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記文學》第294號:(1986年11月)
徐永昌將軍「求己齋回憶錄」(七) 作者:徐永昌

七、民國十五年(一九二六)

    當我在保定出發前禹行將往北京時,我與切談一次,我對他說:「我此次東去作戰,不勝則事難逆料,不必再說,幸而獲勝,我們力能肅清直隸,但就你的身體來說,似作督辦在保、大練兵,培養軍力為是。萬不可兼綰政治,因我們的目的不在作官,而在培養實力將來為國盡力。若做官問政,一則你的身體不許可,再則環境亦不許可。此次既要第一軍協同討奉,直隸總要給他一點安排,既非一家所可獨守,能將政治讓他,第一、對東由他防守,我們擔負自然減輕。第二、控制保、大,有京漢北段一帶地方,足可培養我軍。」(當時僅井陘礦務每月&即可收二三十萬元)沒想到攻下天津後,禹行左右的朋友,堅持非要直隸督辦兼省長不可。此時馮煥章內疚於對甘肅事之食言,外迫於直隸多數同鄉之願望,不能不贊同。但又有點控制不了部下,所以張之江離京時,悻然表示不滿。我在馬廠整理部隊,安頓生活,尚未竣事,禹行由津派車令朱古朋同學來接我赴津。到後一看,紛亂異常,他的朋友爭取職位,對戰敗出關的奉軍與入魯的李景林部,都無人關心,僅以第七旅耿仁貴一團駐永平及西北軍唐之道師駐開塘一帶以對奉;以胡德夫、武勉之、弓海亭駐泊頭鎮一帶以對魯。這便是當時對兩路敵人的布置,顧占鰲稱母命辭旅長,指明要鹽務偵緝統領,所部交耿鈍嘏帶領,不知耿已落伍而嗜賭,天天與孫禹安等賭博,並不理事。禹行則終日咳嗽,不離煙榻。你說了他記不住,他說了不一定算數。我在津與他說:「敵人除李景林部外,一點嚴重損失未受,我們的防務,不夠完善,要趕快整頓追擊,起碼對李景林去魯這一路要繼續進擊。」他說晚上開會,及到開會時,各將領不是說他的隊伍作戰疲勞,須要休息,便是說新接事對部隊沒有把握。綜言之,談到爭權,人人有分,一說對敵,個個推諉。會議半夜,毫無結果,如此者二、三次,我終於在不得要領之下,返回馬廠,徒喚奈何而已。

    (沈註)李景林,字芳宸,直隸棗強人,曾任東北軍軍、師長,二次奉直戰後任直隸督軍兼省長,僅一載,與國民軍戰,不敵,乃敗退山東。

    我此次到津,有六事可記:(一)我個人覺的天津地方好像舖的都是棉花,走起路來,地下都是軟綿綿的,吃不起力來,這當然是我睡眠少身體上起了變化,可是以我腦力不強的人,眼裏看見耳裏聽到都是爭權奪利的事。同時置身到這種花天賭地的場合中,精神上真的起了變化,譬如有點地位的人到了這種區域,逢迎者有之,接納者亦有之,能使你忘了自己出處由來,不知人間尚有難事或困苦。所以我對此無法形容,覺得好像走在棉花上一樣。(二)此時天津最顯赫的人物是所謂孫六爺(禹安),是禹行胞弟,一向在蕭耀南師任軍法官。我們在西安時,他受吳子玉命來作代表,到保定後,禹行委他作兵站總監(兵站負責人年來都是張槐青)。他身體很好,健壯如牛,可是終日臥則抽煙,起則賭博。回想去年(十四年)春天,他因喪妻亂出訃文,禹行看見,大為震怒,將其訃文撕毀擲地。那時禹行是何等剛強,與痛惡浮誇,未及一年,不但任他作兵站總監,無形中等於聽其貪污胡鬧。(三)此次在津省署,除見張昭芹(字魯恂,前大名縣長)秘書長尚株守秘書處外,其於如參謀長劉石林、軍秘書長王化初,禹行每言其多不在署,遇事找不著。常朗齋要財政廳,不樂做多事時之警察廳長,讓交楊德敷。總之,軍政一片荒廢,不堪聞問,何能及曹督軍時用人行政之什一。(四)我有天上義國醫院看幾位重傷官兵,恰遇一病友李勳庵(河南人),我在他病床前坐,其妻在旁,他向我上下一望說:「總指揮穿著緞面皮襖,你知道你的官兵尚衣不蔽體麼?」這真是當頭棒喝,給我一個當面難堪很大的教訓,事實上,在當時我上租界不能不穿便服,記得帽子是當時朱古朋同學臨時代買的,今尚存在,故外表雖著緞面皮襖,內中仍是軍衣皮褲,且已破得褲膝上露出羊毛,但不管怎樣,緞面皮襖總是穿在我的身上,他這句話使我非常感動,此後在我帶兵的時代,此種便衣,我再沒有穿過。並常稱贊勳庵這種話的需要。後來我的稱贊,曾引起濮紹戡的批評,他說:「李勳庵是個篾片(李為人,欠檢點),因為你吃這一套,他就給你這一套。」我說;「我不以人廢言,這幾句話,總是金玉良言,發人深省的。」不然,何以別人不言。(五)此次在津談到劉金波負傷,正在醫院調治,何以竟先開缺,禹行說:「他們不想用他,你調他任旅長好了。」(劉為禹行外甥,更陳內忌之,所以不予得留職,其實劉亦難之人才,憶十一年我舉其任工兵連長,禹行詢其何能,告以有適當的知能,而且輕財好義,人多親之。按劉本為教育團高才生,禹行以其外表文弱,每輕之。)此為十五年一月的事。(六)我回到馬廠將在津所見,僅與方壯侯參謀長及楊祥徵總參議二人提過,不能再向別的人講。他二人說:「津中爭權奪利腐敗混亂情形,我們早有所聞,即僅就我軍環境而論,我們覺的督辦在津,恐待不過三個月。」我個人當時對局勢的認識,悲觀誠然悲觀,但戴沒想到乃至於如此之短暫。

