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民國十六年(一九二七)
這一囘我在太原住三個月,軍政各界感情均極融洽,無論尊卑老幼對我都很好,我很感激他們,其間吟璧來自北京,亦出我意料。蓋自津南作戰至撤退,我曾兩過津門而未暇一別,據述當我們撤走後,他便帶子女悄悄的遷至北京西城居住,僅知續範亭家為奉軍滋擾過云云。渠旋卽仍自返京,我直到陰曆臘月十九才離幷。臨行的早間,閻先生教南佩蘭來特別同我說:「東面情形不穩,恐將有事,假定有事,希望你把隊伍帶到山西來,你把此事要記到心頭。」我卽借萃崖馬匹從太原動身,此時天氣正冷,走三幾十里,進入西北山口之向陽店,當天住靜樂,一路經嵐縣到興縣,都走大山,相當的冷,地方亦不富庶,沿途尤覺嵐縣貧瘠,到興縣離城不遠的地方,看到紀念孫嘉淦先賢的碑記、牌樓等甚多,興縣縣城與河水配合情形,很像記憶中的重慶,可以說是具體而微。我因其地比靜樂、嵐縣稍為繁榮,故在順城街附近散步瀏覽。至天黑方止。由興縣到大車頭,這天走路很遠,入夜才到。住在一家油房,油房老掌櫃,五臺人,已七十多歲,據此老談:「六十年前他來此學徒時代,附近山上樹木很多,土地收成亦好,地畝亦很值錢,其後因為收成好,土地貴,卽燒山開地,二、三十年光景,土地是開出來了,樹却沒有了,因此雨水不能調節,又水流湍急。田地每被冲壞,收成不好,土地亦不值錢了,現在此地生意亦極不好做,這一爿油店從前很興盛,現在亦衰敗了。」我因老掌櫃這一段話,覺得短短六十年卽起如此大的變化,證明我們北方多少山地就是這樣的把一些山林毀了,年久代遠,土地是寬了,但氣候不和,水旱不均,收成少、人民窮,恐燒山開地要佔極大原因。第二天經黑峪口過河,渡口靠岸兩邊都在冰上走,中間很窄一條水雖亦有冰,但經不起行人,故將冰砸開,用船溜渡,過河再走幾十里,住一小山村,到時有我的一隊騎兵來接,驟然見到自己的部隊,眞如同子弟那樣親熱,翌日卽到神木。
我到神木後,幹部們都與我說,督辦(禹行)主張不與國民一軍一道走,其實他們多數人也是這樣主張,所以他們便走上了來陜北的道,在包頭因奉軍騎兵迂廻驟來,我各軍一槍未放卽行撤退,退時是一、三軍一齊退的,韓、石亦然。出包頭不半日我軍卽向南走,經達拉特王府及東勝到府谷神木。此舉非常合理想,非我意料所能及。幹部們又敍述,此一條路,從來亦未整整齊齊的走過隊伍,一路上旣無住所,又無糧食,一萬多人,嚴冬天氣,走此荒原,眞不堪其苦。有一整天他們什麼東西也沒得吃,晚上在東勝縣荒址上露營,因他們不能不保持行軍序列,亦不能不保持軍隊紀律,所以走到這種地方,只有挨凍挨餓。
範亭這一族人原駐烏蘭腦包五原一帶,他本人素日是接近馮煥章。不願離開第一軍,又以西峯故,不願接近山西,所以他們一齊向寧夏撤退。走到綏寧交界之石咀山附近,馮表示好意,派石友三接應他們,結果將三軍最整齊最紀律作戰有功的續範亭旅及屬於二軍之弓海亭一部屬於三軍之胡德夫、武勉之兩部,均被石友三出其不備的一齊包圍繳械了。其中只有弓海亭部之王鳳飛旅不到二千人,因邢秉丞(崞縣宏道鎮人)的勸說,未敢深入,突圍而出(邢窺察馮軍心懷叵測,勸弓、胡、續、武等不要太與接近,但說誰也說不通,惟王鳳飛聽其言,行軍獨落後,以觀其變)。由於素日相慕之忱,卽奔神木來歸,我到神木的四、五天,他們正來,我常然只好收留。弓、胡、武三部平素紀律差池,馮設伏解決之,似尚情有可原,惟解決極有功績、極有紀律一向親近渠之續範亭部,令人不解。此事他做的太對不起友軍,對不起朋友,事後雖對範亭多方解釋,然迄未交還其人械,則出於有心可想。然而方振武部則因走的最早、最前,首先由甘入陜,協同第一軍解長安之圍,得以無事。不過亦感於馮之不可靠,出潼關後,有理由歸了中央。
神木駐軍是井崧生所轄高士秀旅(高卽陜北人字志清)。禹行住城附近一個很有名的山上,我們官兵均穿白皮版小皮襖,當天我與高志清見面,並上山去看禹行。禹行此時除他的老病咳嗽外,還患有新的疾病,我們軍部大部駐此地,一部駐府谷,衣食不足,鞋襪破爛,取煖煮飯都是士兵自己下窰取炭,在我走後,隊伍是由楊祥徵負責,與高志清相處尚好,高本陜北一帶過去的豪強,現已將近六十歲了,又因抽煙嗜好,不甚振作,隊伍很差,但雙方部隊間處的還好。惟本軍向地方上要米要麵,井崧生方面閒話很多,我鑒於此種情形,給官兵講過幾天話後,於陰曆年底走榆林,由神木到榆林約二百數十里,只中間一地名大寶當,為必住之站。第一天住大寶當,第二天到榆林,到榆林之日正陰曆元旦或是除夕。