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記文學》第293號:(1986年10月)
徐永昌將軍「求己齋回憶錄」(六) 作者:徐永昌

六、民國十四年(一九二五)

    十四年春有幾件事值得一敍:

    一、孫中山先生於十三年冬北上來京,一病不起,於十四年春逝世。因為國民黨的關係,我嘗與劉允丞、張溥泉(名繼)、王勵齋(名法勤)談論「孫先生病故,國民黨形勢中落,此時最好與國民軍結合。」此為我當時的想法。可是同時馮煥章屢次來信說:「我們國民軍的名義要趕快取消,因有某些國民黨人正在利用我們,我們旣然都有政府所給的番號,卽不應再沿用國民軍的名義。」當時執政府給馮以西北邊防督辦名義,馮部從此卽取消國民軍,改稱西北軍矣。我們對之,迄未理會。又十四年某日,範亭言,曾於滬報紙見去年北京革命時,于右任著論,謂馮、胡、孫竊發於北京云云。革命無「所有權」,尚何誰是「正當」、誰是「竊發」,無怪過去章太炎之誤詬于也(民十胡笠僧附直軍,于南走滬,於未到前,章曾誤詬于亦附直,以為中山之○○云云)。

    按中山先生之北上,意在會段謀開國民會議,而于先生之言,似亦小之乎為中山信徒矣。

    二、河南一省容納不下國民第二軍與第三軍,久駐一起,必生枝節,破壞感情,尚屬餘事。我對禹行說:「我們軍隊甫成,你又多病,都不够在中原逐鹿的條件,應努力打出一條出路,就是逕走邊疆地帶,整頓部隊,休養生息,徐圖報國。」他亦怕二、三兩軍發生衝突,故決定上甘肅。馮亦同意。但執政府以甘督張光建、省長陸洪濤,為段同鄉。新任陝督兼省長吳新田為段親近,不肯下這命令,反說:「你們去不了。」我們說:「能去。」於是從我們所請,於一月中旬給禹行豫陝甘剿匪總司令,並答應我們如能到陝,卽許我們治陝;如能到甘,卽許我們治甘。他是看我們的隊伍新成,無力進入,才肯作此諾言的(此次段上臺,私心甚重,如陝吳、如甘張、如皖之王揖唐,到處布置私人)。

    三、劉雪亞(鎮華)部將闞玉崑,原由陝開駐豫境,旋與胡笠僧部發生衝突,所謂「胡闞之戰」,即在洛陽以東開火。最妙的是劉雪亞之代表猗氏劉芙若先生,來求禹行赴豫,替他們說和停戰,而胡笠僧亦函電交馳,請禹行率隊南下助戰。禹行處此,無法應付。某晚當着芙若之面,問我該如何辦。我說:「胡是河南督軍,闞陜軍,何為霸佔豫西,不肯讓防,如此怎能言和,且我們與胡同為國民軍,又怎能幫劉雪亞的忙。」芙若正坐着,一聽我說卒然躺下,說:「我與孫二哥已經說好了,教你這幾句話說的完全變了。」我說:「這不是可以敷衍的事,今天二哥幫你說和,明天又因胡請幫他打你,這不是辦法。」故在當時劉與胡均催禹行南下,而意義則殊。此際執政府與李景林電函交馳,催我們將保定、大名兩道讓出,馮亦恐我們與奉直軍衝突,派員來疏通讓防。禹行過去是討厭吳子玉,而贊同馮與奉張合謀解決直軍,現在各將領則懼奉軍之來,人人願意南開,於是禹行命我率本部留守,,他便於二月間將隊伍胡胡塗塗的開到河南,總司令部駐鄭州。

    是年春夏之交,我曾兩次去鄭州,因李景林催我讓防,尚不若禹行迫我之甚,或部函、或急電,速我南開。茲擇錄余日記數則於左,以見當時處境之難。

    二月廿八日,軍長沁電:「我軍非全數開來不可。」

    三月四日,軍長江電:「黃河兩岸非駐大軍不可,備開各部應速卽南下,沿途對西方要注意。」云云。我們以為西方無足慮也。

    三月十六日,老二電:「前方同仁悉同意弟之主張,速行進陝。」予意必要前方部隊進達潼、華,予方棄保、大也。

    三月十八日,老二電:謂津方以一師一旅襲保,令予決心起旱南開,勿作眞實戰鬪,物品擇要由火車帶走。予對津方決其此時無攻取能力,不知老二何以看重彼也,且予以其不來則已,果來,必有以挫之。