    在十五年一、二月間(舊曆臘月底),我查看兵營,看到我的軍隊雖窮,但十之八九都有一種新興氣象(最佳是陳光斗機槍連),鄧寶珊兩團兵駐仁義鎮附近,隨便放槍,我軍出操有被其流彈所中者,其紀律之壞如此。舊曆年前後我再到津,有五事可記:(一)禹行病體益見支離,性情尤其暴燥,只有李協和(烈鈞)陪同住在督署的極後院(第一次去時渠住曹家花園)輔佐他寫寫手諭,他二人交情之摯於此可見。(二)二軍要寶珊回豫,說河南情形很壞,寶珊時為直隸軍務幫辦,即住督署,我去送他,想到當前種種情形,不禁悲從中來,大哭一場。他以為我因與他分手而哭,還在勸我,實則我是為前途處境之艱難而哭。朋友有事分手,有何可悲。(三)弓海亭背著禹行半吵鬧的說:「敵人的鐵甲車天天向我打,孫二哥既不增兵,亦不予我補充械彈,簡直是他做督辦兼省長,讓我挨打。」禹行雖聞之,亦不理會,事實上他駐防津浦路泊頭鎮,防務應由他佈置,且當時敵人亦只有鐵甲車白俄兵一二百之偵探行動,並無別的部隊。(四)魏益三事件,當我由陜到保的那幾天,正奉軍郭松齡部叛張,由山海關一帶往回打,我與郭因公私關係,曾去電問他有何需要,是否要飛機幫助,郭回電說:「不必,幾天之內便可成功,直搗瀋陽,指顧間事。」嗣後很短期間,郭即失敗,其後方負責人魏益三,收集殘部約近萬人,沿用郭之國民軍第四軍的名義,要求撤進關來,馮煥章與禹行當然答應。我此次到津,正魏甫脫離奉軍追擊之不安狀況,來見禹行,要求駐保定及其他無理之求甚多(如要過問保定政權等)。禹行言其十分無聊,我以此未與見面。(五)禹行當面說,他即下令教我指揮天津及小站以南各部隊,遵津浦線對山東方面佈防。迨我回到馬廠有二星期之久,接不到命令,但見門炳岳之第八旅往南開,同時弓海亭、胡德夫聯合通報說,敵已不只鐵甲車之偵巡,並有部隊向其攻擊,情況如此,我於是向津電話問禹行,究竟前方歸誰指揮?他說:「我已給你命令歸你指揮,何以還問。」並言「已與馮煥章商妥,鐵路以西請第一軍南下負責,鐵路以東歸我們負責,怎麼你還不知?」實則一直到退出天津,此一命令始終沒有接到,實屬奇事。禹行自國民軍興起後,直未平靜安適一日,好像冥冥中就是讓他受這個罪來。

    (沈註)魏益三原為東北砲兵第二旅旅長,民十六,郭松齡反奉,改稱東北國民軍,以魏為第五軍軍長。

    我與禹行通電話後,一面下令準備出動,一面親自去察看前方情形,到泊頭鎮時,弓、胡兩部已在準備撤退,因要求他們再守備兩日,俟本部連夜開來接防。回到滄州,門旅尚在附近安閒的駐紮,並未佈防做工,就前邊情形看,只好令門旅急開一部向前支持弓、胡,大部即在滄州附近佈置做工,我即連夜趕回馬廠,稍事部署,當夜仍自前往滄州。第二天早晨我到滄州車站時,見第七旅之耿仁貴團正在下車(謂督辦調其由永平直開此間云云),其他部隊不知何在,而門旅則早被調往青縣以東之沿海某處,防敵海軍奇襲矣。此間正面僅一耿團,弓、胡等部亦不知撤到何處。當此混亂局勢下,我正與方參謀長及員志青旅長商討對策,敵人砲彈已向車站集中射來,幾砲後員志青頭部受傷,從員傷者更夥,方擬上車回走,而車站南頭先余車而來之第一軍鐵甲車,亦在同一軌道上驟為敵砲擊中,倉皇北開,竟將余車衝之同去。余以必須即返重新部署,遂偕同人徒步北返,其時天適大風雪,迎風而行,雪粒有如刺面,苦不堪言。上燈時方走近某車站,入內叫電話時,敵鐵甲車已入揚旗,遂匆匆出站向西北疾走,十時許方遇一節迎余之車,此時余部正到青縣,當即在青縣以南佈防做工,部隊展開未久,太陽方出,敵已來攻,我們打了一天半,亦站不住,退過減河(在馬廠南)佈防,此時馮之第一師韓復榘部及石友三騎兵方趕到(石等歸韓指揮),在減河線作戰至一週,因有生力軍加入,遂行反攻,我們又前進,敵人退到滄州以南之線,亦得到援軍,才站住腳。在此作戰約旬日,第一軍駐灤塘之師長唐之道,通電主張和平,奉軍入關,韓與我說:「後邊起了變化,不能再往下打了,馮先生有命,非回撤無以善後。」於是雙方互商撤退辦法,規定夜二時開始撤退,但韓部大概在夜十二時已開始撤退,這樣一來,我們在鐵路附近的部隊,尚無何影響,可是左翼的部隊便吃苦了,到減河後稍事整頓,後來從減河撤退時,韓親來與我說:「滄州撤退時,所部爭先行動,故而提早,沒想到你們如此守時間,很對不起,此次從減河撤退,你如不走我亦不撤。」結果雙方均按時間撤退,不料因此一再撤退,反與韓撤出交情來了。

    (沈註)韓復榘,字向方,直隸霸縣人,行伍出身,為馮玉祥之基層幹部,屢立戰功,不次拔擢,時已洊升至西北陸軍第一師師長。

    在此次滄州作戰時,禹行曾偕李協和來青縣一次,渠此來本是要與大家鼓氣的,但由於他的體弱氣衰,又鑒於整個局勢之不樂觀,非但不能鼓舞士氣,連他自己的氣先鼓不起來。雖亦有因他的天性痛快,與希望心的支持,頗見積極的話,待你同他研究計畫以後,計畫如何辦時,他又由於失望心的作祟,亦說不出什麼積極的措施,所以見一次面,等於不見。又有一次,前方因奉軍已陸續進關,李協和與鹿瑞伯代表孫、馮來青縣,亦說不出什麼應付的辦法,僅能作撤兵的打算。這兩次會面,前一次是在火車上,後一次是在野地,但將領雖然如此無辦法,而當時軍心卻不渙散,又前此我在青縣有天外出,看見牆上貼有不少龐更陳任天津鎮守使的安民布告,我曾私與員志青說,恐貼布告的漿糊未乾(時當冬令)他們便須去職了,因此時一三兩軍,馮煥章固能團結所部,不過保全實力心太切,禹行則全不能督責各將領,各將領又都偷閒取巧,誰也不肯作戰,如龐、耿、門三旅中僅有一團作戰不到半日,以後從未看見,袁則調之保定,梁則留之大名,劉、黃兩旅更不知調到何處。按其時我們雖係兩面作戰,但對方均已殘破(李景林新敗殘餘無幾,張魯軍尚須對南來的孫傳芳軍,而奉軍則因郭松齡叛變,元氣大損),並非奉直魯有力量戰勝我們,只是我們忘記自己的力量,不知應用,同時胡塗的高估敵人,努力於避戰,既不能分頭擊破敵人,又不能運用內線作戰,合力予敵人以打擊。終於自己作了這次無目的無結果的大撤退。在此前後,吳子玉曾有幾次函電,與我論關係,談時局,講合作,我均置之未理。