崧生以黑騎兵來接,因全是黑馬,軍容甚壯,高的隊伍雖平時不比我們隊伍的襤褸,但軍容不整,精神萎靡,遠不如井的隊伍。我與高雖因西峯關係,早已聞名,但第一次相會是去年年底在馬廠見面的,他們通常缺槍,當時我曾送他幾支槍,所以此來他的態度極好,亦因他與井崧生不和,故與外人交好。我與崧生是民十一、二年在保、大幾次會晤,相隔較久,幸喜他的參謀長為我民國初年舊識的山西朋友,在成都、重慶還有往來,今又於此相逢。這次與崧生見面後,他們同楊祥徵間的誤會全消失了(崧生對我說楊曾揚言井如不好好供應我軍,我軍能以自取或且將他驅逐,我到神木後,楊實對之不慲,但絕無前說,可見中間有人挑撥。)他答應在五天內與我籌二萬雙鞋襪及若干糧秣,我只住了兩天,趕陰曆初二、三卽往囘走,囘到神木後,與一位在榆林中學作校長的杜斌丞常相過從,他是常到神木作高志清謀主的,人似很有作為,在我赴榆林的幾天內,有準葛爾旗的少總管奇子俊來神木見我,並送我幾匹好馬(其中一匹我一直騎到抗日戰爭開始)。因不知我何時囘來,所以沒有等我見面,卽囘去了。
按高志清,陜北之定邊人,當西峯民國二、三年二次革命時,為袁總統所迫流亡入陝北,經三邊卽聞高志清之名,一日幾人走至某地,見小樹林拴好馬十數匹,一大漢躺地邊睡覺,西峯等已走過很遠,忽心動,以為大漢必高志清,返詢之,果然。此為續高相識之始,為西峯對我言者。又井崧生之弟井勿幕,留日本時,與孫中山先生過從至密,為同盟會陜西有力分子,民國七、八年在陜為靖國軍首腦,旋為陳伯生所誘殺。杜斌丞則於抭日戰爭末期,有謂其為共產黨者。
在太原某日談到西峯之死,閻先生謂民三袁總統令金永巡按使逮捕西峯,渠得訊,曾請梁次楣、趙芷青走馬密告,西峯才得走脫。又賈煜如曾言,西峯死訊到太原,閻先生真是長出了一口氣,才算放心。因為閻先生生平就是怕西峯搶他的地位。玆附張毅庵君所撰西峯事略如下:
君名桐溪,宇西峯,號寒泉。山西崞縣同川路西社村人。少跅弛不羈,論事慷慨,讀書不尚章句,惟以躬行實踐為宗。稍長入山西大學,恆抱宗國之痛,陰結豪俊密謀革命,會山西資送學生日本,君設祖帳而密告之曰:國且不國,諸君幸結同志歸,一旦有事,鳩集卒伍,我能任之。無何,同盟會興,君亟注籍,遂輟學歸里,設川路學校,陰以兵法部勒諸生,課以民報,分遣王建屏、王建基、徐翰文、弓富魁、李榮、楊沛霖、李棲鶡、續權等三十餘人出殺虎口,往歸化包頭,聯絡健兒,謀大舉,未成。翰文死之,建基被捕。洎辛亥之役,包頭郭鴻霖、後套李棟臣、歸綏曾傳章、豐鎮王鎮亞、托克托城吳英,蠭午俱起,皆君之夙所結士也。君雖家居,而風采傾動天下,郵問者趨謁者戶限為穿。辛亥春,劉冠三至晉訪求同志,及歸京師,語景定成曰,吾於崞縣見續西峯,隱若長城,吾轍可不北矣。君謀愈急,當道偵察愈密。君乃應試,得優頁,因至京師,與田桐、景定成謀所嚮,衆初曰,時至當南響北應,君奮然曰,茍時至雖北響南應可也,衆皆壯之。君廼約南桂馨、楊彭齡結新軍,李成林、賈國華結譥察。又遣李松山劫新械於應州,已得而遇害。及武昌舉義,秦晉並應,彭齡尤踔厲奮發,殺清撫陸鍾琦,遂下太原。羣推閻錫山為都督,君睹事集,命弓富魁糾合同志以待命,遣賀炳煌告錫山,議從間道襲北京,錫山方與吳祿貞期會師於石家莊,未能從。袁世凱懼,遣人刺殺祿貞,君乃豎忻代寧公團旗幟,布署部曲北伐,過代州,遇錫山團長張瑜攻雁門,君曰仰攻不易,吾趨應州斷其道,然後夾搫,可立下。瑜不能從,卒敗。君率衆至繁峙,言出平型,忽北向入茹越口,衆愕然。君益促進,且曰吾前鋒已入大同,但力弱不能守,稍遲且復失,晚得大同,而毅軍、淮軍合圈之。王建基、賈英(按即前述之賈國華)以敢死隊赴援,皆戰死於懷仁,相持九旬,樓堞俱盡,士皆饑疲無人色,而衆志益堅,嗣因清帝遜位,圍始解。時閻錫山敗於娘子關,北走土默特,君乃率萬人於民國元年正月返忻州,知太原猶為代理巡撫李盛鐸所據,急馳告錫山,以袁世凱反覆叵惻,請電大總統孫公進兵討盛鐸,願任前鋒。及事定,公團被解散,以巡警道任君,君單騎至省視事,設平民工廠於太原,設民警局於各縣,植自治之基,而陰寓軍事訓練於其中。八月,孫公蒞晉,深為嘆許。俄而世凱排除異己,剪李岐山、張士秀於河東,君奮然投紱歸。無何,宋教仁被刺,當軸密佈偵者以察君,於是在邑之西山冶煤漆、郎出鑿鐵礦、浸石里築魚池、宏道鎮設織布廠。忻有渠曰廣濟,元之蒙古渠也,嘗引滹沱以溉三縣,明末漸弛,而白村居渠道中,獨尸其利,君毅然復之,瘠田復沃者六百餘頃。諸所建樹,雖為集舊部之流亡,而民至今食其賜,與徒封殖以自晦者惆然遠矣。