    三月十九日,前方電予:「竭力南開,物品可棄之,萬勿以物害事。」

    三月二十日,老二電:輸送太緩,令擇物送馮,以作人情。

    三月廿三日,老二電:「定日移交於津,不必留戀物品也。」

    三月廿六日,軍長有電:「兄病深不能擔事,望速南來主持一切,保事委之張、趙等,遵辦續行。」予得電焦灼極矣。

    三月廿七日,鄭州宥電復予,令本旅先開一團到鄭,並飛機等物速起運。晚携梁參謀等如鄭(三十日晚車北返)。

    四月二日,軍長東電:「弟一到豫,兄即可稍事休息,盼速南下,物品不重要,可送人。」予即復電言立開,並問直開何處。

    四月四日,軍長江電:「我軍處境大難,非迅速衝開惡環境,不足以圖存。」令予速定決心,先連本旅南下,轉而西向。

    蓋是時本軍只有我的一旅駐在保定,他認為李軍如來一次不說理的行動,卽可將本部隊吃掉。我說:「不要緊,第一、我們固然是新成的部隊,但李的部隊亦不是舊有的。第二、國民一、二、三軍都還團結,他不敢無理。第三、在保、大多住一天,即可好好地多訓練一天隊伍。」並且隊伍大了,資產亦多,一時走不利落,直軍的整個軍事物資都在我們手裏,兵工廠及子彈量數亦太多,僅砲彈就有幾十萬發,一時無法搬走,以是遲遲其行。不料我們的第七、八兩旅在洛陽附近幫胡作戰,狠狠的打了一次敗仗,因此禹行催我更緊,我遂於五月離開保定,將所部開到新鄉、鄭州一帶。前此不久,岳維峻在洛陽南方打了一個勝仗,闞卽潰退。胡亦不幸疽生於臀,一星期卽逝世,由岳維峻繼任河南督辦。

    禹行為人,一介不取,一介不予,素常很得罪景梅九等人。景為人放蕩不羈,因七、八兩旅洛陽之敗,卽寫一詩以譏禹行,中有「門旅不守門,顧旅不囘顧,損兵白馬寺,折將義井舖。」等句。又以禹行是第三軍,他在街上貼一帖子說他是第六軍,來作挖苦。第三軍有些人很不高興。我說:「他是一個狂者,何必計較。」

    說起胡笠僧,眞是一個特別人才,我常批評他生有亂德,帶兵是越多越好,越亂越好。但他一作督軍,將開封治理的為其他省會所不及,全開封街上看不見穿軍衣的坐洋車,紀律極好。開封以外雖仍大亂特亂。但可惜是他到職太短,卽已逝世。我的部隊開到新鄉後,我去開封一次,曾親覩其治績,市容整潔,秩序井然,令人佩服,卽此一事知非常人。又在省公署大門前旗杆上,高懸黑邊大紅長方旗,黑字是:「中國國民黨河南省黨部」。為余生平所僅見之一旗幟,有似潮杭所畫一百零八將扇面上之大旗。胡誠絕頂聰明而有吸引力。因憶十一年直奉戰後,我們在保定,胡某次來訪,曾對我說:「孫二哥要作北方首領,對嗎?」我說:「沒有此事。」他說:「你知道西北來了一男子的民謠嗎?」(遜清光緒二十六年,北方民謠甚盛,大概說:這時不算苦,二四加一五,大街紅燈照,那時才算苦。南方來了一群猴,大街小巷任他遊,西北來了一男子,只見男子不見猴。)他以此所稱西北男子自居,想做北方首領,因之對禹行有時頗懷忌妒。

    此次我到鄭州,靳雲鶚早已離開軍隊,所部由陳文釗帶領,因我與該部隊有淵源,他們集會歡迎我,見民九跟我校閱隊伍之上尉參謀高汝桐、劉培緒二人,已經是該部隊中之名旅長矣,很能作戰。是夏六月,禹行退駐洛陽,我的部隊開到陝州,此時要實踐本軍與執政府的諾言,進取陝、甘,毫無問題。但禹行覺的潼關有第二軍李虎臣部,華陰有馮子明旅,渭南有田玉潔旅,李、田均號稱萬人,不聽岳指揮。吳新田第七師以能戰名,現駐臨潼、西安一帶,認為前途荊棘遍地,顧慮萬千。惟在洛陽,則餉無所出,我們手下祇控制有一、二十列火車,河南糧賦民力尚不足第二軍徵取發餉,更輪不到我們,執政府要收囘火車,答應發餉,但一方要車,一方又怕我們進關。我本部自離保定以來,到處都是幕營,以為易於訓練,其實亦不願佔住民房,騷擾百姓。雖當炎夏,我認為可以西進,竭力主張。禹行則猶豫不決,各將領當然亦願苟安。有天在洛陽總部會議,因我主張西進,與會人員,見我卽說「西進」,背後又主穩重。禹行不能決,讓大家拈鬮。我覺其荒唐,莫此為甚。本想抗議,但因當衆,祇好勉強敷衍。鬮分「進」與「不進」二種,結果很奇怪的所拈兩數恰好相等,他遂又游移起來,最後他答應我率本部先開文底鎮(距潼關四十里),看情形再定。當時火車止於陝州,再西行卽須徒步,我以向民間要車太騷擾、遂買了一兩千輛手推車,命兵士自推帳幕、鍋灶等事。由陝州出發到文底鎮,對人民一無需索,但天很熱,又值雨季,白天整走一天,晚上又是幕營,帳幕又不好,有時帳外大雨,帳內細雨,衛兵撐傘值勤,士兵之苦,可以想見。禹行則今天來信說前進,明天又來電說不能動。就這樣的整整在文底鎮待了一個月。有一次他來信說:「環境不許可前進,實又不能不找出路,故乃為憂,並極人世之苦」云云。最後一次電報言:「如能與李虎臣聯絡好,逐漸試探前進,亦未嘗不可。」我得電後,即復以早與李虎臣商妥,今當「剋日出發」。七月八日我到潼關。第二天禹行亦坐汽車趕來,轉登華山養病。在這兩三個月期間,竟使我又犯了吐血病,嗣吐血愈,而咳嗽瘧疾併發,很久不能繼續作日記,尚須整訓部隊,並親與二軍方面朋友接洽,眞乃如禹行所說「極人世之苦」矣。茲摘錄其時所記日記數則於左:

    六月十八日,早電壯侯詢王劍峯到未?在鄭州時因老二之猶移不決,且危難不知憂,平素不知安,使予吐血疾復發,五月間駐陝州一月,予吐血雖愈,而咳嗽瘧疾併發。每思全軍前途,憂心如焚。以上為到達文底鎮病稍輕時所記也。

    六月二十日,李虎臣來自陝州,出老二信示予,並云一切已與二哥商妥,我們規定日子進兵可也。當晚到潼關,張月三亦來(史可軒介紹)。 

    六月二十一日,午後囘文底鎮。

    六月廿二日,集合校官以上,宣布我軍將進關之意旨與步驟。

    六月廿六日,岳西峯來電云:時局表面似稍靜,暗中仍屬緊急,西進萬不可緩,否則影響於將來大計甚鉅。

    六月三十日,軍長電云:「兄之苦在不能忘情於友軍,恐我進陝二軍不能應奉也。」

    七月一日,老二自陝州電:一、此時須關照學潮一致對外,馮亦主緩進。二、雨後路壞,行軍不能如期。三、我軍專注意西方,東方事起,自不暇加入,因之湖北亦必坐視,二軍必敗,中國從此為鬍子霸佔,我們清議難逃,速謀軍隊在前方者之舍營以為久駐之計(此電三日來)。

    七月二日,老二電予到陝州面議進陝事。趙世藩電,謂陝州行營,議論紛紛,主西者有,主東者亦有,寶珊主先對奉。馮煥章電云:滬案關係,暫從緩進,奉圖豫急,宜特注意。

    七月三日,老二自陝州電云:一、據天津確報,奉將有事於豫,一由石莊沿京漢路前進;一由道口攻彰德、開封;一由蚌埠向周口攻郾城,截京漢路南段;一由徐州攻歸德,李芳臣督豫、鮑廷九督直等等。二、吳新田派王宗良旅長去京,囑招待。

    七月五日,軍長自陝州電云:進關不戰為上計,使吳助餉定駐兵地,通電與二、三軍合作,如此則對奉無後顧慮矣。(岳)西峯電催西遊,並云已電催二哥矣。

    七月七日,老二電予,當以剿匪總指揮名義署名、出布告,表示保護地方等。軍隊至渭南暫停,以觀形色,師行須有紀律。又電:懸想此境,可謂極人間之惱矣,仍望進而不戰。

    七月八日,今晨集合全體官兵於幕營地操場講話。

    七月九日,第二團今日進關,軍長午間到。

    七月十日,今日由文底鎮出發,駐華陰,晚送軍長上華山。此次入關為予統率者,第一、第二、第七、第八,四混成旅。

    在十四年初夏我到陝州,住的是帳幕,天氣燥熱,部隊多新兵,年歲小,害眼病的很多,到文底鎮後,雖有陰雨之苦,却不像陝州酷熱,士兵眼病已較好,但我本人則咳嗽加重,此病是由十三年冬因感冒而來,也因過勞一直未好,旋因咳嗽不能伏案,一伏案寫字卽大咳,故自十三年政變以後,一直到十四年很少作日記,到文底鎮時,為我咳嗽最厲害時代,當我的部隊開到潼關的當夜,正值李虎臣的一個兵被人打死,本不知何人所為,但他當面說是我的兵打死的,他的兵在街上或在操場隨便放槍,毫無紀律,但這次事件,他總是說我的兵所為,我心裏早已想過,與第二軍在一地相處,不惟事實一切不容許,卽雙方軍隊之感情亦絕難久處,我們若不西進便無出路,我們不去取西安,他亦不敢去,但我們要去,他又非要幫着我們同去不可,實際我亦知其內心,勝則揀我們的便宜,敗則刼我們的後路,雖明知其如此,不能拒絕。拒絕則失和,此最難處者。所幸我人目的在甘肅,待取得甘肅後,縱將陝西全部予之,亦無大傷。