    (沈註)孫傳芳,字馨遠,山東歷城人,日本士官六期步科畢業,與李根源、劉存厚、閻鍚山、孔庚、葉荃、李烈鈞均為同期同學,屬北洋直系,先後任師旅長、長江上游總司命、浙閩巡閱使、督辦浙江軍務,時自稱浙蘇閩皖贛五省聯軍總司令。

    由此次津南戰事未開之頃,一直到撤退之際,我曾兩次到津,並未回家一次,我不是雷同古人,事實上確是不暇過門。當我軍一路撤退到武清縣時,我帶一營隊伍先到,龐更陳部譚子均步兵團、馬法五砲兵營亦正到此,據馬法五報告:「恐譚團今晚要譁變」。我即命方壯侯派出二個連,整齊步伐,高唱軍歌,在街上穿梭走動,譚團之未變,殆得力於此(龐更陳率其董團走固安北撤)。過武清後我沒有坐預備之火車,乘一輛載重汽車繞通州去北京,為的是在路上看看軍隊撤退與地方情形。記的是一個上午經通州抵京,逕赴帽兒胡同第三軍總部,到時正值劉汝賢參謀總長、何遂航空署長(何早不管他的師部)與本軍劉石林參謀長、孫禹安兵站總監都正來舉行會議,我因他們所說,都是些不切實的理想與痴人說夢的希望,亦因我個人疲勞困頓已極,他們所說辦法,我都沒有理會,因他們都主張一面與一軍聯合反攻敵人,一面與吳子玉聯絡謀求苟安。我內心想,不必說與第一軍聯合反攻,我們自己即沒有作戰的隊伍,莫說與別人合作,我們自己先聯合不起來。而且與吳聯合,無論吳並無實力,即有之,我們又何面目再去找人家,我知當時多說無益,不如靜聽,臨散時,我僅告訴劉石林參謀長:「我到盧溝橋集合本師幹部講話,總部如有整個計畫,命令我好了。」

    (沈註)劉汝賢,字竹坡,直隸獻縣人,保定速成武備學堂畢業,曾任陸大教官。

    當我們一三兩軍聯合在津浦線作戰時,馮煥章與禹行商定的聯合命令,命我作總指揮,韓復榘作副總指揮。但我知我們能用上的部隊少,人家的部隊多,故命令儘管命令,一切事我均與韓商酌,沒有執行總指揮的職權,商量之下很能合作。撤到北京以後,鹿任京師衛戍司令。是時前方軍事均歸鹿負責,故從豐台、黃村以迄通州一帶,由一軍韓復榘、石友三、門致中等各部佈防。第三軍駐地,是龐更陳之第二混成旅在良鄉。後悉門炳岳之第八旅、耿純嘏之第七旅在良鄉至衙門口一帶,劉廷森之第三混成旅、黃銘香之第二補充旅在密雲一帶(另袁廷傑之第十五混成旅仍駐保定,梁壽愷之第一補充旅仍駐大名一帶)。戰線是在黃村、通州間為第一軍,兩翼雖為第三軍,但無敵人。我本人的第一師及三軍總部的衛隊團,在京西之三家店大灰場一帶,我的司令部設在阜城門外五里店。三軍總部雖在帽兒胡同,禹行本人實住玉泉山,已若干日不問事矣。我到京之初,所有各部隊均開到集合地點,計有一師五旅。我往玉泉山看禹行,他住在山傍之玉泉飯店,席地而坐,意興索然,所言極簡:要大家各自謀生,因到津日淺,收款有限,用費浩大,他無法籌畫。如此而已。此時我看透了在此地作戰不會擋住敵人。所以我一面召集本師幹部研究生活,一面視察部隊情況,整頓補充。同時不斷的鼓勵幹部,說明前途的可為。此時除副官長延毓琪氣象不振,每聞嘆氣外,其餘人員都尚能振作,尤其是方壯侯參謀長、楊祥徵總參議及多數部隊長等。此時劉金波旅長傷重逝世,呂汝驥團長在青縣重傷斷腿住在協和醫院,黃臚初旅新兵全未到來,余本人所部實僅萬人。

    (沈註)石友三,字漢章,吉林農安人,行伍出身,民元,投入左路備補軍第二營,與劉汝明、韓復榘、孫良誠、馮治安、佟麟閣等同隸管帶馮玉祥部下,遂成西北軍重要幹部,積功升至團、旅、師、軍長職。

    遲日再詣玉泉山,路經頤和園後身,見沿途風景絕佳,有時望到豬鴨點綴其間,亦不覺其為髒物,因想到豬鴨之髒,僅限於小的院宇,若到大自然中,覺他們一點也不髒。此是途中遐想,到玉泉山後,禹行對我說:「門湘文(炳岳)來要糧要餉,並且說他是正規軍人,不會勒索地方,沒有糧餉,他今天即離開隊伍。我現在決定下野,今天下午即上法國醫院。」他一向生活,非吸煙,即摭首縐眉。今日即不然,在氣憤之下,頗為振作。此時我猛然想起民六冬天他與我說的一段話:「大丈夫行事不怕拖泥帶水,更不要像林黛玉一樣。」此為我二人共事之初他所說的一段話。又因他素日愛好整潔,朋友們且有認為我們二人有潔癖,於是我將路上所見景象與他說:「吾人作事不能太乾淨,正如處豬鴨然,你若境宇小豬鴨就太髒,境宇大則豬鴨非但不髒,無之反不成其為社會風物,你不曾說大丈夫行事要不怕拖泥帶水嗎,怎麼今天又乾淨起來。」我以此相勸,他說:「今天不然,他們要糧要餉,我實在應付不了。一時可以,長久處不下去。時局亦不容我再作了。我意已決,不要再勸。」最後又生氣的說:「王勵齋今晨要一千元南下,我偏給他九百,好了,我們在法國醫院再會。」說罷,即自提往年常提的一小皮包上車走了。

    (沈註)王勵齋,名法勤,直隸高陽人,清末秀才,留學日本。入同盟會。民元,任直隸省議會議長,被選為參議院議員,並參與非常國會及負責策劃北方黨務。

    孫禹安本為禹行所不喜,但最近幾個月卻不然,回保定以後即調唆的接辦了張槐青的兵站總監,迄禹行下野,據說公款尚有數十萬,孫禹安不為公用而入私囊,門湘文等人之怨懟,玉泉山之詢問,即因此而起。又梁壽愷是禹行內弟,素日亦不為禹行所重,惟在邯鄲剿匪時,我覺其尚有一部分可取,此時仍在大名,帶一旅人,有款二、三十萬不上解,三軍中有錢的人,祇孫禹安與梁壽愷二人,禹行莫之疑也。

