣打仗,就是要你指揮戰事,你這說法,是否你看的是必敗。」我說:「張漢卿如來合作,勝敗似未可知,否則必敗。」他聽了在地上繞了好一回圈子,這一次談話沒有結論,因為我認為鄒海濱代表不了張漢卿,不要受了騙,而且此舉誠然不可為。他認為只要準備打仗,不一定就打仗,只要我們決心有最後的表示,一個通電,蔣即只好下野。趙先生當時說的是依違兩可的話,高冠丞一言末發(亦向不多說話)。自此以後,幾於天天在梁巨川所掌管之密電室見面,只梁、趙、我與閻先生四人。閻先生以所截各方密電與情報作資料,研究怎樣對付蔣,怎樣聯絡各方,而同時還研究打不打。如此者約有數日,天天研究,不過情況亦日緊一日。

    十九年一月三十日是陰曆正月初一,我偕繼室至中海與徐老先生拜年,繼室在鞠躬,我則跪拜,出後渠怪我何不預告跪拜?其實,我意是可各自隨便,各行其心之所安,而且我自來向老先生拜年是跪拜,不能因已娶而變禮也。又我在過陰曆年祭祖時,及在民國二十年太原所建新居落成設位祭祖時,全家皆舉行跪拜禮,因為以鞠躬代跪拜,恐父母有知不懂何以如此。

    我正月初五回太原時,將我在北京積蓄的晉鈔三、四千元都帶回來,準備在太原蓋房子用,託陳崇嶽存在正興史商號,說明存現不存票,請代兌現洋存之。其時我確認閻先生走這條路,山西必然失敗,心情十分沉重。不意此款亦很損失。

    說到我在太原蓋房子,是十八年閻先生將其自置精營東邊街建地分我四畝,我於十九年春起建築,請我北平的居停隋少伯代為設計,我原擬蓋一層過廳,隋謂:「你家人少,你不能總作主席,用人不能常多,前後院視線如多阻隔,將來不易照料。」又我原擬房間進身深,隋以為淺些受陽光多,居住舒適。我均從之。到二十年春新居正在內外油漆時,適有通州同學陳禹祥來,見狀顧我曰,昔曾文正公日在求闕,你何如此整齊,因即日停工,所以我的新居僅大門、二門油漆竣事,其餘有已上油底者,有未施油彩者,有完全白木者,迄我全家離此住所未再粉飾,室內未張掛一張字畫,亦未事陳設(停止粉飾是從禹祥之言,不掛書畫不事粉飾則是我內心上的一種感覺,因我當時不知何故總覺的時局不好,不許可如此,故許多由天津買來的畫片鏡框一類東西,連箱子亦未開,但所謂時局不好,亦並非指日本侵略而言,因其時共產黨已漸坐大,心中對此總覺的是一問題)。

    我在北京的寓所是在東堂子胡同,從前張溥泉租過的房子,建造很講究,亦很寬大,惜我人口少,數間樓房只住了樓上兩間,因不願有人干擾,未置電話,僅於鄰居煤場商借電話,每月助其五元(比時電話費只一月六七元,而所借電話自內向外亦只有我的用人相互通話),同時我在寓所亦永不會客,誰也不去,真可說是門可羅雀,均一是我的秘書長,亦是我請他在家吃過飯,此外亦一概不來,我一天如無事即在省府待著,在太原時不能整天待在省府,但在寓所亦只省府人我才會,別的人不會。平、并兩處均有人代我會客,在平私人的客由範亭會,公事上客由李芷政會,在并公私來客均由高福齋(名時臻,前山西大學校長、國會議員)會,他們亦真負責,我所會客,是此三人所代解決不了的我才會,其餘我一律不會,故我連縣長亦不輕易會,因他是受民政廳節制,如有事可向民政廳陳述,而縣治好壞亦是民政廳負責,民廳失職可換廳長,我何為越俎代庖。拜爵公庭,拜恩私室,為古人所恥,所以既不拜人,亦不受拜,惟古人亦曾有不會下屬是一錯事的理論,我則終不以為然,政治組織自古即是分層負責的,要能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才能談到執簡馭繁,庶績咸熙。如問縣長而放過民政廳,民政聽將如何負責,故終不願自亂步伐,不過我在三任省主席得到的結論是,我能任勞,不能任繁,只知是非,不問恩怨,而省主席卻是一個繁職(憶在太原任主席時,除我的三位秘書及秘書長外,寓所亦很少會客,有次閻先生的第二介弟閻崇甫來寓,我的趙副官文桓,告以不在家,正在此際,我適出門,相對之下,崇甫竟怒擊趙一掌,事後我曾勉趙所事應爾,對閻勿予介意了事)。

    我因與閻先生三年餘(十六年至十八年)相處的關係,由我在綏遠他教孫萃崖與我說的話(與有人格的人作朋友,是光榮的),又在十六、七年我入山西以來,他始終沒有壓迫或示意要我取消國民軍第三軍的旗號,尤其感於這幾年的公誼私交,沒有法子不給他擔任作戰之事。他天天與我研究打不打,我實在心煩的很,有一天我忍不住對他說:「我說你不要打仗,你非要打不可,我說你不要與我商作戰的事,你定要用我作指揮官,現在我已答應作指揮官,你要研究怎樣打可以找我,若研究打不打,我已說定不可打,你不要再與我研究。」趙先生在旁說:「次宸這話很公道。」閻先生亦答允此話,但事實上他還是天天找我去研究,直使人心煩已極,所以每次會談,我都如害病一樣(這些時真的鬧出了我的胃病)。

    十九年之中原大內戰,雙方動兵一百幾十萬,起因於十八年夏天之編遣會議,在二、三、四各集團,當然願按各人現有力量的比例裁汰,尤其都希望一面按比例裁兵,一面還請中央幫助些餉,這是各集團之內心。而中央則第一是不想幫各集團餉,第二是將第一集團軍與中央分開計算,別人認為一集團軍即是中央軍,中央則認為應當是兩個單位,放在中央要按五個單位辦理,將中央與一集團算成二個單位,別人則要算他們一個單位,此即衝突之最大原因。總而言之,不諭二、三、四集團,即所有其他雜牌小單位都想存在,而第一集團軍則不但要存在,且要擴大,以圖壓制各單位,故逼出一個十九年大內戰。

    有天我到賈煜如公館看胡今予(宗鐸),正遇龐更陳、薛子良等在多般慫動煜如鼓勵閻先生迅速決心反蔣各端,當日我即單獨對龐說:「你們是成功了,你們本來是不得了,現在則有了辦法,不過你們將三集團拖下水,結果必是弄的一齊沒辦法為止。」他當時說不上話來,只是笑著看我,按更陳之為人,還不大懂的這個看法,亦看不出此一局面,但因為共事數年,他還不敢藐視我的話,故既不敢承認,亦不敢否認。後來龐隨我撤入山西,到太原時我還與他追述此事。

    在十九年戰事未起以前,(一)閻先生起初是研究打不打,但他內心亦漸知難以空言嚇走蔣,所以是決定打,而又因研究打不打,便忽略了如何打。(二)中間研究如何與張漢卿合作,目的仍在擴大勢力使蔣被迫下野,又因要利用一向不與中央合作的黨人,而忽略過去黨是由黨人解決,國是由國人解決的主張,以致汪精衛一派日趨太原,自然奉天亦日遠大原,亦即因聯黨而忽略了合張以厚勢力之初旨(在我赴豫之前,尚為此一問題同閻先生散步,於其總部進山下「深沉邃密之館」左近研究之)。(三)其間聯繫二集團與韓、石等,亦因權利關係游移不決,致成貌合神離,最反對中央的是孫殿英、高桂滋、萬選才、劉桂堂、石友三等部。有一次趙丕廉未經請示逕許與石友三一、二百萬元,閻先生大怒,不予承認。使非石友三曾在浦口砲擊南京,此時即可與韓同去。(四)當閻先生去冬赴鄭時,韓向方曾兩次謁閻,都表示擁護請他領導,而閻先生總是說擁護中央,韓是一率直快語之人,嫌其作偽弄人,不移誠實,很堅決的憤然而去。韓去而王金鈺(原孫傳芳部)亦去(王且擬扣閻而獻之蔣,表示他對中央比閻更好,孔芸生與王莫逆,適在王處打牌,外出小解,聞王與韓向方電話及此,急走告閻,而閻之專車業已被扣,其時孫萃崖率馬延守部在揚旗外等候,閻即走出車站揚旗外匆匆登上孫萃崖之專車回并)。韓與王去,而徐源泉(鄂人,原為褚玉璞部,十七年投何雪竹者)亦去矣。(五)最後因二集團鹿鍾麟與中央談條件,已定反閻,閻接此訊(當時密電往來,山西均知之),才決定放馮煥章回去,以破鹿之聯蔣。兩三個月來,要以此事之決定為最迅速,假定再不痛快決定,他的全盤計畫,此時便先毀了,因為二集團精兵號稱三十萬以上故也。