迨金永銜世凱命按晉,日以捕除民黨為務,君乃飾為荒嬉,與梨園子弟歌呼相樂,而密謀討袁益亟,史宗法、鄧養志銜中華革命黨來晉,與商秦晉直魯起兵事,大舉有期,而詗者如織,不稍畏避,會張漢卿、馮欽哉發難於包頭,欲迎君,同時緝令密下,君洋洋如平時。夜二鼓,從劇園更衣出,急率四騎與宗法等一日夜馳抵保德,北入陜,追者瀕河不及,止。時陸建章督陜,君匿跡神木府谷間,嘗走訪井岳秀、鄭思誠勸發難,皆被拒。先是胡景翼奉孫公命,借劉守中、溤子明訪君,欲舉晉秦聯軍,適避地亡走,不相值。及是,君訪之於富平,景翼急攜之冒雨行幾公里,至覓子鎮與守中會。君衣覆垢敝,腰揷羊骹骨烟筒,見者皆目為塞外乞食者,雖馮子明、岳維峻莫知為誰。當是時郭希仁負關中人望,自歐洲歸,講學於華山下,若以守中介,傾蓋定交,而胡德夫自五臺至,孫岳自同州至,鄧寶珊自新疆歷燕雲秦隴至,舉奉君如師。隻語片詞,嚴如教令,世稱華下革命,其中堅則君也。四年,赴滬。約井勿幕共圖陜事,遂走日本謁孫公,以出兵自任而不居其名,讓晉支部長於閻志遠。冬,雲南義師起,匆匆歸,至滇見唐繼堯,至川見熊克武,皆於戰略有所建白。五年,袁世凱死,君偕勿幕入陜,北軍方扼敍州,迂道徒行,至則陳樹藩已伺機入長安,君與勿幕見樹藩附段祺瑞,北走韓郃,率健兒宵濟河,略取榮河、猗氏諸縣。至虞鄉,遭晉軍夜襲,跳而免,岳維祺死之,轉入北京。時黎元洪繼任大總統,黨禁解,君始歸晉,營婚葬。旋被選為參議院議員。張勳復辟,君星夜約徐永昌、郭宗道訪馮玉祥於廊房,訪張錫元於通州,並勸張起兵夜襲之,勳可得而虜,已發,有尼之者,策不行。是冬張義安、胡景翼等舉靖國軍於陝,推于右任為總司令,景翼旋為樹藩紿而執之,井勿幕復被刺於興平,君入陜之謀屢阻。乃與永昌、宗道、炳煌謁孫公於廣州。以七總裁改制,孫公赴滬,君入滇,時唐繼堯建滇黔湘鄂川陜豫七省聯軍之幟,駐畢節。君語之曰,陜西在聯省中,其地利有高屋建瓴之勢,今討陳樹藩且經年,所以曠日持久者,秦隴路塞,孤立無援耳。如去樹藩,一軍出殽函以制豫,一軍出榆林以制晉,而以大軍趨大名、保定,卽北京可立覆也。吾子不當獨規黔、蜀,且先合力以通漢中,則全國底定,視此舉矣。繼堯色動,許出師,君又商之熊克武,於是有援陜之役。既而南北議和,北方派張瑞璣為專使,而君為南方專使,區分陝西界劃,遂藉以返陜,居三原,為岳維峻策畫軍事,時諸將新立功莫肯相下,若苦心調護諸部,疽發於腦項,不顧也。樹藩已敗,景翼與君計所從,君主暫受北命,藉此出關以張吾軍,其語甚密,景翼卒納君言以成驅曹之功,君嘗與余及劉守中謀戡定北局之次第,會於邯鄲之叢台,發策指揮,徐圖匡復,其後孫公返粵,國會中吾黨同志,輒就君商北方軍事,焦易堂、田桐、彭養光、王用賓奔走尤力,君日與保洛爪牙相周旋,廣得某情實。及黎元洪出走,君亦遁至天津,榜其寓曰寒盧,一時反曹、吳者俱過君。豫之樊鍾秀等部曲,咸來取進止,自十三年後,晉之國民黨在北平汪籍者曰民社,在太原曰平民中學,皆陰以君偽領袖。十三年派趙守耿、鄧鴻業南下,請秘置指揮部以圖曹吳;八月直奉備戰,君約守中說馮玉祥、孫岳、王承斌諸將待佩孚出關與奉軍戰,乘其不備反攻之,可使俱敗,皆謹如約,乃密遣王用賓赴粵請孫公北上主持;九月十八日奉軍力將不支,急電津促內應,於是有國民軍班師之役,君見發動過早,急足齎函致寶珊有所圖,未達而奉軍已絡繹入關。迨孫公以十二月四日至津,君憤時機已失,痛恨自陳,圖再舉。孫公慰勉有加,乃命段宗林組國民新報,又商於孫岳為胡德夫、武勉之各成一旅,而躬為胡、孫擘畫大計。十四年三月孫公逝於北平,若適以母病返津,聞之大慟。己而丁母艱,無何季弟桃溪歿,景翼旋卒於豫,君積哀成疾,幾不起。迨岳維峻徬徨於豫,君忍痛扶病而過之,陳陜豫晉聯合之策,既而永昌率師出潼關,寶珊奉命援玉祥,先後過鄭州謁君,君復申前說,以為聯四省,合大衆,據山河表裏之勝,進可戰而退可守,如眛此義,必致三面受敵而後已。乃議論棼如,卒違君意,君知事不可為,遂北歸,臥病益劇,居不數月,佩孚乘間起,嗾寇英傑寇河南,君言悉驗。豫局既大震,維峻召寶珊歸禦佩孚,過病榻,君為言豫中各軍闒茸,未可輕戰,宜速收河北,寶珊不悟,以攻武漢自任,君張目不答,其後開封、鄭州相繼淪陷,奉軍入天津,國民二軍數萬潰於殽函間,三軍入南口,敗衄略盡。君忍痛椎心。彌留時告郭宗道、張淑琳等曰:同志勇於自信;多偏重一隅,寡能通籌全局者,故為敵所乘。雖然我儕革命黨人也,有進無退,請遍告之。傲然語不及私,遂卒。春秋四十有七。謹書君生平於墓碑而銘曰:革故鼎新,必有健者,君獨恢奇,若踔天馬。控扼秦晉,以覆清社,凌厲無前,鍥而不捨。華山陰、叢台下,發策決機奠區夏。國待斯人天不假,鬱鬱悲風動原野。