    遲日詣法國醫院,禹行問我:「你打算怎麼辦?」我說:「一軍退時我們與他們一齊退。」他說:「對,我亦想北走,到張家口後,走俄國轉廣州,我先到張家口等你。」我說:「隊伍呢?」他說:「龐更陳大概已與吳子玉接頭,顧占鰲與他的第七旅又有勾結,他在擁曹(顧本曹之義子),大概想走的沒有幾人,隨他們自便好了,我兩三天內就走,到張家口等你。」又說:「過去郭茂臣(松齡)是國民四軍,後來魏益三佔此番號,方振武在魯軍中叛變出來,馮煥章曾派代表來商,予以國民五軍名義,你現在可以稱國民第六軍,我即與你作此命令。」隨書以何遂為國民軍第三軍副軍長,除徐部已任國民軍第六軍外,悉歸節制。前途行動,由何、徐各自主持。適劉竹坡來看禹行,見之,即說:「要走都走,要留都留,誰要想分散我們的團體就是漢奸。」禹行掉頭問:「誰是漢奸?」劉說:「誰來分散我們團體,誰就是漢奸。」其言似誤會余要求獨立而發。說時手持茶杯,往桌上一摜。禹行亦誤會,睹情更加生氣,隨將桌上茶杯一齊揮摔,劉一氣而去。按竹坡所言,何嘗不是,特人心多不願走,禹行又無斷然氣魄,即竹坡亦何嘗能走願走,我留則徒盪混水,無救於軍,且禹行本人既不敢留,亦不能留,偕我北走,實非得已。又各將領與一軍極不相能,不願北走,各有其苦衷。且非何敘甫所能左右者,禹行之處理,亦不得已耳。

    總部在這幾天以前,不待禹行入醫院,兵站上早已無錢,大小皆不供應。各部向京兆尹及京師衛戍司令部要給養,亦是要一石,給三斗。當時我們的生活,在公家方面,祇弄到十分之二三軍糧,幸喜我本部尚有二、三列車,騰出一列車與門頭溝公司運煤,收點款備辦軍食等。此時我的一位朋友,安徽吳霖泉,與段合肥有舊,他與我說:「段執政聽說你來京,很想見見你。」我因身閒無事,允之。去時是早晨八時,我尚著在津所穿破面皮褲,段請我吃早點,打聽我們隊伍的情形,不過三、四十分鐘,適有其少子走出,段即呼近曰:「來,見見徐大哥。」以見老輩重人情之風範,早點吃完我即辭出。次日段派吳霖泉送我二萬元,並訴說他的苦處,無法作有力的幫助。但此二萬元對我幫助很大,我以一萬元交吳霖泉救濟我留在北京不能帶走的傷患官兵,另一萬元交方參謀長安頓各官佐眷屬,很濟些事。又遲一天吳霖泉要介紹我與段宏業(段執政長子)見面,他說:「段宏業比他父親要有辦法。」他約我見面在晚九、十點左右,我進到段外屋時,見劉雲峰(字曉嵐,民五蔡松坡、唐繼堯第一梯團司令,為當時出名人物)正在候見。我被接到內屋,見大煙榻旁坐有二人,段與我介紹,一為山西代表溫壽泉(字靜庵),溫身後坐者為副代表潘連茹(字太初),我看潘好像是日本人,閒話間,我問溫:「山西保境安民,為何常將隊伍開到石家莊來。」他說:「要保山西無事,不能不兵出石莊。」我說:「那末有人要保直隸,隊伍就須駐在娘子關內的平定州,無怪直奉等總在打仗,都是這種不恕道的想法。」談話很不投契。至於段宏業,乃當時所謂四公子(段宏業、張學良、盧小嘉、孫科)之一,此次相見,無可與談,故無可記述。

    (沈註)溫壽泉,山西洪洞人,日本士官六期砲科畢業,曾任山西都督府軍政司司長。盧小嘉,山東濟陽人,為浙江督軍盧永祥之子。

    某日,顧占鰲偕同張槐青來向我說:「我們還是要團結在一起。」要求我不要走。我說:「我已與督辦說好都出南口,你們要不來,即無法合作。」同日胡德夫亦來說:「魏益三在保定自稱正義軍,表示保境安民,與山西連成一氣。」胡說時,且拿出山西旅長商震的一張名片,說:「此人已到保定,與魏連繫一起。」名片左下角印有「啟予保定」四字,胡連讀二次,神氣中大有認為商將在保定興起的意味。胡又與我說:「龐更陳已領吳子玉方面所發臂章,與吳合作,現吳之代表楊清臣即住龐處。」問我知否此事。我告以實在不知。就在這些時以前,馮煥章下野走俄國,奉軍進至黃村、通州之線,吳子玉亦令田維勤部進迫良鄉,而黃村一帶的砲聲,白天尚不覺的如何,一到晚間,震動得北京城內人心不安,南城一帶的人,簡直不能入睡。即在此砲聲中,鹿瑞伯指使所部於四月九日將段執政驅逐下台。