    有一件事使我感覺奇異,即當決定放馮回陝,此一午飯前之很短時間內,趙次隴閒閻先生:「你一定要放他」,閻答「不放他二集團即跑了。」趙聞之,義形於色,大哭而去。可見此老實不願有此戰事,亦為我所僅見渠堅決反對閻先生之一次,祇是過去幾個月來,他能天天與閻在一起,研究打不打,本此大哭反對之識見,則在前之研究打不打,都當在不研究之列,不應研究而與之研究,此我所以感覺奇異者也(假使當初研究反蔣時,即以此大哭而去的態度臨之,閻先生可能要變計或緩和下去)。

    按:趙次隴先生頭腦很清楚,關於閻先生這次企圖絕不贊同,觀其十八年以來對趙芷青(丕廉)有時聯絡雜牌軍隊,及對薛子良代表馮煥章來說山西合作,都表示反對,有次對趙或薛曾當面摔其茶杯,但閻先生與之商談反蔣,他總是依違兩可,直至閻先生最後騎上虎背之日,他才作此堅決反對,無乃有過遲之嫌。若賈煜如則一心要佐閻先生成一國家元首,所以當時質、趙兩人極不相能,幾於有趙無賈,因趙十數年來皆住閻之督軍署內,所以賈、閻間之商談,是利用一條僅通兩人之電話以交換意見。憶十三年之政變,首謀當是續西峰,而成之於馮、胡、孫。今次大戰,首謀是閻先生,而成之於賈煜如(因為煜如是唯一的絕對贊成者)。

    有人告密李○○貪污,閻先生很生氣,打算將之扣押,與我商量,我說虛實未知,當此多事之際,遽扣押一財政廳長,恐予人以不良印象,應俟查明再議。他又問當如何處理,我說可與工商廳長呂著青對調,故李呂皆來太原,但我始終未以此事語人,而兩人亦始終不知其何以互調,我認為我是在做事,是行其所當為,而非示恩施惠,即我從來所幫人說過什麼話,或做過什麼事,亦都認為是應當如此的,並非循私,故亦從不告人。

    馮煥章回陝後,二集團當然再無與中央輸款之舉動,各方面態度亦隨之明朗,韓復矩請求中央讓他離豫,中央畀以魯省主席,閻先生遂派萬選才接豫主席,我即先到漳河站晤石友三,石部賡即東開(閻命趙芷青許以魯主席)準備入魯。又一次是我到洛陽會宋明軒,約定二集團出平漢線,三集團出津浦線,隴海線由二、三集團共同擔任,是為此次作戰之主要路線。旋閻馮會於新鄉與百泉,作最後決定,此次決定,閻先生自己指揮津浦路,馮煥章指揮平漢路,我與鹿瑞伯指揮隴海路,我建議先用十幾個師以解孫殿英亳州之圍為名,直出蚌埠,馮煥章認為冒險,他說:「如你一定要去,可一面去蚌埠,一面留部隊向隴海路前進,反正隴海路正面是你負責。」當時規定,歸我指揮的部隊:萬選才五、六萬人(號稱十萬,作戰力很靠不住),劉桂堂數千(作戰力尚不及萬部),劉春榮近兩萬人(軍隊尚好,其本人意志不定),孫殿英近萬人(在亳州被圍,作戰力尤差),石友三四萬餘(軍隊很好),劉茂恩萬餘(較萬部為佳),確實有把握者為晉軍,約十五萬人(孫楚、楊效歐、關福安、楊耀芳、張會詔五個軍,趙承綬騎兵軍及數個砲兵團),共約三十餘萬人。實際上在任何地方如何使用皆可者,只有晉軍,我要親去蚌埠就不能在隴海路正面指揮,我要指揮隴海路,誰也不肯冒險去蚌埠,閻先生似對如何作戰全不在意,馮先生又反對此議,故我只好按他們的意思去作。當閻先生由新鄉迴車之頃,我請他與我預備幾百隻民船,分置黃河兩岸,他很詫異,我說:「我統率如此大軍,在豫作戰,不能無妥善後路,豈可僅恃一黃河鐵橋,我在此地負責,何嘗不能自己安置船隻,所以請公安置者,要你心中知此萬一之用也。」他當時亦很注意,即教周子梁寫下來準備。

    閻先生指揮之津浦線,是傅宜生、馮鵬翥、李生達、王靖國、李服膺五個軍,其餘尚有新成的豐玉璽、楊澄源、秦紹觀等四個新軍,分置於魯直豫沿黃河北岸(亦即左岸)。馮先生指揮之平漢線為張維璽、孫連仲、鄭大章等二集團主力,及樊鍾秀部。鹿瑞伯指揮宋哲元、孫良誠、龐炳勳等三個軍,在平漢、隴海之間。

    對方蔣先生指揮劉峙、陳雪軒、顧祝同、蔣鼎文、熊式輝、陳繼承等軍,在隴海線。何雪竹指揮徐源泉、王金鈺、蕭之楚、楊虎城及陳誠等軍在平漢線。津浦線部隊是馬鴻逵、王均、趙觀濤等軍,其指揮官起初不悉為誰,最後是陳誠,並加入蔣光鼐、蔡廷鍇等軍。

    我在隴海路的初步部署,令楊毅如指揮其本軍及劉茂恩軍為一路,在杞縣以東。孫萃崖指揮其本軍及關福安、萬選才兩軍為一路,在隴海沿線,萬部在隴海線南,其前頭在小壩,與孫萃崖之馬延守師(在沿鐵路北)並肩同敵。因劉春榮在隴海路大北,石友三在魯境,不能聯繫,亦不易指揮,戰線極為散亂,我遂決心令各軍在隴海線一帶者,悉先撤至考城、爾封、杞縣之線。左翼依托黃河,以調整部署。此一計畫是我在一次鄭州近郊野地與若干幕僚研究決定的,當我由鄭州出發前往蘭封處理時,熊哲民來送,謂鹿瑞伯致意說:「未戰先退,兵家所忌,影饗士氣人心甚大,茲事萬請考慮,毋貽後悔。」(因我事先恐友軍誤會,曾當面告鹿,鹿當時即以為無必要,茲特請熊哲民來商止。)我以責任所在,未予應允。翌晨抵蘭封,甫下車方擬謂楊耀芳司令部(楊耀芳軍甫到,張會詔軍尚在運行中),而劉春榮迎來,面請即發給其子彈二百萬發,否則彼無法應戰(該軍正在考城之東北某地,楊耀芳密告劉軍似有異圖)。石友三亦正來述入魯受挫,已由鉅野、荷澤一帶後撤,請示爾後方略,此時適楊效歐由杞縣電話報告,其左前力竟夜槍聲,友軍似有異動,我當囑以即在杞縣前方布防,遂不言其他,逕告石友三以擬將全線撤至考杞之線作調整部署之計畫,該軍可撤至考城紅廟一帶,以劉春榮軍附之,石極同意,劉則怏怏而已,同時並以此意電話駐在柳河之孫萃崖,渠亦以為然,並稱其右後方半夜槍聲不絕,萬部似有變動,旋悉劉茂恩確已叛變,俘萬選才投敵(萬原為劉雪亞部軍長,後叛劉獨立,茂恩乃雪亞胞弟),我於是即午詣開封,面令萬之秘書長兼民政廳長李純如代理主席,萬之副軍長宋天才代理軍長職務,當晚返鄭州。鹿瑞伯來晤,對此措施,備致贊揚。按當時萬正任豫主席,豫事穩定與否實關全局安危,此後隴海路數月戰事,進退自如,全基於此役。