    我們七月八日開始由文底鎮出發,第一步我本人的部隊及顧占鰲之第七旅經潼關、華陰、華縣於七月十二日午後到達渭南。李虎臣以友誼協助其名,說我們地理不熱,非幫着我們去打不可。此時華陰駐軍馮子明旅態度尚好,不說幫助,亦不搗亂。華縣東某村鎮駐康老九(子定)團,為我設宴歡迎,至時李虎臣亦來,我無法與他們多談,祇有喝酒,竟至醉的不知如何囘到華縣。翌早晤見在此作事的舊同學王士英,我尚在嘔酒。渭南駐二軍田玉潔旅,此人表示不妨害我們,亦不幫助我們,但其內心亦是想刼我們後路。第二步我探知吳新田師長顧筱齋正面設防於臨潼,為其主力,另一部在臨潼山南之洩湖鎮一帶,防我抄襲。此時第七旅祇到員志青一團,因并令附我的野砲連,向臨潼敵人正面攻擊,我帶本部三個步兵團及兩個山砲連等,由小路繞藍田出擊洩湖鎮之敵。

    到達渭南之當天下午,我在南關馬王廟召集連長以上軍官講話,大意說:「本部大多數係新兵,新兵要他守紀律很好辦,要他打仗很容易受挫折,可是我們旣無後路,又無眞正友軍,如其失敗或稍困頓,則友軍皆成敵人,所以利在速決。今帶新兵想猛攻速決,全在軍官,我想我們的軍官對於此點是明瞭而能勝任的,因我們知道我們的情勢,不打無出路亦無地可歸。其次紀律,新兵雖易守,但一開仗容易失却監視,失却掌握,即難免有不紀律行動,大家要知,今天我們身到陝西,所有官兵之家,非直魯,卽豫皖,我們本鄉地面,亦不平靜,駐的是別人的部隊,大家如能想到,假定別人的隊伍到我們家中,隨便糟蹋我們僅有的衣食用品,甚至於騷擾我們的妻兒姊妹,我們想到這些不良行為所加於我們家中的痛苦與憎惡,我們不願意別人對我們做的,我們千萬亦不要做。再其次是節省子彈,此次進關無輜重接濟,我們推手車而來,所有子彈全在連下,如其用完,全部官兵卽等於徒手,所以子彈節省與否全在你等官兵。」各級幹部,對我這三點意見都能瞭解,故此次作戰,無一事不合理想。次日卽出發,當出發的第一天晚上宿營於鐵鑪鎮,因翌日要早行,乃令官兵舍營,我自己冒大風獨露宿於當街。第二天經過藍田縣時,有地方紳士楊順天等來迎,楊為我民九在三原相識者(後被選為中央監察委員)。是晚我住到離洩湖七、八里鄰滻水的一村鎮,已悉敵人在洩湖鎮以西二十餘里之某地佈防,遂令第三團準備明晨偷渡滻水,逕襲西安。

    第三天卽七月十五日早晨,我正與參謀長、幾位團長等商研出擊事宜,忽屋中一個燕子遺屎在我的前額上,隨從等都在詫怪,我未理會,照常部署,其實心上亦毫未介意。部隊抵洩湖鎮附近時,曾驅逐了少數敵人,卽前進攻擊,我暫在該鎮休息,前面卽已開火,敵人東倚山地,西憑滻水,為數約一團人,我令楊鳳麟指揮一、二兩團攻之,由辰迄未,敵人無甚動搖,忽聞黃臚初率其第三團在敵人背後囘渡滻水,衝入其背,與敵作交手戰。他之自由行動,雖很快的不到二小時即幫着將敵人一團解決,但却失去奇襲西安的機宜。當天晚上,我們的部隊各就現地宿營,翌晨即七月十六日向西安前進,途中聽說吳新田已棄城而走,臨潼顧師主力亦未戰卽退。是日上午十一時我進西安,到皇城督署時,吳壺中之茶尚溫,黃如用命吳當成擒矣。

    我到西安之第三天,第四師七、八兩旅亦全到,連同我本人的部隊約有八個步兵團,我覺的有六個步兵團可以卽日向前推進,正下令命門旅、顧旅及本部楊、徐等團準備前進,門旅長手持命令出門時,何師長(敘甫)忽來,他身穿空軍高級官制服(何當時已兼航空署署長),謂乘飛機來,一進門卽出示禹行命令,派我為本軍第一師師長兼陝西警備司令,讓何帶第七、八旅等進擊敵人。門旅長當向何請示,謂已奉我命前進,當如何辦。何說門旅可仍照我令辦,其餘須俟渠命。西進之事遂行延滯。事後思之,殊令人痛惜不置。此時李虎臣早到,逕駐入省長公署。

    過一、二日,地方上均知我為陝省警備司令,即有由紳士宋伯魯(前清御史,戊戌維新黨)率領之地方代表團來見,申說地方痛苦,駐軍太多,並述歷來駐軍均各就地征收,現在省城附近,兩軍麕集,給養負擔不起,前途殊覺可慮云云。我說:「在理性上言,軍隊是國家的軍隊,不能說駐在何處,卽吃何處,地方收入不够,自有政府設法,若誰駐何處即收何處賦稅,駐到富地者富,駐到貧地者貧,貧即不免騷擾,這當然不是辦法。」他一聽我說統收統支,不能各自為政,很驚異的問我:「能做到嗎?」我說:「做不到我們就走,我覺的是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不是能做就做,不能做就聽之,所以我們是以該不該規定目標的。」我明知此時此地是做不通的,但我只有如此答復他們,談了半天無結果,我覺的他們是懷了滿腔疑惑而去的。