〔正楷按〕賈英字國華,崞縣神山村人,辛亥起義時,正任太原警察局第一區區長,其妻張蓮玉,崞縣文殊莊人,亦從事革命者,民國元年任太原女師幼稚園主任,為晉北鎮守使張樹幟(漢捷)之族姑母。
我回神木後二三天,卽接南佩蘭急電,大意說:「東方恐怕有事,希望貴軍能開到沿河一帶,並請兄先來太原一商大局。」云云。我接電後,又與禹行面商兩次,並興部隊講兩次話,於陰曆正月十三出發走榆林,隊伍駐府谷者暫時不動;駐神木一帶者,分頭向葭縣及山西磧口對面之朱家川一帶開拔。正月十四我到榆林,十五日晨與崧生在南門內操埸賽一囘馬,上午參觀他的織絨氈工廠,過午又看他的中學校,並到張季鸞家中一訪,張未囘榆林,當晚出遊元宵燈巿,榆林有小揚州之稱,信有徵也。十六日晨崧生請在榆林鎮署大堂拍一照,卽上馬起身,崧生送我到十里外一個舊日照例接送官府的地方,還吃一囘酒,然後分手(此種送行式,我經過連此次共有三次,第一次在昆明,有朋友辛丕齋、李筱蘭等送我們到二十里路之放馬橋。第二次在廣元,居停主人金丈率子女送出五六里,呂漢羣部彭旅長更送到十幾里的一個酒肆,吃了一囘酒,此次為第三次)。在榆林、米脂間,路旁山壁上構鐫「大富貴,亦壽考」六個大字,傍鐫「郭子儀遇天女處」幾個小字,是晚我到米脂,縣官以鼓吹相迎,我覺的很難為情,而且不安。最妙是杜斌丞家人托一大盤點心,一大盤煙土,由他的長兄送來住所,我留其點心,璧還煙土。我住的是從前的書院,米脂縣城關,街道均鋪石版,有如江南城鄉情形。從米脂出來到宋家川,沿途無論打尖住宿,多是借用學校地芀,就各校教職員談話,間有傾向共產的意味。這是我第一次所接觸到的,由磧口過河,某日走了幾架山,我的乘馬跳栨(卽馬的後大腿肉跳乃有陃之象)因而不便速行,走到灘汾陽二三十里處,卽有太原汽車來接,改乘汽車,不到平日鄫抵太原,始知張雨亭(作霖)正迫閻先生就他的副元帥與他合作,否則卽不放心,將要兵臨晉境。閻先生表面上虛與委蛇,內心則不願,所以要我來商量對策,自然用客軍入境以推諉奉張,同時以防萬一。十六年三月間,我部卽以客軍過河(由包頭經過達拉特旗王府及東勝縣以迄府谷,自來未走過野砲與汽車,有的地方利用冬日無定河槽或凍、或乾以行,卽由府谷至磧口這一段黃河,亦從未運過砲車汽車)。駐汾陽,閻先坐允月助我餉三萬元,後增至六萬元,因山西預算祇能拿出這麼多錢,但實際上是不夠,閻先生默許不足之數,可在地力上籌補米麵,牛月後禹行亦來,先住汾陽醫皖,後遷附近之峪道河養病。
我到汾腸,因部隊轉戰經年,當然要努力從事整頓。惟在此際,卻發生一問題,卽我部在包頭時:馮先生介紹來三個政治工作人員,其中有一位名杜鴻成,平定縣人,在黃埔軍校畢業,是個共產黨,當我的中校參謀。梁漱齋在神木害傷寒病時,杜不顧危險的看護他,由此一事杜卽與我的部隊上發生了感情,在三兩個月之後,便發生了作用。這時部隊中有些官長很左傾,同時士氣卻特別旺盛(不能說他不是一種魔力)。到汾陽後,他們又與地方學校連繫感情,並參加地方上的集會如運動會等。他們於是逐漸由議論變成主張,由主張便貼出打倒張作霖、閻錫山、蔣介石的標語。當時我並不在汾陽,閻先生聽到後,立派孫萃崖來晤,謂閻先生說:「要走這樣,咱們如何能合作,你向那一邊走倒還不怕,可是你與山西當前惹下一個亂子,張作霖豈肯與我甘休。」此卽十六年寧漢分裂前的事。共產黨的連繫眞靈活,他們已早作準備,我們什麼還不知道。當日萃埕隨我來汾陽,待了半天,看也沒有什麼特別舉動,便回太原。閻先生仍不放心,翌日又派楊星如來看,星如來時很早,我遂命附近隊伍略事準備,當天下午請他檢閱。其時我的部隊裝備十分貧乏,除槍砲、通訊器材、炊具是簡單整齊,官兵身體健壯,精神奮發外,在舍營中每人蓆上擺一件皮襖,蓆子下邊放一塊磚石作枕,眞可以說是身無長物,但在地力上紀律極好,故不特地方上對我們好,星如看了亦讚佩不置。他本是來查看部隊左傾反張、反閻、反蔣情形的,檢閱之後,他得到一個將來很能幫助山西作戰的印象,故他此來與我們合作的前途更進了一步。同時蔣先生正派一代表江西彭程萬來訪閻先生,並亦來汾陽訪我,已住幾日。這次我亦同時請彭參與檢閱,關於左傾問題,事實上是我離開了他們就鬧,我同來整頓整頓、講講話,他們又偃旗息鼓無話說了。