    以上調整部署,皆曾在蘭封電話楊效歐、孫萃崖。並面告楊耀芳、劉春榮、石友三。劉見我調度很有把握,未再堅持其二百萬發子彈之要求。我僅告以:「隨用隨發,現在給你二百萬發。你亦無處置放。」但在孫苯崖部後撤之際,敵方跟蹤追擊,勢甚迅捷,馬延守師竟有二團落在敵後,我立令楊耀芳軍趕到儀封予以堅決反擊,敵勢始殺。馬師落後之部得由敵右後方衝回,在儀封地區,我方反擊敵方迎戰,範圍不到三十里,往復數次,經過三、四天,終於將戰線穩定(當第三天晚我實睏極,曾矚黃臚初、吳霖泉兩君,敵彈不落我窗前者,慎勿喊我)。此時我方由南至北全景應戰狀態,敵方玫擊至一星期,損失甚大,自動的撤後至內黃之線調整。我軍跟進內黃之線,此地兩軍相戰最久,幾達四、五十日,中間有一次陳光斗團行夜龔,衝入敵陣地,奪得僅重機槍十五挺,其他稱是。所惜附近部隊少,未能擴張戰果。在此期間,鹿派在杞縣以南之宋明軒部,並聯合孫良誠部出擊,亦未成功。我因對方似將兵力向南抽調,亟令石友二一由左翼考城向對方陳調元指揮之線出擊,頗稱得手。後聞陳已奉令準備後撤,不圖石於進擊得手之際,同時向後方請援,無線電為蔣先生所截,持以示陳,陳既不退,又得援兵,石遂無功,皆因石保全實力吸收友軍一念敗事,不然將必大有進展,在石部由左翼出擊時,我正面鐵路線上亦增加張會詔軍出擊,經幾日激戰,敵退至野雞崗之線。

    此役各方觀戰者咸稱,馬延守師為二、三集團申之師第一,陳光斗團為二、三集團中之團第一,皆為全軍之冠。而趙承緩騎兵最不濟事,遇一架敵機亦潰亂不已,為此馮曾電閻,對趙大肆批評。

    按:十九年余未暇多作日記,在軍事倥傯中僅有若干簡約之記載,且或為追記,吾友楊肖韓君為余整理者得十一則,附之於左,以資參證。

    五月七日,敵攻亳州急。

    十四日,歸德開戰。

    十七、八日,歸德戰較急。

    十九日,由歸德撤至柳河。

    二十日,劉春榮軍自行後撤。

    二十二日,與石友三等會於蘭封。決全撤至考城至儀封至杞縣之線。劉茂恩變,萬選才被擄。

    二十四日,敵總攻。

    二十八日,敵第二次總攻。

    三十日,我軍總攻擊,正面進展不大,惟左翼石友三部擊破陳調元等軍。

    六月八日,敵退內黃縣。

    七月十日,敵退李壩集(即民權縣),本日曾至開封會議。

    馮先生以宋、孫出鑿無功,又增加鄭大章騎兵由宋指揮,再由右翼繞襲歸德,劉振三騎兵師已抵歸德機場,惜采軍為大雨泥濘所阻,未能及時趕到,遂亦無功而返,此時我正面為饗應宋軍出鑿,由孫萃崖攻下民權縣。

    當隴海線半年作戰,劉春榮一萬七八千軍隊始終無戰事,蓋劉既取巧觀望,南軍亦悉其內心,僅對之取監視,而移其得力部隊他用。我方則反是,既不能不用其當敵,亦不能不於其側另置部隊,以防其自由引去時,迅即代之之準備。劉之所以不歸南,第一是懼中央向持之先拉、後吃。其次是自外生成之個性,彼經常是以一團兵對敵(其實無戰事),八、九國人在後面訓練,某時期我令黃臚初偕柯劍霞視察各前線,黃等歸來具述劉軍訓練之勤,軍容之盛,臚初且秘向余言:「又一馮煥章,行將看其異軍突起也。」余戲謂:「恐其祇能與,而不能突起也。」

    戰事初開,津浦線頗稱順利,濟南下後,韓向力退向膠濟線,閻先生令張蔭梧帶兩個軍跟蹤東進,傅宜生帶三個軍向津浦線下泰安迄於曲阜,當時鹿瑞伯舀商請由我作書招韓來歸,我謝不能,併告以:「如必令我作書者,當勸其好好作戰。」不願以己所不欲者干人,同時岳西峰派代表問道來見,請我代決行止,我囑以:「既已在雨,即好好對北作戰可也。」亦不願陷人於不義他。其時渠正駐太康,所部僅數千人。

    平漢線部署。樊鍾秀在許昌、臨潁一帶,張維璽在襄城、郾城之間。孫連仲當救出亳州之孫殿英後,撤回尉氏、鄢陵一帶(孫殿英因久困後,撤至朱仙鎮一帶休息),龐炳勳在通許一帶。平漢線我軍始終不能進抵郾城近郊,最大原因是樊部不肯再由許臨前進,馮先生亦不願孫連仲、張維璽各軍出樊部之前,蓋始終對樊不信任,樊本無他,祇是擁兵自固,不願前進作戰,故平漢線始終沒有大戰,僅有小規模的接觸,其障磚所在,非我兵力不大優於南軍,而是多一樊鍾秀之故。既不敢出其前,又不願留他在後,可說是與友軍對峙,而非與敵軍對峙,言之可笑。其實樊之為人,非不可德化,亦非不可義感,僅僅兵無紀律,官有積習,不能打仗而已。鄧寶珊當時尚客居於彼,該軍決不至反戈相向,祇為馮先生大軍不前,彼遂有理由取巧不進,使當時馮不管樊軍前進與否,揮戈直前。漢口可下,張桂軍可聯(張即張發奎之第四軍,桂則李白所率桂軍),縱不然,亦可繫留平漢線中央軍不敢盡情東調,則我隴海方面自然可以長驅進展,最小限津浦線不至如此敗潰也。

    當津浦我軍勝利時,閻先生任石友三為魯主席,但除民政廳外,任何機關人事均由閻先生直接委派,尤其是財政,一分不許石過問,石大不悅。放在考城出擊無功之後,石本人即常駐開封,不願再上前方。閻先生之不能善任石友三,與馮先生之不能放心樊鍾秀,均為二公因小失大。不能成功之一顯例。未幾津浦線漸次失利,在濟南不守之前後,張學良通電擁護中央,因此鹿瑞伯傅曾兩次約我到開封商大局,我均告以:「我受命而來,當全命而歸,他無所知。」鹿乃默然。

    在此一時期,我們二、三集團軍將領每會議於開封,在會議後,友好又必多勾留平日夜,除孫仿魯外,宋明軒、孫少雲、石漢章、龐更陳等好賭,余則與孫仿魯等閒話一旁,有時賭散,諭及前途,余每以必全命而歸為對。更有時因被酒,且為至言,以為「今次之戰。閻先生有野心欲為首領,此人人皆知之事,所以事成閻作東道主。萬一失敗,以今日局勢言,山陝西北仍可自守。我軍擬西老無論矣,擬北老不論何軍何部。有一不退過黃河以北者,三集團兵決不過河,諸君信得過徐某,當更信得過第三集團軍。」按更陳無論矣,其他諸友好自十五年以來,對余向極尊重,余亦素重然諾,所以言出無不相信。余覺此種談話,實於我人能全師而歸大有幫助。

    在此後期,我正面俘獲對方一重傷之營附,在其身上搜出一個命令,說選定六個師及數十門砲於某日在某某地區(即楊毅如正面數千米達之一段地區)行反攻,我軍當然加以準備,但當對方攻擊開始,並未感到大的攻勢,經過兩三天亦即停止,可見其時對方之力量,亦已疲敝不堪。當我軍濟南潰退,友軍孫良誠所部吉鴻昌、張印相、梁冠英三部先後輸誠中央,石友三動搖,某一日晚飯後,遽報石友三部後方齊向蘭封西北之黃河渡口過河,我立即馳赴渡口訪石,至時石本人及其若干幕僚已渡過河,我命吳霖泉過渡請他來會,因一向相處還好,渠即返渡來晤,我語以:「假定我們隊伍總退卻,三集團當然退回山西,二集團亦可退回陝西,你實無所歸,又不能降蔣(他駐浦口時曾砲擊南京),所以你早早過河找出路,我很諒解你的苦處,不過我們在此聯合作戰數月。你不好撤開一翼讓敵人包圍我們,你給我二十四小時的時間,我派兵接你的防。」因我素不對人失信,他亦聽從我話,馬上下令,命他前線部隊未撤老停止後撤,並留若干作預備隊,等我接防。此為當時最緊急之一夜(聞石已與奉力取得聯繫,石亦東北人)。

    我在蘭封作戰時,有幾天很忙,而亦艱難,黃臚初又來發牢騷,故我感到此君每到戰事不利時,即往往出此怠工式之舉動。固然工作亦勞累,但總是趕到不順利時,他就要鬧脾氣,因想這純是教育與修養的問題,作一個軍人,須知勝敗皆屬常事,若勝利則踴躍興奮,一遇敗仗則頹喪怠工,此不惟影響他人心情與士氣,亦且有損自己品格,所以軍人心理的修養,要預在教育方面特加注意,尤其是學校教育。