    在壓迫段下台的翌日或一、二日,鹿在帥府園辦公處請我與方振武、何敘甫等人開會,鹿說:「我們以戰敗之兵撤退到此,對奉直魯軍抵抗不了,而吳軍又來。」問大家有何主張。我建議「撤出北京,讓敵人來守,我們再行反攻,因為北京久困難守,而且奉軍殘破之餘,軍心易搖,紀律尤難維持。」鹿說:「韓向方、石友三等大家的意思,主張去段復曹、連吳拒張。」並且說:「我們革命要有目的、有手段(年來馮煥章每以此為對其部下的教條)。現在想一面聯吳,一面釋出曹總統。」徵求與會者的同意。多數人無異議。他又說:「已請門靖遠(致中)師長代表南下訪吳,幾天內當有回電。」遂商定派其衛戍司令部參謀陳希文即赴延慶樓謁曹,我們在會議室坐候。記得當時韓向方著黑呢外套,已不穿灰布軍服,他一再讚美吳子玉的處人,任馮煥章待人是無故找苦吃。且言與吳合作之利。帥府園與延慶樓相距甚近,約一時許陳即返會,報告見曹總統的情形說,他曾向總統報告:「現在馮總司令已經出國,段執政亦下野,所有在北京的將領,都想請總統仍然復位,已派門致中赴漢謁吳巡閱使,請示總統有何訓諭。」曹總統答謂:「當初我是在打奉軍,馮煥章反對,現在馮無法應付,要我復位,我都無所謂,祇要你們還打奉軍,即還是我的部下,現在你們可請吳子玉前方的將領來見我,我教他幫著你們的右翼還是打奉軍,逐他出關。」話極簡單扼要,義理分明,於是決定派何遂去良鄉以南,見吳子玉的先頭部隊田維勤旅長。次日午前我們仍在帥府園集會,何已陪田維勤同來(田維勤我係初見,覺其人是個政客,不像個關中好漢),當即送田到延慶樓見曹,田見曹後回來說:「總統要我幫著你們的右翼與奉軍打仗,後來的隊伍,陸續向右翼接展,話雖如此,但我要聽吳玉帥的命令,要回去請示玉帥。」此時何遂自請赴漢口謁吳(後來聞悉何行至半途,吳曾有電命靳雲鶚將他逮捕,於是何即逃匿,一時不知所之)。遲不兩天,鹿請大家會談,說門致中有電,謂吳子玉不允接受此種擁戴,要第一軍完全繳械投降,方有說話餘地。顯然不聽曹命,其時奉軍已達雙橋,東直門開而復閉者再。鹿亦決定北退矣。在前幾天我已令方參謀長在司令部籌畫撤退事務,我帶黃臚初、吳霖泉在王府井大街大陸飯店作我的臨時辦事處。某日與鹿決定撤退部署,鹿命劉汝明、佟凌閣等師先在南口一帶佈防,以觀奉張、直吳會見後之情形,其餘部隊均向涿鹿、宣化一帶,順次後撤。

    (沈註)田維勤,原為直系之中央第二十六混成旅旅長,屬胡景翼指揮。

    當日午前我回五里店司令部,召集團長以上軍官講話,略述當前情況,因事先很有些人與我說,梁鑑堂團長恐不願走,我雖不信,然當此危難之際,固當於相互諒解之原則下明白處理,所以我首先與梁單獨談話。我問他說:「現在的情形,實在是,走的固然有可以走的理由,但是不願走的亦有可以不走的理由。按當前情形看來,帶上成千成萬的人北走,實在對前途看不清楚。我之所以主張北走,完全出於無法,既是義無反顧,祇有照情理往前走。成敗利鈍,皆不敢計。但亦不能強人盡同此心,我們兩人都很年輕,各有前途,亦都在作事之初步,彼此立身行事,皆須端正,你要是願意上何處去,我可以與你下令,同時可向對方與你介紹,以免你落個自由行動,我落個帶不住部下,言出至誠,決無一點虛偽,我想你會相信我的。」當時我們北走,前途本是毫無把握,我這話並非僅對梁鑑堂一人說,亦不是預備對凡不願走的都與之開誠佈公的說明。因為有些人判斷梁鑑堂不走,所以我先對渠表示,不願有如欺騙大家跟上我跑黑路。梁當時回答我說:「我多時主張與吳合作,是為團體的前途,並非為我個人著想,現在軍隊決定北走,我同樣亦是義無反顧,如有人見疑,我可先走。」我與梁說罷,又與大家另作一番會談決定午夜前出發,行軍序列全由參謀長規定,我未過問。這天晚上,因耿純嘏旅長早有預約,要我臨走時知會他,故除知會耿外,其餘因恐他們作難,均未知會,但我候到翌晨二時許,耿亦未來,我遂坐汽車出發。

    此次撤退,三軍中僅軍部張金樑衛隊團跟我師北走,其餘黃銘香旅以接近方振武軍之駐地,原在京東北,又劉月溪之第三混成旅則附屬於方,所以皆出南口北走(是到南口後才知黃、劉部隊亦到),我五時許即到南口,住京綏路賀渭南(晉之崞縣人)的工程處,就在此時從張家口來一列車,禹行派參謀趙文芝(名夢周)傳達命令,要所有本軍留京各旅都隨我的第一師先撤南口以北,他趕來問我,我說「此時北京城內已很亂,你自己難去下達命令,不如由此派便衣人員分道前往,但命令下達到各旅,全無一點影響,嗣後聞耿幼麟(名仁貴)、董憲章(名英斌)兩團長,怪我走時不通知他們,耿、董曾對人言:「他走怎不告知我們,我們可跟他一同走。」但我當時如那樣作,是否在勾結朋友的部隊,耿純嘏與龐更陳豈不見怪(耿團屬耿純嘏之第七混成旅,董團屬龐更陳之第二混成旅,迨各該旅投吳時,耿離團他走,董亦隻身投奉)。不過待國民軍都走以從,耿純嘏即為顧占鰲所逐,其時龐更陳之第二混成旅,顧占鰲之第七、門炳岳之第八兩旅(門旋亦棄旅他去),及梁汝南之第一補充旅,袁廷傑之第十五混成旅皆已投吳。獨黃銘香之第二補充旅從余北來,劉廷森(字月溪)之第三混成旅,則從方振武軍走一路去矣。

    幾年來作戰,直軍常用飛機丟炸彈,效果如何,不悉。此次奉軍對我們丟過三次炸彈,第一次丟到北京明湖春飯館(似在騾馬市大街),效力很小。第二次丟在西直門車站,那一天我正教續範亭去張家口見禹行,報告一切,因那一趟火車被炸,改了時間,未能成行。第三次即我到南口約兩點鐘,車站上落一炸彈,損傷均不大。第二天我由南口起程,坐汽車到下花園,李協和在車站上等著接我。他說:「孫二哥教我在這裏接你,以踐前約。」翌日,我即進駐宣化,在宣化候司令部到後,略予部署,即乘火車到張家口去見禹行。禹行住一民房,同居者為一不知誰何的女人。我在張垣住三、四天,除與禹行、張之江、鹿瑞伯會談幾次外,無事時都在某旅館與張秋白(辛亥北京國風日報朋友,現籌備滂江鐵路)、姚維藩及趙守鈺(字友琴,時任西北軍騎兵師長)等舊友閒話。

    (沈註)姚維藩,名以价,山西河津人,日本士官六期步科畢業。趙守鈺,山西太原人,山西武備學堂畢業。

    某日方振武來見禹行說:「我由延慶州北上時,將你的第三旅帶來了,劉月溪旅長以下都願跟我,二哥你是不是可以將此部隊暫交我帶。」禹行聞言,苦笑未答,搔首而已。方與禹行,以前並未有交誼,此次且係初面,而劉月溪則老友,亦始終未來一看禹行。

    張家口會議,第一步派張俊傑(樹聲)去見張作霖謀和平,各不相犯。同時派一人去山西見閻督辦,要求假道大同,在張綏之間經過鐵路,此外各不相擾,亦絕不侵及山西保境安民之旨。