春夏之間,張作霖壓迫閻先生就副元帥職越來越緊,閻先生亦不顧得耽心我部之不太穩,請我開到榆次一帶,禹行亦移晉祠養疴。我部到榆次後,閻先生更以客軍深入作為延宕張作霖壓迫的藉口。惟此時部隊中的左傾者,亦更鬧的兇起來,為首的是我的總參議楊鳳麟,及第一旅旅長黃臚初,無識盲從,左傾的很厲害,楊鳳麟並向我說:「孫中山已說過民生主義即是共產主義,事實上三民主義是共產主義的過程,為什麼不一下卽走上共產主義的路昵?」有一次我在榆次一個多月,眞是費盡口舌,反覆開導,雖末至舌敝唇焦,但因說話太多,竟使我犯了吐血的病,故決心先送杜鴻成等三人去陜,給他們旅費讓他們同馮先生處。在杜等走後,太原亦有二、三個共產黨出走,聞其仍是經我部隊中人掩護而走的,可知當時我軍中共產黨之潛力。我與幹部分辯共黨理論中虛偽騙人的幾節,偶然想起辛亥年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東方雜誌,內有三角、代數、幾何,共約十個數學題,其中之三、四是代數題,是三可以等於五,及幾可以等於三(另一二題記不甚清),該題之巧處,全在以無作有之原則,即在方程式中加一個零,經過推演卽可使三等於五。因這理論,便想到社會上任何事,祇要加上一個謊話(卽加上一個零),便等於零了。那就沒有是非,什麼結果都可演變出來,不通的硬要他通,不足的也可以是,必須加上一個零(也就是加上一個謊話),便能自圓其說。我用此方程式對照共產黨所說的話,開導部下,勸他們猛省,要尋眞是非,勿信謊話,隊伍上有很多有知識的幹部,經此推演與比喻,便恍然大悟,左傾思想,賴以扭轉過來,要比說多少話都得力。當時最明此理的,要數孫力彬(字時如)團長第一。
張學良在河南將吳子玉勢力解決後,溤煥章部由西安向潼關以外活動,蔣先生所部亦由湖北向河南活動,張軍遂向北撤退,當時我請楊星如切實與閻先生說出擊奉軍之利,閻先生猶豫不決,我又親函勸之:「當此奉軍披靡北撤,迤邐千里,若不乘此出擊,無異坐失倒奉張之良機。」他仍猶豫不動,僅允我出駐井陘,於是張學良退過滹沱河布防於沙河之線。
盛夏本軍開駐井陘,我以一向左傾理論尚未全面消除,乃召集幹部會議,分析時勢,最後我說:「現在我們部隊離開山西了,在山西時如有什麼舉動,都與山西地力不利。此地與山西不同,我們可以自由行事,用不著再貼反張、反閻、反蔣的標語,如認為對,儘可實際反之,比如你們贊成馮先生或願往馮先生處者,我可與你命令前往相從,並寫信介紹你去河南找馮先生,有願往吳子玉處者亦然,有願歸奉張者亦聽便,你們愛怎麼辦就怎麼辦,不要生活在一起而意見不一致,我勸說你們又不聽,一家人自己不統一,還談什麼愛國或革命。」此際軍中已沒有共產黨,只有些左傾分子,經此一次會議式的談話以後,才都就範,才一心一意的整頓起隊伍來,否則意見仍恐不能澄清,因為各人內心都梗有一種主張,彼此擾鬨意見,尚何心情訓練部隊。
在張學良布防沙河一兩個月,時過中秋,某日閻先生約我與楊星如、孫萃崖、周子梁(周玳字子梁、任砲兵司令)在其寓所研討出擊奉軍。我以為出擊時機已過,必俟南軍進至隴海線方可再出,他則認為出擊之機正至。我說:「在我之立場言,惟恐晉軍不出,特由整個軍事言,現在時機實尚嫌早。」閻先生不聽,中秋後某日,晉軍遂合余軍分五路出擊奉軍,楊星如任軍長,率孫萃崖、楊毅如、趙印甫三師出獲鹿,余軍由井陘出平山,合為一路(當我由井陘出發之前,閻先生派一參謀代表閻先生與朱參謀長蘭蓀來向我解檡說:「前天軍事部署,本決定要朱參謀長與你寫信的,及至與晉軍發命令時,他們錯誤,竟統一的將命令與你也送來一通,閻先生非常抱歉一云云。」因為我們是國民軍第三軍,他們一向遇事總是向我面商或函請,所以來解釋。)豐玉璽、傅存懷兩師為一路,出龍泉關。李服膺一師為一路,出倒馬關。傅作義一師為一路,出紫荊關。商震、張蔭悟、李生達等三師為一路,出天鎮。我們這一路是晉軍與國民三軍為聯合軍,晉軍在沿鐵路線,由孫萃崖任前敵指揮,我部在其以西,當兩軍掃除滹沱河敵人前進陣地後,我軍進至行唐,晉軍亦進至東長壽之線時,對沙河敵陴,經兩日部署,發動一次突破攻擊,我軍一舉過河,當面敵人潰去。於是敵人全線北退,我軍追搫至猛,我到定川時未嘗立足,卽前進至於青風店,部隊則已薄望都縣城。晉軍在新樂一度作戰,嗣亦進至定州,除以萃崖、印甫兩師,接我軍由望都東南而後灣曲佈置作戰,星如率楊毅如師留駐定州。當我們正對望都之敵攻搫時,敵軍戢翼翹騎兵從高陽、安國繞襲定州之晉軍,星如遽率楊毅如等退向曲陽,奔龍泉關,望都前線因之不能不退。當我第一日傍晚由望都向西南撤退,行走半夜,我駐某一村莊,指示部署隊伍,聯絡友軍,通報後方,經營久之,方一合眼,卽已大曙,前刀已有槍聲。黃銘香旅長尚來報告:「絕可以支持無事,請放心。」迨我稍事料理出看,則前線巳紛紛後退,正在安步觀察之際,遽見孫時如團長乘馬南馳,睹我立撥馬北返,亦見當時忙亂,尤見時如慌張。囘憶過云,劉仙洲固早已言其膽小矣。