    某日接閻先生密電說,楊效歐有通蔣訊,要我注意。我認為毅如非此等人,亦無此等事,故毫末留意。當前情形如此,故我決心逐漸後撤,以為權時之計,部以此意電告閻先生,渠亦認為祇好加此,別無話說。適於是時鹿瑞伯由開封來電話說,孫殿英自由行動,由中牟、朱仙鎮一帶撤過河北,已令龐炳勳向西延長警戒,問我幾時能到開封,當我的總部由蘭封先撤興隆集,將撤杜梁寨時,從前方接到幾封信,一為姚以价致孫萃崖者,一為唐生智致楊星如老,另一為某人致楊效歐者,我均未加檢視,逕將原函交其本人,令酌量作復。同時蔣先生致我一親筆函,首謂:「津浦線晉軍已由濟南潰散,二集團大部向中央投誠,東北軍入關擁護中央,閻伯川既無能為力,兄此時再以孤軍支持下去,徒苦人民,望有所主張。」末謂:「我請劉君實先生相候於民權縣,在三日內請予聯絡」云云。我對此函不猶豫的置之不答,仍按原定計畫逐步撤退。分次分段僱用民工,派幹部監督挖築工事,逐撤逐守。故我在蘭封興隆集。杜良寨等地。均待至前方指揮官到後我才走,在開封我留兩夜一天,過去我曾向開封商會借過五萬元軍餉。於此次到開封之傍晚,親看士兵抬款送還(因我居留之旅館距商會甚近)。有人說:「當此之時,何不留以犒賞士兵。」我說:「這個時候,我不懂的犒賞士兵,借人之錢何可不還。」後來,我直等到前邊山砲兵撤過開封南關,我才出城上車。

    當我上車將開之頃,柯劍霞交我一函,乃劉蔭遠書,謂他不能相從北退,末謂權當他死了云云。蔭遠從來有頭無尾,只好對眾說我教他留下的(其時渠任軍法處長)。

    我清晨到中牟方下車時,適有中央飛機丟下炸彈二、三枚。正打到劉秦榮之特務連,該連立被損傷一半,為作戰六個月以來第一次遭轟炸之大損失,當晚抵鄭州,翌日上午去看馮先生,馮住城北四五里之野外兩帳篷內,我到時薛子良先在,馮正會吉鴻昌之代表,該代表走後,馮請我與薛相會,馮一見我們即說:「你們知道吉鴻昌的代表來做什麼?他說,『你看我現在與蔣介石聯絡,是要做赤壁之戰的黃蓋,機會一到,即將蔣介石與你們生擒過來』,現局尚大有可為,鄭州附近還可守一時期,仗還可以打下去。」薛予良其時正管該部財務,說到用錢上,馮說:「鄭州可以派房捐,一派房捐就是錢,我們還要好好待一時期。」但馮先生當日下午就過河去了。

    憶國民軍之成立,有關係的人士都批評說:「第一軍私」、「第二軍亂」、「第三軍散」,這批評的確有些道理。所謂第一軍私,是指馮煥章用人而言,其所部初有所謂五虎將,是張之江、李鳴鐘、鹿鍾麟、石敬亭、宋哲元等,皆前清第二十鎮與馮同事,有關係,曾在十六混成旅充團營長者,但不久又有小五虎將出現,即韓復矩、石友三、孫連仲、孫良誠、張維璽等,皆十六混成旅士兵出身,後輩推前輩,固然應有之趨勢,但在第一軍則特別顯著,張樹聲即曾對我說過:「馮先生是一定要親自孵出的雞娃,才會下蛋。」意謂韓、石、孫等是馮自己教育出來的。余以為馮先生有一重要自私事件,即十三、四年間,段、馮原商妥許孫禹行先生以甘肅督辦,俟第三軍到甘後即發表。但在十四年夏第三軍尚在對甘省遊疑醞釀時期,馮竟請自任甘肅辦,彼為其一時打算,自很得計,但為彼保有整個國民軍勢力計,則無異自折羽翼。因為第三軍果到甘肅,則十四年冬直隸戰事可能延緩下去,當時第三軍既絕望於去甘,又不能在陝久留,勢必要另找一條去路,適吳子玉欲巧取河南,鼓惑直魯豫各不相容,而第二軍本屬烏合,平素對地方予取予求,很多部隊在人民視之無異於土匪,至此又群相奔競,岳西峰無識無能,遂速其不戢自焚之結局,二、三軍散殘之後,第一軍亦無能在京兆察綏存在。向使十五年夏秋,國民革命軍不出北伐,第一軍侷促於甘肅一隅,當無復能再東出平涼一步,蓋自私之果終不能有也。即以用人,必須由自己教育出來,方可為自己用一點來看,亦未見得有利於己。蓋為國家教育人才,人才必是愛國,愛國之士未有不愛人而自愛者,若假借國家勢力為一己培植人才,則上行下效,罔知有國,必至見利忘義,各私其私,故曰自私者終無所有,徒食其害而已。又十三、四年間馮先生曾公開指示其幹部說,做事須有目的,有手段,亦即目的可以擇,手段可以不擇云云。意謂只要目的在愛國,其手段可以隨便,而狡黠者利用此語不擇手段的取巧便私,馴至目的究竟何在,則亦無復敢問矣。觀吉鴻昌輩到了最後,尚言其學黃蓋,其目的耶,抑手段耶?

    斯晚或翌晚我與鹿瑞伯商談我們撤退事,孫連仲、宋明軒都在場,談間高樹勳亦到,但輾轉亦即離去。當前情形,馮所指揮之張維璽等已不知到了何處,鄭州附近鹿瑞伯指揮之孫良誠,其部下的吉鴻昌、張印相、梁冠英等部,都已投敵,宋明軒是陝西主席,正準備向陝境退怯,孫連仲說該軍今晚就要過河,我說:「你既一同北撤,最好要留點隊伍,協助我逐漸縮小防禦圈。」他說:「我要留隊伍,便帶不過河,你看高樹勳方才的神氣,還看不出嗎?」(其時高任孫部師長)宋明軒說,他可以留一小部隊伍幫助我(因為我無法抽調我部,到鄭州西南方去),此為當晚會商所作之決定,翌晨天未破曉,秦紹文(德純)參謀長來(在開封時鹿已派熊哲民去奉天)說:「鹿瑞伯昨晚午夜即已過河,宋明軒只留了一旅人,我們昨晚商量的好好的,不到兩小時大家都走了,我覺的這樣太對不起你,所以我到你這裏來。」秦並隨一副官帶一電話機,準備隨時與前方宋部之某旅接話,時只留下三集團全部(在鄭州之東)與二集團龐更陳一軍(在鄭州東南),宋明軒部一旅(在鄭州西南),其餘二集團部隊都降的降、走的走了,故我決定當夜撤退,白天前線均有戰事,龐更陳軍一面向西向北移動,一面打的還很得手,是日我即在將軍第(鄭州名住宅)待一天,很消閒的曾到街上一看,除我們憲兵巡遊外,街上亦很清靜。午前龐更陳來,見面即對紹文說:「你們二集團的人太不成話。」紹文說:「怎麼是我們的二集團呢?」又昨夜以來,在鄭州經商的陳禹祥同學來,一再言「看你神情極佳,一定可以安全退過河北」云云。

    我則以手提文件包交之寄存,日落前我與紹文同車出發,繞到楊毅如司令部,楊已先行,留參謀長等候命令的時間,到時即走(到規定的時間撤兵,楊之先行倒無所謂)。當日午前,我請紹文與已駐入南陽寨(在大橋頭堡南)的梁冠英軍長通一電話,告以「我們要過河,非回去不可,你此次向對方去是不得已,我們亦知道,不過你要做到適可而止,假定我們軍隊過去,你在路旁截擊我們後衛部隊,那就太不義氣,且對方亦看不起你。」他回電話說:「我不能跟你們一起走,很對不起長官,是隊伍不想走,沒辦法。」云云。電話情形尚好,我們所有過該地段部隊,縱屬後衛末兵,均未被截,我們經過時亦未見有一官一兵露面,不過再走不遠,馬延守師長即來見我說:「隊伍早布置好了。」大約在當夜十點鐘左右,我即進入黃河南岸之大橋頭堡,而梁軍之砲兵亦開始向我軍陣地轟擊矣。