    當我回宣化時,禹行與我同車來,他集合連營長以上幹部講話,最後他說:「我已經下野,第三軍軍長由徐師長繼任。」云云。此時所在的隊伍,只有第一師及軍部衛隊團與黃銘香旅約團餘,共約七、八團,不過一萬五千人。幾天以後續西峰在石家莊一帶所成的續寶峰支隊,約兩三千人,名義上他是第三軍獨立支隊,到此無法獨立,要我收管,我以寶峰向無軍人修養,帶領上必與國民二軍無異,因即令續範亭接管以為第五旅(因為第一師是黃臚初、員志青一二兩旅,另撥一團與張金樑衛隊團成為獨立第三旅,黃銘香為獨立第四旅,續範亭為第五旅),範亭為寶峰族弟,寶峰一向很尊重範亭,所以全無異言。

    當第二次鹿瑞伯約我到張家口時,他說:「張俊傑已由東北回來,奉張表示不能與我們和平。而去山西的代表昨亦回來說,晉閻口頭說的很好,但大同的路,頃悉已由晉方炸斷,這樣使我們與綏遠隔絕,那就是要與我們打仗,聽說你近日表示不願與山西作戰,你是不是與東北軍亦不願作戰呢。」我說:「我們要怎麼做都可以,你不要多顧慮,我僅僅是不願對山西作戰,因為山西一向是保境安民的,現雖斷了我們的後路,他有他的理由。他有理由斷路,我們亦有理由與綏遠打成一氣。他是為保境安民而斷路,我們亦無意妨害他保境安民,只是要交通不斷。癥結所在,是彼此不能相信,若努力疏解,或有商量餘地。我幾十年未回家鄉,絕不願打的回去,這是我的苦衷,講毋多慮。」當時瑞伯等對我也很諒解,最後仍討論到作戰,將我的防線分配到由山西(廣靈)東界之察哈爾蔚縣起至涿州之桃花堡以東某地,方振武、劉廷森在我之右,弓海亭、胡德夫等又右,韓復榘、石友三、宋哲元各部再右直到大同,而涿鹿以東為劉汝明、佟凌閣等西北軍。

    (沈註)宋哲元,字明軒,山東樂陵人。劉汝明,直隸獻縣人。民元同投入左路備補軍,為馮玉祥基本幹部。至民十四,俱升任為師長。

    我從宣化出發之日,已在陰曆四月半,正趕天雨,我因與隊伍走一路,有車未便坐(其實我的騾車永未坐過),騎馬在雨下整走一天,駐某地(烘衣至夜才乾),次日駐化梢營,第三天駐西河營,此時蔚縣已為晉軍王團所佔,縣長濮彥圭,字紹戡,杭州人,退住西河營,我員旅在代王城已將蔚縣包圍,我到時一面令員志青停止攻城,一面寫信與王團長,告以「晉軍向來保境安民,此次開駐察哈爾蔚縣,教察省當局如何保境呢,最好你請示你的長官將隊伍撤回山西,我亦命我的隊伍撤開,雙方誰也不要佔蔚縣。」我第一步只好如此做,此種辦法雖未為對方完全接受,但一時尚能取對峙狀態。余之共他部隊,已前進至右翼起暖泉某處,中間大峪口、九宮口迄桃花堡東某處,開始作戰矣。

    當我進至代王城時,以張金樑旅開桃花堡及其以東涿鹿某地;黃臚初旅在九宮口及其以東一帶;方壯侯團及黃銘香旅之一部在大峪口及其以東一帶;續範亭旅在大峪口以西暖泉迄山西省東界佈防。其後將監視蔚縣晉軍之責,委之西北軍馮治安旅長率其一團及劉廷森旅之一團負之。我前面的敵人,右翼為魏益三軍,左翼為王為蔚等軍,均歸吳子玉統轄。我左面為鹿瑞伯,在下花園指揮南口至多倫之線,右面為宋明軒,在對渾源、山陰一帶。韓復榘圍攻大同,方振武圍攻渾源,石友三對山陰之晉軍主力,我方軍事部署如此。不久,前方均有接觸,漸次激烈。在我正面未正式開火之前,有北大學生南漢宸等三數人由北京來到範亭部隊中,據說,西峰於我們出南口後不久即逝世。國民第二軍因受吳子玉靳薦青軍壓迫,亦由河南西撤失敗。又據範亭函述,聞西峰病危之時,曾有「悔不聽次宸言」云云。

    按西峰所悔,當不外下之幾端:(一)出身土匪的軍隊,在革命初起或可一用,因對方猝不及防也。惟匪行不改,終難存在,結果甚或得不償失。故章邯臨時雜湊的秦軍,尚能擊破諸侯義兵而有餘,邯後雖敗,非敗於義兵之能戰,而咎在二世之昏昏。即我辛亥革命之成功,亦不在革命軍之能戰,而在清廷之瞶瞶。(二)國民二軍之亂,不僅師長不聽軍長命令,即團營長又何嘗能聽師旅長命令。亦即上下左右誰都不聽誰,見利紛爭,見害群避,國民一、三軍之敗,敗在馮孫不能用兵,非如二軍之兵不能戰也。此種能戰之兵,雖敗不散,更不至於亂。(三)率能戰兵的將官很少驕慢寡信,而能戰的兵又很少勇於私鬥或強梁豪橫者。晚近朝野,每以善於大言或勇於私鬪者,以為戰將,以為勇士,其實錯誤甚矣。(四)一、三軍之敗走,不出西峰意計,二軍之潰散,全出西峰所料,尤其樊鍾秀之潰敗,與胡、弓之允打山西而不去打也。

    又按西峰亦嘗與我辯論,謂固知土匪軍人不如軍官學生,但學生不與我們革命,且謂,此語中山先生亦嘗講過(當在民十以前)。不知揭竿而起,可以行之秦二世時代,可以行之元順帝、清宣統時代,不能時時行之也。

    正式開戰約二、三週,九宮口桃花堡一帶之敵,都無什麼7;力量,獨魏益三軍攻擊大峪口甚猛,方壯侯部隊頗有死傷,曾一度被其攻出口外,壯侯請援至急,復以「戰事初起,當面敵人,行多不義,該部如能破釜沉舟的反攻,定可轉敗為勝,我兵無多,不能增援。」自此以後,該部每夜出擊,大小不等,迄無間斷,在一星期以後之一夜出擊中,一鼓攻到魏軍郝夢齡師部,追擊三十餘里,頗有斬獲,從此魏益三軍,僅能防守再無力來攻矣。