是早退卻之際,卽見楊毅如師後部正向西行,謂向曲陽龍泉關去,方知星如、子梁、毅如等其時業已西去,因急令參謀追截,請暫留曲陽,我卽馳騎往邀之,說以:「除原由龍泉關出之豐傅兩部仍回龍泉外,其餘應悉轉行唐,向平山、獲鹿撤退,否則閻先生輕軍駐東長壽,正太路空虛。奉軍數日可進太原,君等將安所歸,且入龍泉則所有野砲皆須委敵,將來如何應敵,此固末節,但亦不可不慮。」子梁、星如悟,一遵余指示各循舊路回師,此時除傅作義被困涿州外,餘悉撤退,敵竟無如我何。我囘平山後,卽派兵守滹沱河以待敵,閻先生急電約我到井陘曾晤,付以東路軍事之任,並謂我如不允,他卽不回太原,前途將如何危險一云云。因之我不得不接受其委託,惟所部仍請以客軍待遇,他亦應允,此為我接受三晉軍符之始。
此次軍事退卻,時值深秋,我過行唐時,適在夜間,稍事休息仍行,兵人衣薄,夜間休息時,皆燃燒秫稭取暖,一路火光照天,行至某處時,驟聞砲彈炸於前方不遠,此時此地,遇此情況,眞令人驚疑萬分,旋悉為兵士取暖將手榴彈燃炸,似此全在平時教育,臨事萬難防範也。
此次出兵,晉軍中已有政治部,當出發時,政治部人員非常興奮,看樣子比軍隊還勇敢。當撤退時,他們狼狽的什麼現象都有,隊伍尚未撤動,政工人員均已跑回太原去了。從這回起,以後山西政工人員,再也不上前方。
當我們從望都剛剛退回之日,我軍正在困苦時代,黃罏初脈長,以連日勞頓,要請假三月,借餉若干,上太原休養。我看他並非有病,而是看我們此次失敗沒有什麼前途。我說:「假照准,錢僅借給少數。」他卽走了。遲約一月,周子梁帶一封向閻先生告密的信來,信內說我的司令部完全被總參議楊祥徵把持,異常黑暗,隊伍內對軍部有多少怨望云云。閻先生接信後,教子粱來對我說:「他本無權責,亦無理由過問此函事件,唯以朋友的身分送此函與你,相信你軍中不會有什麼問題。」我看此函行文口氣與筆跡,十之九是黃旅長所為,但我未曾說出,只告以找注意好了,遂亦置不復問。又過半月,黃旅長來信請辭職,我教濮絽戡復函勸他暫以在晉養病為好,並歷數由十三年我約他來津,以至他對下錢財不公開,與他本團之反對他。十四年冬津西作戰,他的兵潰於某地,以及十五軍在九宮口戰事緊急時,他請病假諸端。對不起職務,對不起朋友,不知反躬自省,稍有不快,即尤人怨天。末後我勸他說:「舉國洶洶,慎勿作無目的之遠遊。」他囘信說:「我不知久在大度包容之中,自己如此乖張。」他認錯了,請求同來,我說:「你假未滿,還可多養些時。」又遲數日,他自己來了,要回部隊,我說:「你假未滿,不能回去,況且已派軍部趙文芝參謀長兼代,你可在軍部待到假滿。」我意,一是他請的假未滿,二是要他看我們打仗,三則教他住在司令部看看軍部的辦事情形。按臚初為人,平時安詳,很能任事,作戰亦還勇敢,此其長處。但無識見,尤其看錢太重,不能得人之力,是其所短。因求才不易,故仍留之在軍,暇滿卽令囘隊,至於他的匿名信一節,我全未置意,甚至內心很感謝他,啟示我有機會公開軍需。
當我在井陘一面整頓隊伍,一面構築工事時期,日課之餘,令軍需處將十五年出京出發,以迄現在,所有收支詳細情形造冊,能在冊外加一摘要,一式二份,一份留軍部,一份備函送與閻先生。我說:「由十五年離京以迄現在,當此期間,我沒有上級機關,既無人監督,亦無處陳報,國家亦不知何時才有一正式政府,故將此年餘以來收支情形,造送清冊一份,請閻先生此時代替國家派得力人員,來稽查我一次,以減輕我個人內心之負擔。」送去後,閻先生又著周子梁來將清冊送囘,說了若干客氣話,謂不能接受,並說:「你的隊伍我們早已清楚。」我又將清冊送去說:「不能明查,方可暗查,你交朋友,亦需要了解朋友,我亦可以表明心跡。」其後,我將司令部一份清冊公布,並置於參謀處,任何部屬軍官皆可來詳閱。
在截至造此清冊之日起,我卽命營團旅以上軍需,各派一代表組織一聯合軍需委員會,每月將收到款項作一預算,假定收到九萬元(自將與奉軍開戰時起,山西每月給我軍九萬元),預定添補鞋襪、皮帽、刺刀、皮帶等需三萬元,所有官兵副食費,及軍部以迄連部各級辦公費,亦需三萬元,餘三萬元。卽分與所有官兵零用,我部所謂軍餉,向即如此分配(至於官兵騾馬糧秣醫藥費,在未與奉軍作戰時,由前之各項最小限用項外,勻剩若干,卽全部備辦糧秣醫藥,不足者向地方借取,付與支據,現在則此三項均已向山西兵站請取矣。)但未如此公開過。自禹行在京下野後,我軍餉糈卽自籌補,有官向官要,無官向地力上籌,由綏而陜,過河入晉,皆準此辦法。初駐汾陽,山西月津貼三萬,不足之數卽向沿途地方籌補,假定我軍月需十萬,則在汾陽時需向地方籌補七萬,到井陘後只籌補一萬,或錢或糧由地方上湊足卽可。此卽我軍當時軍需情形。