    我在中牟時,已下令三集團各部隊,在鄭州以東迄東南接龐更陳軍,掩護所有北撤各友軍過河,孫萃崖之本軍(三個師)掩護所有三集團各軍過河,孫軍馬延守師掩護孫軍其餘兩師過河。孫萃崖是我老友,馬延守是我舊部,故此次撤退大家心情上已確定職責,誰也不慌張,亦無所用其慌張,主要原因是開戰以來直到撤退,未曾有過敗仗,由開始撤退至到大橋頭堡,都是各按次序行事,未嘗稍有紊亂,好像我們的士氣壓住對方,戰事損傷亦不甚大,一則工事築的好,二則永遠是力攻必取,只是戰略上出於被動,因友軍不能協調,最後我津浦線敗潰,奉軍通電助蔣,於是吉張梁降敵於前,石(友三)孫(殿英)附奉於後,隴海平津兩路,不能不應需要以後撤,惜楊毅如部周思誠旅長行動過於遲緩,以致被俘。除該旅兩團人未能撤入小橋頭堡外,其餘孫連仲、劉春榮、龐更陳各軍,均次第撤過黃河,最後三集團亦然。

    當時南軍在郾城一帶,兵力極薄弱,先因受張維璽部在襄城方面牽制,後因宋明軒西撤之故,未甚前進,惟在這幾天內中央飛機在許昌投彈,卻將樊鍾秀炸死,樊本反蔣,但不肯前進作戰,馮則因不能容人,亦不肯出樊之前,南軍之力比樊大,因無力對馮,故亦未敢攻樊,樊死後所部少數投降南軍,大部星散。

    我剛進大橋頭堡不久,梁冠英部隊即向我們開砲,跟著中央軍先頭部隊亦到,全線發生砲戰,因我們陣地已預先築好,隊伍亦經派定,故進入大橋頭很整齊的防守起來,翌晨天不亮時,孫萃崖跑來對我說:「不得了,剛接得緊急報告,北岸向我們這邊開機槍了,這必是石友三、鹿瑞伯的隊伍向我們動手了。」他這一說直如晴天霹靂,我說:「你不要慌,情理上不能,石友三雖不敢保,但亦不至如此負義,鹿瑞伯、孫連仲我昨天剛剛掩護他們過了河,今天如此,即坐視他人所為,亦情理上說不過去。」他急的跺足說:「那還有錯嗎?」接即又怪怨我說:「你太負責,太放心別人,自己不過河讓人家過河,現在你看這怎麼辦?」他正在此吵鬧時,張槐青、柯劍霞兩參議來了,此二人是我派在黃河橋頭,監視我們隊伍過河的,現由橋頭回來報告橋頭情況,說:「現在橋頭上紊亂的很厲害,原因是我們令野砲上火車走,其餘山砲機槍等及騎步兵均徒步過橋(我南下過河後,即在橋上鐵軌間舖一層木板,板上舖土,每天有幾次壓水車將士洒濕,此項工作一直未停,故幾個月來路保存的很好),因為馱馬到此,子彈太重了,即取擲一部分在橋頭廣場上,扔的多了,不知怎的將子彈碰著了,子彈亂飛將橋口堵住,人是越聚越多,後邊的人見前邊的人不走,彈聲又很密,亂響一陣。」我截住問他:「北岸有事嗎?」他說:「無事,膽大一點的仍可繞著上橋走。」萃崖所聽報告,即此事之誤會。於是我命楊耀芳軍派方壯侯師(方係我舊部),在橋口整理,肅靜橋頭,很費了些事,直到下半天才整理清楚,此為第一個紊亂,因之短時間不能通行。第二個紊亂是關福安軍,因他應早過河,但接替者接防略遲,他便來一謊報,說他的防線左翼被敵衝入,距橋頭已很近云云。後悉乃接替部隊在該軍後佈防,稍過即已無事,該軍亦慢慢的退了。除此以外都能鎮靜撤退,最後負責小橋頭堡之孫軍,都是很整齊的防守應戰,如此走了一天兩夜,我在橋頭堡待了一天兩宿,直等到所有部隊過河,只剩下孫軍,萃崖催我過河說:「我也要走,你不走,我怎麼能走。」故第二天早晨我即與孫萃崖乘火車過河。

    當橋頭紊亂之早間有一小插曲,即情狀剛一平靜,更陳即與我說:「不要緊,我此間尚有一師得力隊伍,還可以好好打,儘管放心好了。」過不了一小時,關福安部的報告到了,更陳又說:「此地不行了,我這隊伍如何如何,砲要丟了,你們都將砲帶走,我帶不走,沒有砲怎麼打仗。」及至此一情況過後,他又來與我講寬心話,說:「不要緊,如何如何。」最後他不願等待乘車同行,先約紹文相偕徒步過河(更陳帶兵素佳,此次作戰很好,隊伍其實亦好,可惜在此半日之間,變幻兩三次,朋輩引以為笑)。聽紹文說,他二人在橋上走時,更陳向因腿曾受傷,步履緩慢,紹文曾作一首打油詩,記得是:「前線紛紛盡倒戈,二砲(從前募兵制的老軍隊,其騎兵是私馬,有願充騎兵而無馬者,即由老兵之有錢者買馬供之,此一新兵即成為此一老兵之兵,老軍營中叫作掮二砲,形容其非直接為國家之兵。)徒步過黃河,磚頭石榴成往事,干擾雪兒龐大哥。」(此則朋友開封瑣事)。

    我嘗覺的此次撤兵,是生平一件不得已的快事,因想戰而勝,輪不到我們在前,撤兵則無人爭後,我可以從容指揮,如意而行,所以我覺的是一件要不得的快事。

    部隊過河,我們與更陳部駐詹店一帶,劉春榮駐忠義一帶,孫殿英在道口一帶,孫連仲在獲嘉、衛輝一帶,鹿瑞伯駐新鄉,石友三在彰德以南一帶,我過河後並未破壞鐵橋,只在橋北端留二列鐵甲車,及趙承綬騎兵一部護路,此次戰事前後六個月,南軍極其疲敝,故一時無力前進。

    十九年之戰,我軍所以能進退自如,全得力於素日軍隊訓練好,肯做工,尤其所用將官好,幾次向中央軍突破而不能擴張戰果者,全因手中預備部隊太少,亦可說是我太謹慎,不能冒險抽調部隊之故,兩翼本有優厚兵力,但左翼石友三、劉春榮保存實力,指揮不靈,右翼宋部則為天雨所阻。

    閻先生在其津浦線軍事既經敗潰,尚趕到北京在九月九日就任國府主席(聞之賈煜如說,閻辛亥革命即九月初八日在太原起義成功,所以有此就職之事)並發表新閣名單,即日回石家莊部署軍事,旋因恨張學良通電率兵入關,協助中央(奉軍通電入關是九月十八日),等於公開反對閻、馮,遂令後方新成隊伍在石家莊前方構築工事,準備與張學良決一死戰,且一連與我兩三急電,要我快回到石家莊,當時我回他一電說:「在今日情勢,我想走修武先入上黨。」他回電說:「一定要走平漢來石家莊,與奉軍一決。」我不得已即帶龐更陳、黃臚初、柯劍霞、吳光傑等去新鄉,與鹿瑞伯、孫仿魯研討,因我的糧秣在河北者,均為石友三在後邊截去,鹿瑞伯新由山西領到之糧餉,是整個二集團所需之數,而此時二集團部隊,事實上只有孫連仲與龐更陳兩部在河北,故我此去一方研究今後行動,一方有向他借糧餉之意,我與他詳談之下,他對借糧餉接濟一事,支吾其詞,說已分與大家,而關於對南軍黃河的防務要我整個負責,他說現在別的部隊都不可靠,我因與他已說不通了,故未再提別的。於午夜吃點心的時間,與孫連仲密談閻先生要我經平漢路北上,問他還能否跟我上石家莊,他說:「不能,隊伍已不能再走了。」我又說:「我感到石漢章不可靠,你能掩護我北上否?」我意他是我掩護過河來的,現在後邊又無敵人,他該掩護我北上,他說:「石友三派人與我聯絡,要我與他共同截取三集團,你看,我當然不能這樣做,可是亦不能再幫你打石友三。」我看各方態度如此,故亦再無話與他們說了,趕天亮我即回詹店,召集各總指揮、各軍長(更陳在內)開會,我首出閻先生電報,次說鹿瑞伯、孫連仲與石友三情形,所以決心經修武入山,由山路回晉,不走平漢路,大家一致同意,我又問龐更陳:「你是留此與二集團一致行動,還是同路入晉?」他說:「一定跟你走,等到了山西再說。」因決定是日上燈以後分兩路開拔,孫萃崖帶其本軍及關福安軍、趙承綬騎兵軍以及所有野砲兵走薄壁子口奔長治,是為東路。我帶楊效歐、楊耀芳、張會詔、龐更陳各軍走車輪關,為西路。部隊在天黑以後開始行動,我於午夜後出發。那天正值東南風,行軍迅捷,日出前已過修武鐵路以北,上午十時許即到太行山麓,但人已累甚,士兵躺下即不能起來,休息約三、四小時,到下午三時又前行,趕到午夜以後,一半部隊已上山頂,我同某一部分官兵在某一村落露營,差不多走了十一、二小時,有的未吃喝,我一副官向一士兵要來馬料煮的粥,端來與我吃,因為大家都沒的吃,我也不便用,更陳說:「我實在撐不住了,給我吃了吧。」他即端起站著吃了。