    又桃花堡方面之敵,除王為蔚部外,主要為沈某某部,沈原為直軍團長,十三年冬由王芳亭之吹噓,來投我軍,禹行求才方殷,委以劉月溪部團長,劉出南口,沈去投吳,此時竟遣使勸我部出降,我馳諭部眾,以為多行不義者必自斃。十七年以後,悉其因某某事愧恨自縊,以身長屈膝就死云,聞之嗟嘆而已。

    按沈君亦有才幹,任直軍第十四混成旅某團長,直奉戰由山海關撤退時很有時譽,祇因闇於義理,趨利若鶩,或亦其致死之因歟。

    關於蔚縣之包圍戰,馮治安曾以十八門野砲猛攻一晝夜,晉軍王團即豎白旗請降,王團本僅兩個營在城內,當該團長率其團部及一個營出城後,其第二營不降,又閉城防守起來。過一天馮治安、劉廷森帶領投降之團長、團副到我司令部來,團長是大名人,保定速成學生,頗老實,沒有講什麼話。團副黃某,江蘇人,日本士官出身,侈談戰計。言城內守軍用某種方法總可攻下,他說至此,我適抬頭看他,他亦正巧看我,對視之下,他覺的很不好意思,隨便說了幾句,即不再說。可見廉恥之心,人皆有之。聞閉門守城堅不投降之第二營長張萬順,薩拉齊人,出身行伍,曾為賭徒,綽號「破鐃子」,素以粗魯名。此次拒降困守,士卒用命,且能深得民心。馮洽安不但仍以砲攻,且用黃某之議,掘地道轟城,晝夜圍攻,終不能下。張且時坐城垛上諸般嘲罵,攻城部隊雖然氣惱,但竟無如之何。迄我軍撤退,始終固守。可見王團長之徒降耳,而「破鐃子」之名,從此不為人賤,而為人重矣。

    在我們各路都無法進展,尤其寄出路於攻山西之宋明軒軍,屯兵雁門關前,一籌莫展,渾源雖下,大同堅守如初,多倫方面又每每告急,情形如此,最受影響者即為禹行,在他久病之身,動輒發怒,數十衛士漸次逃亡,相從較久之勾副官,亦不告而去,在此種顛沛流離之情況下,禹行曾有信致我,記有「以奇苦委弟,思恆慊慊」之語。

    當開戰之初,員志青驟病,赴張家口就醫,所部由參謀長孫方彬暫代,黃銘香旅長以下重傷三、四,此為幾個月戰役中,人事上幾件可追憶的事。九月初某日早,由西河營來電話說,察哈爾幫辦張俊傑約我於西河營代王城間之某村談話,相晤後縱談前後方事約兩三小時,均已無甚可說。我與分手時,他對我說:「多倫失守,戰事無可挽回,第一軍已下令今晚十二時起開始由前方撤退。」我問他:「何以見面時不說?」他說:「我奉命而來,怕你聽著,一下即撤,所以特意晚些告你。」此無疑是不相信我具有與友軍併肩作戰的道德。而怕我先撤。按張俊傑這個朋友,相識已十年,人本誠篤,今竟出我意料之外,因之憤然出而上馬,渠仍在馬前嘵嘵於如何撤退,乃僅告以我久任參謀,不勞代為策畫。當日下午回代王城,分別下令全線撤退。但因部署已遲,以致左翼張金樑旅部及其所部延毓琪團與吳金榜騎兵團,均被吳子玉部截斷後路,未得退出。當我們退到陽原時,知退路上之豐鎮,正為晉軍入據,遂轉向陽高。而陽高亦為晉軍一部襲佔,乃不得不一面假攻陽高,一面走鎮川口,我因等候部隊,在鎮川口停息一日夜,然後繞道隆盛莊奔平地泉。在走向平地泉時北望,有一部分似軍隊,已不成行列,十之八九都騎騾馬,亦有騎驢者,直如騾馬會場散會者然,不像隊伍,後知為弓海亭部隊。又由陽原出來時,所見劉廷森部撤退情形,亦復官兵不分,簡直一夥逃竄土匪模樣。我到平地泉,夜間有二馬弁一司號官來見,說他們家中有不能離開他的情形,要求南返,我均好好的答應,並給以盤費而去。由平地泉到卓資山,這天路上極缺飲水,走到某處略可得一些水,候飲的人擁擠不堪,等不及喝一口水就的了的很多。途中所見隊伍,除緊隨余之方壯侯團外,最整齊者為馬延守、章拯宇兩團,尤其馬團之郭景雲機槍連,並行軍常度亦保持不變(郭為陝西富平人,十三年春,我調十五旅第一團時,他在機槍連充班長)。當我到平地泉時,第一軍十之九以上,已過此西去,及至卓資山時,鹿瑞伯在一列火車上待開綏遠,邀我同車赴綏。上車之頃,韓復榘亦來,鹿與我商著韓部即在卓資山佈防,此時卓資山街內退軍麕集,韓有難色。我們車尚未開,退兵要求登車,每一車門均擁有百餘人或數十人,韓出彈壓無效,回來與我說:「軍心如此,如何能佈防。」次日一早車到綏遠,正陰曆八月十六日,由車站進城路上,見昨日宋明軒因退兵搶劫整飭軍紀正法十數軍人的跡象。地方已經安定,故我們下車時,秩序還好。在綏遠駐四天,第二天我的副官長魏郁周因我決定再走包頭,乃示意請假不走,後以經人解勸,才終止其說。第三天在東站附近與鹿、宋、韓、石、弓等開了一次會議,討論如何佈防,如何行動。韓、石表示:「隊伍不但不能打仗,且亦不能再走,只有與晉軍接洽留降。」因此商量不到一起,無結果而散。午後鹿、宋即走包頭,我候到第四天午後我的隊伍到齊了,我動身先走。到車站時,韓、石亦在,韓對我說:「你請稍候,我已派代表去見晉軍總指揮商啟予,將次歸來。」不一時該代表回來,原是李忻(李為十三年政變早晨,我在西車站認識者,原為李鳴鐘部參謀長,與商啟予有舊),他曾對商啟予言,如何辦理都可,總之他們不打仗,商亦歡迎韓、石不走,我知他們已決定不走了。他們說罷,我即啟程,到薩拉齊時,方振武在此來晤,到包頭時正在上午,晤禹行於一節火車上,病體支離都無甚話說,只有隨環境演進而已。我到包頭第三、四天,禹行偕張家口女人與張之江同去五原。