    此時終南山附近發生小股土匪,我命方克猷團派兵去剿。在剿匪這幾天,某日該團(駐皇城)正部署一連士兵準備圍捕西安一小部匪人巢穴,李虎臣適來皇城看我,我聞李到,正在室內侯他,忽聽說他未進中門卽又張皇掉頭而去,這定係看見我們的兩列士兵整裝待發的樣子,使他誤會,我遂卽跟着去看他,他剛到寓所,我亦趕到,解釋給他聽。正說話間,槍聲已起,匪亦成擒,他才釋然。西安當時情勢極壞,兩軍彼此猜疑,尤其出身綠林的朋友。

    到八月間,執政府任命禹行為陝西軍務督辦,李虎臣為幫辦,劉定五為首長,吳新田為漢中護軍使。禹行亦由華山來省,渠來省後雖未變更原議,却想暫留陝西。何敍甫早不知何往,亦不見準備西上甘肅。禹行總覺的吳新田與張廣建聯合起來,我們千里迢迢,進恐難於如願。我看他表面上雖如此說,實際是畏難苟安,以為到陝西已看不見火車,再西進連汽車亦不能坐,渠本多病,當時曾有若干徵兆。聞禹行在華山時,有人向他說:「次宸野心很大,再前進卽為他幹,否則何為如此努力呢?」渠雖未必聽信,但心情上已不願西進,所以我常說他不願離開汽車道。過了幾天,他又感到與二軍雜處,每至械鬪,不堪其擾,地方負擔極重,而軍隊則衣食兩難,有時他又想去甘肅,所以有幾天我曾令人覓能者來教士兵打鍋餅,準備裹糧出發,此種乾糧,在北方可三五天不壞。當時我曾自計,如決定西進固好,否則我以追吳為藉口,追到鳳縣時,留兩三團人斷吳兵,我帶四五團人走兩當直搗天水,再由南向北,蘭州唾手可得,趕禹行派人來阻時,我已完成任務矣。但剛過幾天又不讓我動了,說是「別人不能與陝軍相處」。政客們都無遠志,自然從中播弄,惟恐我再西進。禹行此時簡直病的可憐。當顧占鰲旅在虢鎮與吳新田部隔渭水對峙時,顧旅長按兵不敢動,員志青不平,未奉命令率其一團人夜渡渭水襲吳,吳兵卽潰入秦嶺,俘獲野砲十八門,山砲數門,其他械彈物品稱足。吳本人旣率殘部入秦嶺,其負傷官兵均遺棄於嶺北迄渭水一帶。員乃收集治療,即以所俘物品變價資遣之。此一戰事,足證若許我跟踪追擊,轉而圖甘,吳與張均必逃散無疑。以見當時北洋系之末節,亦見天下事之難難易易矣。

    又過些時,段執政將張廣建免職,任馮煥章為甘督。何敍甫大怒,認為段太無理,馮實可惡,他要帶兵去打馮。禹行亦恨馮不講信義,但對作戰覺無把握,問我如何處。我說:「你在去年與馮合作倒曹,今馮無論如何不講信義,總是政府任命,我們去打他,人且認我們自相火併,固然段曾將甘肅許與我們,馮且從而相助說項,但此乃內幕事,外人不悉。今若與馮火併,人將認你是既不忠、又不義,況且打北洋末路的吳、張,誠如摧枯拉朽,馮則新起,不可輕視。前日甘肅無主,我們坐而不取,今已有馮,我們自認失計,再待機緣為是。」禹行聞言,惟有拊頭嘆恨而已。

    是年秋初,李虎臣想去河南,由西安北門外草攤子渭水渡口上船,行至渭南,有人放野槍,他受傷跑囘,再也不敢輕離西安。此時我們兩軍在西安雜處,今日互打,明日相殺,情形愈是不安。到九月中旬,岳維峻來電,謂有關國民軍整個大計,請禹行或我到開封會議。禹行憚於沿途不靖,要我代他前往。我於九月廿七日起程,先坐船到陝州,後改搭火車赴汴,與岳見面。岳說:「你們不可上甘肅,不管馮在與否都不可去,現在奉我雙方不安,非我們打他,卽他打我們,你看李景林佔直隸,張宗昌據山東,姜登選在安徽,楊宇霆在江蘇,河南已成突出地帶,被他包圍。他現雖不敢動,但未嘗不想解決我們。為今之計,我們應聯合吳子玉、孫傳芳倒奉。你們趕快出關,不要與那些賊娃子們待在一起了,待不出什麼好來。否則我們的大局便無法挽救,等過兩天吳的代表來後,咱們再行會商。」