    過修武道清鐵路不遠時,路上看見有士兵搶人民的驢騾子騎,即令將驢騾放回士兵正法外,並命憲兵嚴予彈壓,故這一天路上行軍紀律得以維持,到山頂時,沿途因人太累,秩序亦好,翌日再走即有落伍的兵隨便放槍開心者,沿途盡量彈壓,凡有牽人牲畜者,一概正法。到奪火鎮休息一天,一因行軍太累,一因無線電落在後邊,等電臺到後方與閻先生報告,因由詹店怕不機密,未便發報,初入山,顧不得發報,已有三、四天未發電報,故到奪火鎮才電報平漢情形及回師經過,到附城鎮後,電告閻先生我已將軍隊分佈情形,以後對各部隊請其直接指揮,並已通令各軍直接向太原請命,即日解除我總司令職責,閻回電認為在石家莊作戰計畫已成過去,對我處置均予接受。

    在從詹店出發時,我將所有輜重行李裝幾列車,教黃臚初、柯劍霞、吳霖泉三人押車北上,我與石友三備一函說:「這車上大多數為官兵行李,你可派人上車看看,有需用的即留下你用,如用不著,請派兵護送到石家莊,以免官兵行李無著。」後來聽說黃臚初等到彰德時,石友三極盡招待護送之責,又當時行李車出發前,楊星如想附車先走,向我要求,我很不高興的勉強頷首,他即將行李搬上火車,到車快開,實在不忍坐視不理,我說:「星如,你是我的副司令官,今天不比在黃河橋可以先走,你如現在附車北上,絕不知軍隊將來情形,你很快便到石家莊,閻先生問你軍隊情形,你將何詞以對,我看你還是同我一起走為好。」他很勉強的又將行李馬匹取下來,雖不願意,但亦並未怨望,僅僅時出長氣而已。因此愈覺的星如為人誠實謹慎,亦一難得之助手,到高平時,地方官離城很遠即張懸「歡迎徐楊總副司令」的標語,我內心想,星如果不同來,老百姓與地方官對他將是如何想法。

    由詹店出發當日,鹿瑞伯兩次來電話向我說:「你不要隨便走,沿途聽說石友三打你三集團的主義,尤其劉春榮在忠義,其人存心難測。」事實上劉春榮早已截繳我們走單了士兵的槍枝,我亦早悉其奸,鹿與我此一關照,我非常感激,惜乎我為完成我受人之命而來的任務,不能在此與他多事周旋,更不便說明我之措施,內心萬分不安。

    當我離開詹店回師之當晚,鹿瑞伯要電話叫不通(其實是楊毅如未奉命令將電杆臨去砍斷),乃請秦紹文、孫仿魯來詹店訪我會談,其用意一在挽留我,一在商討如何善後,因他感到我那天去向他借糧餉及商量對南軍防務,沒有結論即走了,當亦覺的欠妥,估計我的接濟車在後方者已被石友三截去,而他又不將餉項給養分撥借用,我去研究無結果,一定要走,一向因紹文、仿魯與我接近,故找兩人乘汽車來留我,並商量以後行止,但他們來時我已走了。鹿聞悉,翌日即走天津,孫仿魯等亦均接受中央命令,過後紹文、仿魯對我談及到詹店後未能見到,又趕了一程亦未追及等等,失望而返的情節,聞之令人低迴不已。

    我在高平曾留駐一天,記得尚登東城牆瀏覽,走時已換乘汽車,過長治(即潞安府)時,與萃崖等見一面,記得在一個午後三點鐘左右即到太原。

    追述至此,復經檢出十九年日記,得前所未經整理者三十八則,附錄於左,併資參證。

    三月廿一日,金谷。

    四月十六日,五洲。

    五月六日,鑫開。

    六月五日,金尊華(孫殿英代表,為余同學)。

    六月八日,開封。

    六月十六日,與宋孫秦等會議,晚在金寓識顏。

    六月廿二日,同小柯到群賢晤顏。

    七月四日,因援石(徐調虎離山)。

    七月八日,與孫仿魯晤,石亦到,晚上龍亭高處。

    七月十九日,同小柯去開,霖泉後去。

    七月廿六日、廿七日,因修陣地晤宋警備司令,兩日苦極。

    七月卅一日,請孫殿英(由亳州出圍來汴故宴之),傍晚仿魯偕顏、徐、孫同來(余與紹文到金台,又到某金店,晚在群賢飯,約下月十七來)。

    八月十二日,夜敵大舉來攻。

    八月十三日,敵大舉來攻。

    八月十四日,敵大舉來攻。此三日敵以六師人為突擊軍。

    八月卅日,移回新陣地。

    九月二日,賈(煜如)、薛(子良)夜到開封,約余等往晤(渠等係閻先生派來,敘述組織政府情形,但渠等極言前途之難樂觀),此一日戰事較烈,苦極。

    九月三日,晨顏來晤。

    九月四日,來(晚九時走,顏不安)。

    九月九日,因龐更陳、孫少雲之約,同蔭臚到開。

    九月十日,請紹文,已晤,孫少雲來,龐來宿此。

    九月十一日,少雲與李元洪來。

    十月一日,(在開封)孫殿英自動撤走河北,秦紹文率手槍隊往朱仙鎮以北去防敵。傍晚坐火車回杜良寨,下令前線移興隆車站線之陣地,當夜乘汽車到宋門外之大花園,三時纔到,晚上悉張印相變。

    十月二日,早到開封(街上甚現惶惶氣象),七時決定放棄開封,劉杏村來,吉鴻昌確變,還借商會餉款。

    十月三日,早到中牟站。

    十月四日,早往見馮,午後到祭伯城(孫莘崖駐此)會議,向後移陣地,並令萃崖率部到南岸作掩護陣地。

    十月五日,星如今午走石莊(旋即回豫),晚同禹祥散步,曾至某家吃茶,街上人甚稀,晚上悉梁冠英亦變。

    十月六日,(八月十五日)早紹文來,謂龐已渡河,九時宋留部隊周永勝旅長,龐部董升堂旅長相繼來晤,午後六時出發,九時到南岸車站,馬延守來晤(渠早候余於車中),夜住南岸窯中。

    十月七日,(八月十六日)天甫亮,萃崖來言,北岸已開槍,橋亦斷,情形危急,舉眾惶惶,予料係誤會,即使一部變亂,鹿、孫等在北岸絕不能坐視,囑萃崖稍沉著。尋張槐青來,謂親見橋頭子彈箱著火,彈火橫飛,人情急急而已,無他情況也。午間關居仁馳騎報告,右翼已潰下,請辦法,因急詢鐵路西各部隊皆無動,後知因于鎮河一部之變換司令部,致關軍誤會(嗣因此誤會關急撤左翼,致右翼無事,左翼已至於無辦法──約四師為敵包圍),二、三時毅如報告,前線後忽見龐部,但龐部已過河,後知為過子剛(西北軍)部非敵假冒也。

    由早至午後四時,橋頭火不熄,聽著槍砲彈聲亦不斷,傷人甚多,嚴令制止,幾於無效,繼以大法,仍不知能止住亂擠也不。

    十月八日,早到黃河北岸,晤龐秦,午後到喬廟(詹店),住一教堂內。

    十月九日,傍晚上車,同星如、更陳往新鄉,十二時纔到。

    十月十日,早回喬廟,即開會議,決定走,下午黃柯等乘火車走。

    十月十一日,早三時由喬廟出發,駐赤莊。

    十月十二日,夜三時到一臨街人家(吃了一碗要來的稀飯)。

    十月十三日,駐奪火鎮。

    十月十四日,駐奪火鎮,因雨未走(住處是一在天津充排長,歸來即犯法坐獄之某人新居)。

    十月十五日,到芙蓉鎮(圖上作附城鎮)住商會會館內(館內建築極佳,咸豐三年建也),牆壁有嘉慶年間所燒之磚,晚間拍一電,規定一、二軍駐長治,六軍駐高平,七軍除一師開河東外,餘駐晉城,龐駐長治以北,其餘及騎兵與直屬砲兵向榆次集中,各軍到駐地後,限三日內集結整頓訓話出操,恢復舊觀。並電閻總司令余等明日駐高平,後日到長治,與各軍長晤會後即進省。