我此次在行唐對沙河行突破攻搫的當晚,忽然想到故友張鳴九,其妻不賢他云,一女寄養親友家,我既到山西,應對鳴九身後有所盡心,此時驟然念及,無可為計,遂誌之日記本端,後於冬日囘太原,託鳴九老及牛明允先生送五百元與其女,聊表我心。
是年深秋退到獲鹿牛山以後,我命楊效歐師在獲鹿前方,本軍在平山前方滹沱河連接到楊效歐部,其餘晉軍各部隊均令退到井陘山地,布置防禦工事,我雖將主陣地擺在井陘山地,但對平山、獲鹿之前進陣地,布置的絕像是主陣地,當時晉力軍心民心均很慌亂,我到井陘後整頓都隊,分配舍營,建築浴室,又處分了幾個散兵,地方秩序隨之安定下來,過了不久,獲鹿平山前方,均曾有幾度小規慔戰事,我們很努力的將他打退,俘獲敵人文件,始發見當其進擊時,張學良與黃矗宵、何柱國、王樹常等旅及安錫嘏軍、戢翼翹騎兵等的命令函件,說要盡力追盡力攻,在本周內上太原喝醋去,敵經此一搫,吃了點虧,也不再來攻,我們卽乘此時機,整頓隊伍,從容布置井陘山陣地。
我在井陘,一面設防,一面練兵的時候,有幾事可述。
(一)呂汝驥騎兵團長,每以細事興同事爭執,我親函與他比喻一事說,蚊蚤咬人是癢的,犬狼咬人是疼的,此因人比蚊蚤大的倍數多,而比犬狼大的倍數小的緣故。假如人大於犬狼的比例,提高到大於蚊蚤的倍數,那便犬狼咬人,人亦不覺得痛了。所以我勸人不要總是感覺別人對咱不好,這都是自己胸襟狹小的過,如能將自己的胸襟放大,一定不會再與人那樣過不去了。
(二)那時我對部下遇事公平不公平的爭執,亦曾有一解說,卽人總走偏向自己的,而不自覺其不公平,也可以說是人情之常,正如同我們的心臟偏在一邊一樣,是與生俱來的。要想糾正此一偏差,卽須先認清此一本性,假如與人分物事,多少讓對方佔一點便宜,對方一定說你很公平,如果你自己認為很公平,則對方一定說他吃了虧,你只要承認人的本性生來卽有此弱點,遇事多少讓人一點,自然會得到公平的反應,大家無論對軍隊對地方,都應以此心去處理,則軍隊中或地方上對我們自然而然的都沒話說,卽朋友相處亦應如此存心,方能各得其平。否則自己佔了人家便宜,還誇自己公平,豈非笑話。
(三)說到整頓隊伍,我與他們說:「人並非缺了睡眠多少時間,卽須多少時間休息,才能消除疲勞,其實只要休息兩三天,有兩三天八至十小時的睡眠卽已恢復。又如缺飲食多少天,並不須將多少天所缺的一二天都吃下去,才能補充過去饑餓,須知有幾餐適當的飯吃,卽可恢復。一切皆不出此理,全在我人體會,故整頓隊伍,恢復疲勞,並非難事,亦不需要長的時期,得其竅要,明其是非,幾天使可整頓起來,物質補充固然重要,但亦限於力量之所能及,至於精神之激發,在激發其愛國與自愛,若心理之轉栘,則應由內務整潔作起,當時晉軍將領楊效歐最明此理,所以他的隊伍,亦整頓的很快,不似其他久久疲敝。
(四)我與各級幹部講到「人的生活」,我說吾人生活應與多數人共同生活,才是人的生活,卽一切倫理道德皆屬之,如僅為一己生活,則與禽獸生活何異。人的生活第一當然是起居飲食,其次便是存心行事,我們都有相當知識,不必多論其他,僅就每個人眼前最希求的生活中享受一點而言,我覺的多數人是忽略了理智的選擇,而趨向於水平線上的尋求,不知這是大錯特錯,不但得不到希求的享受,反而尋到不應有的苦惱。舉例而言,吃飯欲其香甜,莫如餓了再吃,自然香甜。如不待饑餓以美味誘使多食,則腸胃不受,必至於生病。又如欲精神身體愉快,莫如勞動後休息,自然愉快。如坐臥到厭煩時,服用鴉片或嗎啡,以求一時的愉快,則嗜好一成,苦海難拔。所以享受之選擇,應在水平線下求之。「勞則善心生」,都是此意,此起居飲食之最須注意者也。至於存心行事,則莫如忠厚克己,自然走上為多數人生活之途徑,亦即共同有利生活之途徑,所謂「但好做事莫問前程」是也。
(五)我與幹部講心理與修養,以為中國人很早卽說「心」,歐美人說「腦」,故歐美人說知識發於腦,我們是說發於心,西人所謂上帝走生兒育女的上帝,我們所謂上帝乃是對宇宙主宰者之尊稱,無生兒育女的故事。有人說上帝是稽查人的善惡的,我說上帝都在人的心中或腦中,當我人出生時,上帝卽遣派主宰者與之俱來,稽查其人之善惡,如此你自己之所言所行,一善一惡,你自己無不知之,卽是上帝無不知之,你自己心中腦中替上帝查了,比上帝查還要普遍周至,是卽所謂良心。良心卽是人之主宰,亦卽是上帝。理勝慾,卽是善,方可說上帝戰勝惡魔。慾勝理,卽是惡,亦可說惡魔戰勝上帝。但不問慾勝理或惡魔勝上帝,勝儘管勝,而理與上帝仍然長存,亦卽良心永遠不泯。故至善之人或有時不明,而至惡之人亦有時不暗,非上帝有時明有時喑,實是自己有時明有時暗。要他明多喑少或永明不暗,全在我們自已的修養與存心,善念時間多惡念時間少,或是相反的惡念時間多善念時間少,都刻畫在你的神態上面,無所逃遁,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不是上帝果報,全仗自己種福。