    我到開封之日,給我預備的住處是從前唐天喜將軍的房子,米錦堂老先生來看我(米名振標,米脂人,毅軍統領,原駐熱河,第一次直奉戰時,由禹行介紹歸於曹使,在直軍覆敗後,因渠為陝人,與胡往還,遂歸國民二軍,在胡時代卽為河南軍務幫辦,其時毅軍只剩一營人,我在毅軍服兵役時,米任某營營長,正在壯年,此次相逢,渠已近七十歲)。談間,我問米將軍何時入伍。他說:「毅軍從左宗棠西征時,由蹟口過河,走米脂,我卽入伍。當時毅軍統領為宋慶,助金順金將軍作戰,由甘肅而新疆,統歸左宗棠指揮,因我們是小軍頭,常受大軍頭的氣,故朝廷調毅軍囘師時,我們未待金將軍請留,卽行開囘。」我說:「我聽說我們毅軍有個傳統,當初宋宮保是山東人,因隊伍起家是安徽人、河南人打出來的,故招募時只招皖、豫人,軍官亦然。曾不因渠籍山東而用山東人,後來我們都知道姜都統(桂題)不管那些舊道理,他是亳州人,一味的提携亳州人,因此軍中傳有笑柄,即非『州裏』的不留。可見一時代與一時代之變遷。」米聽我說到這裏,卽說:「少棠(米之獨子)剛二十一、二歲,他們硬要他作統領,其實我不願意,但大家非要他做不可,我亦覺的與毅軍傳統習慣不合,按年紀亦不應當。」當時我雖然不便再說什麼,但內心非常佩服老先生有自省能力、惜扭於環境,不能自拔(我心上本不值他這個兒子,不但紈袴幼稚,而且還吸食鴉片,結果到十六年張漢卿奉軍到河南時,將他解決,毅軍還是毀在他這個兒子手裏)。

    除米老先生來看我外,記得還有皖人凌遯夫、滇人馬純六,凌長於詩文,在民十、十一年前後,從我作過參謀,是保定一期工科優才生。馬是日本士官工科畢業,曾任葉湘石衛隊營長。我們進陝西不久,葉副軍長亦來,他感慨時事,放棄副軍長出家,着衲衣僧履,背筐帶一夥僧人走向五臺山去。大家勸阻無效,所留二營衛隊,禹行命令歸我。我表示:「我們都在一起共事,他走我們留不住,我實不願接收他的衛隊。」遂改歸龐更陳,其中一營卽馬純六,馬是一優秀軍官。葉走後,他與參謀長楊杰,都投入國民二軍,此時馬與凌來看我,我願他們仍囘三軍跟我共事,但因其時三軍太苦,無餉源,流離失所,到處奔波,因而都不願來。

    按湘石亦士官出身,由保定出發,所率王允功(閩人,士官優才生,有時譽)第二補充旅,在洛陽遇戰,張皇棄軍而去(該旅後歸黃銘香),又在豫西收孫殿英部,號稱一師。湘石駐嵩山少林寺時,孫部竟圍而刼之,湘石破壁方脫。說者以為收土匪之戒。

    我赴豫是由草灘子上船,除副官外,尚有一參謀顏承嘏,安徽人,囘教徒,人很聰穎,在家鄉念舊書,還進過學,原是毅軍在熱河時隨營學校的優才生,員志青介紹於我者。在木船上只隔一木格,他正看一本書,問他說是「吶喊」。我在前幾年曾看過,我說:「這書是一種怨恨他自己受到社會的壓迫寫出來的,可以說一半也該怨他自己,但他却完全怨在社會。以此出發點來看社會,社會就沒有好。你看一本書,要先考究其出發點,社會並非完全不好,不過從他的角度看,就太壞。但另外還有好的角度。」我因他很優秀,喜歡他,故特與他解說(後來他作旅長時,因腿疾無法脫離共黨範圍時,一下入了共黨)。

    又過一天,吳子玉的代表到汴,我們開會,想不到吳之代表,為我通州上學時騎科主任李耀亭先生。會議以岳為首,二軍旅長以上差不多都參加,李代表一意以逐奉張出關,不管我們此時是否需要,一片慫恿之辭,惟恐我們不打。他並擬定時日,說某日可到何處,某日可將奉張逐走。會議後第二日,岳約我到其內宅,他說:「我們與奉張已成勢不兩立,非打他不行。」我說:「第三軍到陝,前進不能,長駐活不了,囘頭打奉,亦是一道,不過我們有一內在危機,即打奉其間,吳子玉定要與我們搗亂,李耀亭曾與我私人談說,吳曾示意要我們與他合力打奉,否則將合奉打我們,此語很值得我們警惕。且李已意在言外,一味慫恿,雖然說的有如急風掃秋葉,但全是為他的打算,惟恐我們不打。亦卽我們不打奉軍,他們便無出路,我們打勝,於他亦不利。必然待我們作戰到某程度,他即可在後邊作怪,當初他打奉軍我們在後邊作怪,今天我們打奉軍他又轉來作怪,這眞好像是天道好還,其實亦是除此一著,他無出山的日子。我們今天要解除此一危機,有一事可作,卽靳雲鶚與陳文釗關係尚好,陳亦擁護他,惟有將陳部還之於靳,再以王為蔚等部歸其節制,讓靳組國民第四軍,並將山東省許靳,靳與吳早有芥蒂,吳已腐舊,靳尚有人緣,必可將吳之部隊吸收過來,靳旣成為友軍,此實釜底抽薪之至計。若不走此途徑,吳必乘機刼我後路。」岳聽說,極為贊成,翌日又相偕對其知友等說明,並誓言:「我們一定要照這樣做。」我此行在汴,與岳西峯談的特別投契,住二星期我卽回陝。