    憶出西河營時,聞某道口有軍法處槍決犯人在彼,乃經過時未顧而去,此為第二次,憶第一次是在民國十一年直奉戰勝追擊過長楊村前方時,余亦未敢一視沿途死亡之敵屍。

    我軍由蔚縣、涿鹿撤退時,員志青;帶本軍軍械車及後方醫院等由張家口西行,至西灣堡站,車頭摘開駛去上水,其餘車輛未經剎好,路是上坡,車即自行向後溜下,不過數里,適與東來火車相撞,子彈爆炸,志青死之。我到綏遠後方知,到包頭後車通,派杜榮久處長到西灣堡迤東某地,收其骨不得,乃在覆車處起衣冠塚,二十四年為之勒石紀念之,痛哉。

    員君凌銜墓誌銘(崞縣徐永昌撰文,三原于右任書丹,日照丁惟汾篆蓋)

    君姓員氏,諱凌銜,字志青,世為山西太谷人。其先本彭城劉氏,宋齊之際,有凝之者,以忠烈比伍員,因易劉為員,是為受氏所自出。太谷員氏,故以高貲稱三晉鼎族,君獨跅弛,有奇氣,不以懷土自逸。清光緒辛丑壬寅間,即遠走京師,隸籍武衛左軍,時余亦從戎戰中,朝夕同事,甚相契也。及丙午又同肄業於隨營學校,研習學術諸科者三年,見君才略恢廓,引為石交。嗣是雖離合不常,而投分日密。民國十一年,高陽孫公禹行鎮大名,旁求材武雄駿之士,余以君薦,俾充營長,駐冀南,治軍精辨,孫公器之。十三年國民軍之役,君適率部抵保定,時保定駐軍約一師,聞君將別有樹立,監視之甚嚴,君諗知京師之有變也,則突圍入西山,會余師於高碑店。保定既克,君以功充團長,與余並隸國民軍第三軍,統軍者即孫公也。十四年余提師轉戰秦豫之郊,所向克捷,君力為多。寶雞之役,偵敵將遁南山,擬突其陣,主之者持不可,君毅然獨率所部挺進襲擊,敵果大潰,奪獲大砲三十門,他物稱是。是役也,敵委棄眷屬數千口,君一一親為分別部居,計口授食,不使離散,復擇老成謹愿之士調護之,仍遣使函敵軍促使迎歸。其無人來迎者,則給資送還陝州,俾附火車返原籍,保全甚眾。君固任俠使氣,臨其上者或不能羈勒之,及是功高來旁觀者之忌,以蜚語傷之,謂君佚遊狎邪,不持繩檢,本讆言也,竟坐以解職。十五年春津南之戰,復起為第一師第三旅旅長,久之轉進南口,余屯兵西河營,君率部駐代王城,以染時疫,輿疾返張家口,旋以國民軍總退卻,我第三軍軍火輜重,在宣化,方事之殷,不可以利器遺敵,欲護之西去,君扶病登車,董督輸運,倉促戒途,至西灣堡永嘉堡之間,車行中輟,機車就井畔汲水,而是處軌道坡度稍峻,車輛失所牽曳,順軌自動如坂轉丸,致與來車相撞,脫軌覆道左,械震火發,煙霧四塞,雷轟電激,莫可嚮爾者彌晝夜,糜輪燬轍,君身殉焉。余行抵綏遠聞耗,猶冀匪實,至包頭,得確悉,亟遣杜君榮久馳返,而遺跡已泯,求骸骨不可得,僅據路工指示,覆車之地在軌轍突轉處,謂轍北石道上即君與同車諸人怛化所也。當時榮久擬就其處封土識之,而石上不可封,乃具君衣冠寢具,瘞諸第八十九號道房之側。風雨淒其,於今七載。每議就斯地為之經營兆域,而一念漠野荒塍,遠絕鄉井,子孫祭掃不能時至,輒遲回不忍決。然歸葬既必不可得,而君骨肉精氣所歸,是土又為最近,終不得不忍痛就斯土而瘞所崇封,以妥君靈於永久。爰於民國二十三年一月某日,遣張君槐青往主其事,度玆幽宅,加之樹封。昔延陵季子有言,魂氣無不之也,矧君之英靈肸蠁,固當驂格澤而騎箕尾,豈其棲戀於此野。惟念吾二人三十載石交,親如兄弟,不得不識此荒邱,抒予長往之思。軍豪放自喜,富於天趣,與人交,一言之合,披肝瀝膽,急公尚義,初不計及夷險,而神識超邁,所行未嘗不如其所期,使竟其用,固一代良將也。乃初厄於人,終厄於天,鳴轂之變,豈意計之所及哉。嗚呼欷矣!然扶疾升車,任斯危難,埋輪折戟,身殉職事,壯烈等於死綏。生氣凜凜,與廉藺同其千載,又何必瓜歕不汗者也。君生年不可考,歿於十五年八月,配常氏,西林豪右女,賢能善治家,尤擅騎射;子二,鴻禧、鴻符,今墓在高崖村西北平綏路第八十九號道房之側,為察哈爾懷安縣境。銘曰:是為瑰傑奇男子,驅車把鉞呼蒼兕,太白高高射荒址,歷千百年氣不靡。誰其銘之告惇史,朅來視此縣賁誄。

    中華民國二十四年十一月立石員志青在保定的女友,行為不檢,將其與志青所生的男孩,覓一奶媽,寄養鄉間,浪漫赴平,很不成話。十八年我到河北省後,有次回太原,過保定時,著人去與奶媽二百元寄養費,將孩子接回太原,送交志青太太,此子志青生前已與之取名鴻符(志青原有一子名鴻禧)。後在銘賢小學畢業,入銘賢中學,抗戰時期,銘賢學校遷四川省之金堂縣,並增設專科,三十二、三年,政府號召各校學生從軍,此子即由銘賢轉入青年軍中,戡亂時期,曾在津浦線作過戰。三十七年春,徐州戰事正烈,津浦線失敗前夕,政府將青年軍開往南京,分別遣散(政府號召青年從軍如此結束)。此子到南京後,在我處住幾天,正遇關麟徵(時任中央軍校校長)來南京,我當面託關送其入軍校最後一期。三十八年畢業後,大陸淪陷,竟不知其所之。此子身體健壯,意志堅強,大有乃父風,前程未可量也。(志青女友,即此子生母,據說是前上海製造局某總辦之兒媳,某浙人,與曹總統、彭壽莘均極交好,其子吸白麵,家產變賣一空,自己不能養家,且要其妻來養,此一被稱為某少奶奶的女人,前有一兒一女,兒由其姑母帶到法國去上學,共姑父時在法任領事官,女則在北京住中學,於十四年段執政時代,繼續五四學生運動時,被一男生拐走,後將之賣與青樓,不久又為孫殿英之代表某,由青樓中接走。)(本回憶錄民國十五年部分下期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