    昨日到附城鎮前,余之副馬死於途,就道旁埋之,起塚以作紀念(紀點在附城南)。

    十月十六日,到高平(病加),光甫送一、二、三、五日大公報來看(住元吉當)。憶秦紹文打油詩,遂亦寫十數俚句以寄懷。

    「東望邯鄲意早灰,春情猶自兗州來,遺恨千萬徒回味,火坑永憶金蓮開。臨別珍重夜已闌,玉容低仰去復還,辜負又墮雪兒淚,為道敵騎入濟南。梁園一夢更荒唐,空留石榴巷口香,駐馬遲回非殿後,戰意情意兩惆悵。邀我獲鹿錯更錯,勝著不應敗後著,亂石當途幸未走,秦師果東難衛霍。詹店回師計寧奇,薄壁車輪塞旌旗,白馬塚在奪火北(余副馬死此),芙城此日解征衣。高平關上月色芒,遙望嶽雲夜未央,中原一覺擾人夢,弱者自弱強自強。往事那堪一再求,海角天涯情悠悠,雪淚不贏金姑恨,戰雲可收恨難酬。偏師十萬不渡淮,任令驕子天縱來,從此河山無顏色,孰教南國盡人才。嶽雲皓月應當頭,金鈴十萬不掩愁,早知豎子難為役,胡令鴻爪到處留。

    我到太原不幾天,據我留駐平漢線的人回來報告說,劉春榮一面與中央接洽,一面與奉方拉攏,正在舉棋不定時,一天在司令部開會被其部下約一二連帶機槍圍攻,打死了許多人,他做軍長,所屬無師長,旅團長死難者三分之二,渠本人亦慘死,部隊隨即四散,可惜有我見過一面的某旅長,神情很似陳光斗,我很愛他,亦死於此難。其後劉的族叔劉壽山(在當時亦任旅長)輾轉投入馬延守師任團附職,人極勇敢有為(後來做到傅宜生部軍長)。

    我回晉以後,陸續聞到津浦線我軍如何敗仗,如何潰不成軍,如何在黃河橋擠下水者,大有舟中指可掬之概,其主要原因是權限不清,將領不和,隊伍欠教育,一失掌握,自成散沙。有某兩軍長到獲鹿時,尚收容不起隊伍,閻先生此時纔打消與張漢卿決戰之心。我到太原時,賈秘書長對我說:「閻先生遇事取巧而寡斷,如津浦線彼自任總司令既屬非是,而張蔭梧、傅作義學歷相等(一為天津警備司令,一為北平市長,同為保定軍官五期生),不確分權限,乃令張為副總司令,傅為總指揮,閻先生不在任所時,又派辜達岸(名仁發)參謀長為行營主任,於是真個一國三公,無所適從,濟南下後,祇好令張向膠濟線,傅向津浦線,兩線兵力不能活用,膠濟兵等於閒置,各不相關,同淪於敗潰。」且謂:「方進軍到平原時,閻先生曾命渠轉問傅,與張能否合作,傅答能,其實絕不能合作。」(按當戰前部署,津浦線如用商啟予指揮,相信不至僨事,而且必有成就,則十九年中原大戰,應走另一局面,尤其張蔭梧,比較能聽商之指揮,又如不與韓向力走上絕路而用之,亦一轉捩事件)。又言:「閻先生在石莊三日,接不到你電報,繞室徬徨,頻言次宸軍出了閃失,及至收到你附城所發電報,方舒了一口氣,立回太原。」

    我到太原時,閻先生還在痛惡張漢卿不已,後來又想與張聯合再幹,原因是初以為張之出兵是來打他,他亦要與之一戰,後來看張之行動表示很好,遂又動心想與合作,因蔣先生與張之條件,黃河以北事蔣不問,全交張主持,張答以出兵解決黃河以北糾紛,安定北方,不打山西,於是閻先生又派溫壽泉、趙次隴赴東北與張接洽,即在此時中央與閻一電,措詞很不客氣,說:「你快走,否則轟炸。」閻先生當然不走,於是間天有一、二架飛機來炸,雖不厲害,亦頗麻煩,後來飛機便擾到河邊村了。

    河北省事,於奉軍進關不久(此為其第四次進關),王均一已主持辦理交代,我因多日撤退,有些勞累過度,到太原後我責已卸,我差不多已成半睡眠狀態(我每次戰役後,都是如此,記得十一年直奉戰後,我一直昏迷了半月),其時汪精衛、陳公博、鄒魯、謝持、郭泰祺多數人還在太原,馮先生住汾陽之峪道河,不幾日宋哲元部隊,以楊虎城部迫近西安,甘青諸馬全變,中央軍入陝,亦由西安撤出,經同州一帶過河準備來晉,當時太原有人主張阻其入境,我說:「絕不可,非但不可阻撓,並且要妥為接濟,因我們既曾共事在一起作戰,現在理應收容人家,俾其共存。」同時孫殿英部亦由焦作入境,止於晉城。

    某日,閻先生一早相邀,對我說:「看來我是非走不可,不然無辦法。」隨問我:「你將如何應付這局面?」我說:「蔣既將黃河以北事交張料理,他的兵不過河,要是宋、孫等回來的部隊能與我們合作,張的兵是不足慮的,即在我們不能合作之情形下,張亦不會對我們用兵,亦幸而他不用兵,我們亦不能合作,中央軍即不會過河,故張是以政治方法來,我們自亦以政治方法應付之,如果來打,亦不足畏。」他說:「局勢雖如此,我看你要向雙方派代表。」我說:「雙方我都不願派代表,看去他們是要派代表來的,待其來時再作計較。」他說:「那麼你可與中央派代表,這是萬不可少的做法。」我說:「我既不向奉方派,更不便向中央派,因為我們剛剛打罷仗。」閻先生對我連南京亦不願派代表,非常焦慮,他說:「是否你簡直不想應付這局面?」我說:「我雖沒有什麼把握,但我覺得什麼也不要緊。」他是想研究一個有把握的辦法,我的答復如此,他非常失望,逐與我講易經,又說文王拘於羑里的故事,說:「文王拘於羑里,是用策略脫身的,你最小限度亦當有個策略以保殘局,我看最好你還是向雙方派代表,否則向南方派,如能派不派,能做不做,簡直是要坐待其壞。」說時愁眉不展,兩人對坐很久,都說不出話來。故他於第二天走河邊村時,即叫商啟予(時任晉主席)送他到黃寨,他們二人在路上說些什麼,我不知道,但皆由於我一點主動也沒有,使他失望,於是找商啟予想辦法。第幾天,我與賈先生坐車去河邊送他,走過忻州岔道,看見過去兩輛車,他已走了,沒有送上,後悉他與張鶴峰、李汝驤三人,化裝到大同上火車,到天津,又過了幾天,趙次隴亦去天津。

    的確閻先生要我派代表時我實在不願派,所以亦末允許其派,同時我心上並不怕什麼,可是什麼策略計畫也沒有,現在想起來,不知憑什麼不怕。他與我講易經,又講文王拘於羑里的故事,說處變要有策略,說該這麼做,該那麼做,我都莫名其妙。所以我都不願做,況且這樣派代表我覺得是丟臉,打了敗仗還派什麼代表,代表去了與人家說什麼,我總覺得我的「人」值錢,但我亦說不出一套辦法,一則因我當時無主見,二則亦許過於疲累,終日迷迷糊糊,頭腦不甚清醒,惟我心很安,所以不害怕、不著急,天天待著,處理些應辦的常事。我自民國十三年以來,處於動盪不安的局勢下,作事很少主動,很少說要作什麼,只是行其良心所安而已。經此數年,我更不想主動要作什麼,即在綏遠修河渠、改良糧種、與興建幾座縣城;在河北省想與地方興辦農田水利,亦是行其職責所應為,初無救國救民的大志。不過我在軍隊時,總努力於教育,努力於選拔幹部,希望官兵在軍成一個好軍人,還鄉成一個好百姓,以為這就是盡責,也就是愛國,這或者是我的主動。此外我沒有想的一定要作什麼。