    此次囘陝,先乘火車到陝州,適有新買兩輛載重汽車開來,遂偕同劉藹如乘汽車走,我們一路閒話,在將到靈寶之前,偶談一、二兩軍中若干首領,其人都好像戲台上先散一把火焰,然後出場的非凡角色,說罷相視,心有同感。

    我在開封會議時,毫不猶豫答應他們卽出潼關,合力打奉,固然是我們不能去甘肅無前途所致,而重要原因還是我臨赴豫時禹行告訴我:「此次你出去,無論如何,要能教我們的隊伍離開陝西,我實不能常此住下去。」並且說:「你不能教哥哥臉朝天出關。」所以人家要打,我卽同意。囘西安與禹行一說,渠卽高興非常,且謂:「孫傳芳走津浦,我們與二軍走京漢,一軍一定出京綏,吳軍作後援,直魯可唾手而得。」事實上吳亦有代表駐西安,主要者為孫禹安(禹行介弟),日事慫恿,我們祇高興其恭維,完全不想我們當年曾拖過吳之後路。

    某日我到皇城督署,遇一國會議員惠有光,渭北人,善奇門遁甲之術,當時坐下滿屋子人,禹行很高興,請惠占卜,經禹行說明願望後,他卽佈子。佈竟卽斷,說:「此次出兵,一定勝利,但在我們勝利後,敵亦勝利。」他又看了半天,最後很驚異的說:「敵亦勝利,大家想這是何卦。」惠很有學問,是關中一奇士,正直無私,與藹如為一類人物,都是清奇古樸。我嘗說笑謂,藹如談吐有如「小兒謠言天說話」。惠亦有此神氣,但不論根據何卦理抑根據智慧,他這一說,都值得領悟與警惕的。這是那天晚上十一、二點鐘的事。

    我似係在開封過的中秋節。囘西安後不過兩星期,大約在十一月上旬,卽率隊出關,當進潼關時,各部隊長因督辦態度猶移,遂亦觀望不前,現在督辦旣決定要出關,而大家仍是不願先開,所以還是我先走,我一方命鳳翔之楊團等東開,一方卽帶駐西安的幾個部隊馬上開拔,先到洛陽。當我在開封臨行時,岳對我說:「別人出來與否,不問。但你無論如何,總要出來。」意思是我的部隊能作戰。其實第三軍各部隊差不多都能作戰,其各將領之行動不振作,則完全受督辦態度遲疑,與毫無積極的影響。岳西卻認為除我的部隊外,別的部隊皆不能打,完全是一種錯誤。到洛陽時,天氣已涼,士兵還穿單衣。我們一到,他們以我能如期而來,頗感興奮,見我們士兵衣單,岳馬上批撥二萬套已絮棉花尚未作成的軍服,另外又送我三萬元,並一再說明:「這錢是送你的,因為你幾次進關、出關,又帶病冒險來開會,為團體太辛苦了。」

    我在洛陽將棉衣陸續做起,卽先後開動。過鄭州時,岳親來送我,在旅邸談了半夜,他說:「山東戰事快開了,李乾三(名紀才,長安籍)要做山東督辦,亦卽劉允丞大家(所謂富平派以允丞為首,原都是胡笠僧的人)非要他做不可,我心上原想照你的話做,幫靳荐青(雲鶚)到山東,可是大家不贊成,卽將陳文釗、王為蔚等部交給靳組織國民第四軍事,亦做不通。」當時我卽感到為靳組軍拆散吳夥之計畫,亦不能行。國民軍大局要壞的更快。他隨又說:「續西峯鼓動樊醒民(名鍾秀,豫人)進山西,其某某部分已開到新鄉以東,我要求你一事,你北上無論如何,要用你們的兵將他截住,反正不要讓他進山西,分散自己力量,再樹一股敵人。」我心上想:「你的兵你不能管,我如何能將他截住,豈非未與敵戰,先自火併。」當時二軍開動,向來很隨便,不一定要有命令,並且有命令亦不一定開。可是我北開時,鄧寶珊因與禹行本屬莫逆,又有親戚關係,以此行不但為整個團體打敵人,亦等於為三軍打出路,所以隨我北開。