(六)我軍自溤煥章回到包頭,卽已有接近共黨機會,其後在我去太原時,馮又介紹來兩三個政治工作人員,在軍隊到神木時,由杜鴻成服侍梁漱齋參謀的傷寒重病起,共黨學說似乎卽起了作用,三幾個月工夫,楊祥徵總參議、趙文芝參謀長及梁漱齋、黃臚初若干人,都為所動,所以有汾陽、榆次之發作。後幸寧漢分裂,馮先生中止左傾,閻允生拒共,共黨人士在晉不能安存,逐漸離去。但我軍內部已是中病根深,所以此次我乘整頓隊伍,特別於共黨問題,反復對衆加以檢討。我根本認識俄國是個好侵略的國家,尤其是在近代中俄交涉史中。再看看地圖,中俄兩國邊界情形,便十分明白,而俄國卻強調他們是扶助弱小民族,須知他們的扶助,是第一步扶助某國一部分人民脫離他本國而自立,第二步卽將此取得自立者併入俄國,他們美其名曰聯邦,事實上是劫持此脫離本國者做俄國的附庸。我們現在此地,漢滿蒙回藏除藏族人外,其他四族人皆有,我們誰感覺的誰是主人誰走附庸,這當然一點也沒有。我確切明瞭俄國人扶助我們,猶之拐帶愚婦,拍騙小孩一樣,跟他去了,卽被打入奴役地獄。俄國批評別國是帝國主義,而他實在是帝世界主義。所以他從前是俄羅斯,現在是蘇俄,但俄國仍是俄國,猶之正豐煤礦公司(當時我正駐井陘正豐公司),如換塊招牌說是出白麵,那眞是哄小孩,因為煤礦裡根本只能出煤,亦卽侵略者換塊扶助人的招牌,除了愚騃,誰復相信。我累次與幹部開導當然很生效果,但如楊祥徵則始終對俄國懷有極大願望,此由其後來的言論更可以證明(我在神木時,與楊祥徵論及本軍之前途,他以為歸馮是,我說了幾種理由以為不可,他說:「督辦下野了,你不歸這方,不屬那方,難道你要擁兵自為嗎?」)。
(七)十六年冬某日,我的軍司令部(在平山井陘間之賈莊)送一報告,謂董憲章(原任我部營長,後調龐部團長,在龐投吳時,蕫卽隻身囘東北,張漢卿仍任以團長)奉張命來兄我聯絡,意在說我合作,已親到滹沱河,並派其軍官曾在楊祥徵營任營附之聶廣運過河來見。據聶言,憲章知無可說,亦不應來說,但新到奉方,不能不接受一來,憲章送聶過河卽自返去云云。聶亦自言不能不來,詢我如何處置,告以送之河岸,令其囘去,亦不必作答,蓋彼此都相知也。不意祥徵竟將聶禁閉一室,俟我囘復後,仍將聶掩目送之過河。我聞悉後,覺的禁閉與掩目都無必要,須知聶非偵察或間諜,何用如是,傷人感情,殊無謂也。祥徵之只知典範令,不通人情,於此可以見之(有很多有學問的好人左傾,都是這一類頭腦的人,眞是可憐)。
(八)李景林(字芳宸)於冬日到太原,以為可以招致張漢卿部之軍長榮臻率部來歸,此時適楊星如副總指揮有事囘太原,遂接受閻先生所交李景林致榮函件(榮原為李之親信部屬)歸來,派由星如參謀梁某往送(梁與榮為保定同期軍官生)不料梁不敢往,星如大作難,請余處理,余派副官朱和民往送,一去月餘無消息,或謂已遇害,後悉榮於李之親筆函件全不理會,為表明彼之忠貞,竟將朱和民立地槍殺,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此中國常人皆知之訓條,榮臻只知洗刷自己無他,毫不懂軍有軍律,人有人格,何得隨便殺人,余以榮之殘暴,其後永不直其為人(按楊祥徵曾於民國九、十年間介絽榮來本部任事,事雖未成,余每念之者。)
(九)朱和民(卽朱鶴鳴)直隸冀屬人(與榮轃同縣)原為劉洵旅之士兵,民國三年元月從余,九年秋入十五旅學兵連受教,十一年直奉戰爭以勇敢見稱,其年秋畢業,任班長。十二年升排長。十三年戰事負傷。十四年升連長,每戰輒先,其為人好勇狠鬥,嘗手傷士兵。十六年以此去職,調為副官,竟遭榮難,和民忠誠好義,遇事熱心,軍中不可多得之士。在余副官中,渠實第一。其後在民國二十一、二年間,聞之萬壽山(名福麟,曾任黑龍江省督辦,及軍長、總指揮等職。)朱到時,渠等正在新樂縣司令部打牌,從人將李函送上,榮立令將朱槍決,萬尚勸其不應如此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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