    閻先生在走的前兩三天,將所有軍長以上的主官都召來,當面說送給每人二萬元,交代交代以後事項,我以晉綏警備總司令名義,負兩省責任,並召財務負責人張漢三來當面對我說:「財政整理處(全名為晉綏財政整理處,張時任該處處長)現有三、四百萬元,一向由漢三經管,留與你支配。」我問他:「從前如何支用?」他說:「軍用由軍需處開領條子,由我批准,我用時我自己開條子。」但我接手後,自己始終未開一條,均歸軍需支用。他對我另一交代為將翟修三經管的密電室交與我,又問我:「綏遠駐軍該如何?」我說:「傅宜生殘破隊伍已退到綏遠一帶整頓,最好還教他回隊伍。」(傅在津浦線負責作戰,津浦潰退,傅軍各部適退向平綏線,傅請辭,閻先生未理,傅憤而留津,中間曾自殺未遂,在津養病。)他即召周子梁來為電稿,教傅回軍,電發後他又召子梁來,將電留下,子梁說已發出一點多鐘了,他說:「算了。」此為一段秘密,在他走的當天晚上,他派軍需送來五萬元與我自己用。

    閻先生走後,馬延守首先與我說要將我們從前部隊集合恢復一軍,我說:「當我在今春去河南前,閻先生與我說,你指揮這麼大的軍隊,沒有基本隊伍,指揮上恐有困難,你可將你原來的三個師召集起來,編成一軍,直接使用。我說已經交代出去,不願再直接帶兵,若無基本部隊即指揮困難,那樣即使有基本部隊,亦恐指揮上有困難,閻先生當時正需要我有力量,那時我不直接組軍,現在閻先生走了,我更不要組軍,況且乘此間危難召集舊部組軍,這事我決不能做,你我均還年輕,各有前途,我覺得你們還是跟上人家好好的做事為是。」在當時我的舊幹部是要我組織軍隊,我的幕僚是要我另成總部,或調整閻先生之總部,我均以對馬延守之語告之。而他們總是說:「你要安置幾個自己人才能有為。」我說:「我們是要做事,只問能做事不能,非組織機關用幾個自己人才走做事。」後來他們說的很激烈了,我說:「太原所有戰前新成軍隊及兵站部隊等,歸併的歸併,遣散的遣散,文機關亦裁了不少,省鈔一元跌到不值二角,而薪餉還是原來數字,故在太原雖現任的軍官文職均如一種災民,被裁之低級軍職文職,更不必數其慘狀,現在都是人人叫苦時代,而跟我左右的人,在別人如辦喪事的時候,我們亦萬不可辦喜事。」於是大家終於仰體此蔻,安靜下去,所以一直到後來許多年,無論新舊同仁,跟我的或是跟閻先生的,彼此都很相安。

    另一瑣事,即我一回到太原,濮紹戡向我報告其年來經過,當我離開綏省以後,渠真的做了豐鎮縣長(我在時終未許之),遂大事排場,在最近交卸時,虧空公款一、二千元,綏省當局尚派當事者跟索,此來懇求援手,乃在本部任以秘書,預借薪餉數百元,並為湊還公款,因紹戡永遠不懂量入為出,亦永遠不能自治生活也。

    又有河北省府辦庶務的某君,在我回太原日迎我於十數里之外,一路敘述我去豫後省府諸情事,我均默記之,可是過後省查,十九謊言,只渠個人所為不端,因此想到戲劇中來說是非者,必是是非人一語,正為此君寫照。王弁占一已由警局管押期滿釋出已數日,按王弁在本年春,代黃臚初賈鴉片土(不悉黃由何處得來),被憲兵逮捕,送警察局定罪,處監禁若干月,當余離太原時,求余說情放出,俾可相從作戰,余未允。繼又請出代金保釋,余謂何不求之黃,越不准,以示罰懲。此次悉已能多識字,且增長了衛生常識,可見有許多無法教育之人,到好的監獄中反能學好。

    閻先生走後不幾天,張漢卿來電約我與商啟予到天津開會,我正患重感冒,於是抱病前往,抵津見車站沿途懸有「歡迎徐商兩主席」的標語。到時已午夜,住六國飯店,次日早起各報均載有「徐商到津」的大標題,八點鐘來第一位客人為新任河北省主席王樹常,繼來者為中央代表劉君實與高凌伯,都在吃早點以前來,略談現在情形,與以往經過,吃點心時于孝侯亦來,才知他亦住此處,此皆張漢卿之布置,是晚與張漢卿首次見面,覺其人很坦白,而活潑脫俗,談過一次以後,跟著即開一盛大備有跳舞的歡迎會,以後遂與東北人士有了應酬,不久他將宋明軒、石友三、龐更陳、孫殿英、楊星如、傅宜生都約來,我們在津整住一個月,他所商議的大概,擬將山西隊伉分為四個軍,我與商啟予、楊星如、傅宜生各一軍,另予孫萃崖一獨立師,以為護路司令,是我硬向張漢卿爭出來的,砲兵司令周子梁、騎兵司令趙承綬均仍舊。我的一軍由李服膺、楊澄源兩軍改為兩師而編成。商軍由馮鵬翥、楊效歐兩軍編成。楊軍由楊耀芳、王靖國兩軍編成。傅軍由李生達及傅自兼之軍編成。其餘原有番號如關福安、豐玉璽、張會詔、秦紹觀等,均併入此四軍一獨立師之內。事實上,從前是一軍若干團,現在一師還是若干團,所以縮編僅僅換換關防而已。

    在此一個月中,我們除張漢卿自已宴會外,他的屬下亦均分別宴會,感情弄的很融洽,張漢卿並隨時找人去跳舞打獵,他意在籠絡大家,而大家亦各盡其交際能事,其中尤以啟予很活躍。在陽曆年前後才各回防地,當我們上車之翌日,看報紙有「商徐諸將領分別回防」的標題。這證明了我在這一個月的不善交際,或不善宣傳,我的幕僚很為我不平,以為我就是缺欠交際與宣傳,我則只有付之一笑而已。我在去天津前,以及回太原後,約三、四個月期間,維持晉綏局面非常困難,尤其是經濟。其先,固然是兵多錢少,其後是隊伍不整編好,張漢卿不發餉,而入晉之龐更陳、宋明軒、孫殿英等部糧秣雜費之支付,以及我們自己的隊伍番號雖縮小,而餉額並未大減,該支付的除軍糧外,尚需一些副念及雜費等等,糧是實發,餉則因晉鈔跌價,無形中去了八成,即以財政整理處之三、四百萬元,一直維持到隊伍整編好,張漢卿發餉為止,此為最困苦的時代。當我們回太原不久,張漢卿要我與商啟予派代表到中央報告天津會議經過,商派前河北財政廳長呂咸,我派參議黃臚初到南京,據黃報告,他於夜間到京,次日軍政部長何應欽一早即來拜會,極盡招待。

    曾憶十七年到天津時,閻先生與我一密函說,陳光斗與梁漱齋團長、團附是共產黨,請我撤換。我未照辦,亦未稍露其事於軍中。十九年作戰後期,他說楊效歐通蔣,我亦未理,我認為都是憑密探風聞而處理操切,故均未照辦,但他亦不因此而疑我怪我。

    十九年初到鄭州,某日我去看馮煥章,馮時住胡笠僧祠,至時馮與多人坐一亭上,起立招呼我,並老遠的與眾人介紹高呼說:「這就是咱們十三年不贊成政變的那位徐次宸先生。」其實我行我素,並不諱言此事。

    十九年之戰,大體上講亦有可勝之道,亦可以說有五六分可勝之道。因閻先生第一是與趙次隴商議的,將張學良已簽字合作的通電截回重改,即將支持唐生智改為討伐唐生智,又將黨是由黨人解決,國是由國人解決的口號,改的含糊其詞,張一向懼中央次第消滅各派,與討厭黨政不分,於是由張由衷的參與倒蔣運動,變為敷衍觀望而投機,結果此多一二分勝利的希望,因之消失。其次閻先生總是研究打不打,並未著想其內心目的所在,勢必至於打,而不去研究怎麼打,一味奢望於通電可以不打成功,人說打不得,他又不聽,結果便不曾研究如何打,以致耽誤了制勝的政略與戰略。再其次是馮煥章擁兵不前,以致平漢敵兵十之七八轉用於隴海津浦兩線(非然者,平漢我軍長驅南下,漢口可得張桂軍可聯,戰局必然改觀,某時期張桂軍一度打到岳州),以及閻先生膠濟兵不能活用於津浦是也(一則用傅不要用張,或是用張不要用傅,如若皆用之,其上可用商啟予統之,尤其目的即在倒蔣,則對韓向力要亦拉住,毋使倒向中央)。其實,我私人內心上認為:打勝還不如打敗較好,敗則國家漸有辦法,勝則內戰還是打不完的。閻先生向即重視截譯人電,此次因截獲鹿瑞伯與中央通款之電,能迅速放馮回陝,堵住此一塌臺漏洞,可以說是此次能與二集團合作的一個總轉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