    我車過石家莊時,胡德夫親來車上,接我到正太飯店,弓海亭、武勉之皆在。問我說:「西峯要教大家先取山西,你意如何?」我說:「我日前奉督辦命與岳會議,決定合力攻奉,山西我不能去,你們如何行動我不能管。」稍後胡德夫、武勉之亦繼續北上。我到保定放幾排槍,李景林部隊卽撤走東去,我軍順利入城,隨卽部署,以我的主力由保定直撲任邱、大城,向天津進攻,同時另派黃臚初旅(入陝成師後,黃卽成旅)走壩縣趨天津西北之韓家墅。寶珊部隊及胡德夫、武勉之兩支隊,緊隨我主力東開,於是我令袁廷傑之十五混成旅、龐更陳之第二混成旅亦相繼隨到隨開,因軍隊步行,我乘汽車遲走兩日。我離保之日,禹行亦到,病體支離,較前更甚,渠擬先赴京入醫院,與我約談後,我卽出發,部隊到大城附近,與敵接觸,我的部隊在津浦線以西,鄧部在津浦線及其以東。向北進攻,李景林部憑堅固工事與我們對抗於馬廠、大城之間。在一、二星期後,馮之西北軍因受我們牽制,不能不由北京南下與奉軍在楊村以北相戰,我黃旅偷襲到天津附近韓家墅時,李景林守備兵力本不甚厚,祇因黃與部下不和,略戰卽自潰退,偷襲之謀等於泡影。津浦線以東為鄧部,鐵路以西為我袁、龐兩混成旅,又西為我第一師徐幼陵、楊鳳麟及砲兵等團,攻擊兩週,進展不大,因令龐更陳派劉金波團走冰上行,迂迴奇襲敵人右後方,敵已動搖矣。祇以劉金波團長、于建旆營長受重傷,終未能得手。寶珊在津浦線上因攻奪馬廠土圍子,督戰亦負傷。因敵右翼倚託文安漥,左翼倚託減河,前線工事都很堅固,很新式,不易突破。我們右翼則因寶珊負傷趨於停頓,我一得力可愛之營長石掄元攻到敵人外壕陣亡,我們竟一時救不下來。在此種情況下,我們只有向前逐步塹壕攻擊。

    是時李紀才部正進攻至泰安附近,因靳之舊部陳文釗師及王為蔚、田維勤等部,均在後觀望不前,致李攻擊頓挫。孫傳芳聯軍雖早由閩浙出發,但進到徐州後亦觀成敗,漸至靳部不惟不肯協助,且在後方發生阻礙式的活動,此後李遂不支。當我們與李景林軍苦鬪至最後階段,山東張宗昌已能抽其鐵甲車及白俄兵一、二百人,由津浦線北上聲援李景林。幸三軍之武、胡兩部及二軍之弓海亭旅截之於青縣以南(該三部成軍以來,僅對此幾百人作過戰),適西北軍在北倉戰勝奉軍,韓復榘部迫近天津,敵遂總退却,即奉軍出山海關。李景林殘部由鄧之右翼沿海潰入魯境。此次戰事,前後二十餘日,戰鬪相當激烈,西北軍加入雖晚,但進入天津最早,又李紀才軍終於退囘豫境。張宗昌軍南下又與孫傳芳軍相對峙矣。假如開戰之前,能令靳組國民第四軍,並給以山東督辦,魯境戰事,絕不至如此一蹶不振。蓋我們幫靳,靳卽幫我們作戰,反之他卽幫敵人作戰,劉、李之不顧大局,殊出人意表,結果國民二軍在豫亦不能立足,終至於崩潰瓦解,又何山東之有。曩使劉不驕傲、李不野心,助靳平定山東,孫傳芳可以一心對南,吳子玉對北,卽使吳無機可乘,亦必出於自固湖北之一途,奉張為國民一、三軍拒之於山海關以東,整個大局,一時似尚不至有何轉變。雖然此不過就吾人小我打算,若放眼整個國計民生,在當時之國民第二軍,與夫奉直魯軍,誠無存在於國民心目中之條件,所以次第為人消滅,乃為一種人心公理所應有之結局。

    當我們在馬廠、大城間步步攻戰期間,有一天我橫經火線去馬廠看寶珊(同時亦看看前線官兵,曾在袁旅麻振達團略留),寶珊傷右臂,並不甚重,適遇樊鍾秀代表劉覺民(安陽人,南京時曾任監察委員)在斯,敍說他們入晉之事,謂在晉東南攻到遼縣,被晉軍打敗,由竣極關退出,太行山中非常之冷,冰凍甚烈,有上海太平洋週刊記者某隨軍退下,因鞋已破壞,竟以毛毡裹足逃出,見者無不失笑云云。按樊誠亂性天成,遑論不聽岳命。

    當我北上進入保定後,接員志青一電說,他因冶遊被撤職。事實是我們進入鳳翔後,吳新田部與我們隔渭河對峙,本有可取之機,顧旅長按兵不動,員不服,旋得楊虎城部馮欽哉團之聲援,遂渡渭河襲敵,敵旣潰入秦嶺,所迫野砲十八門、山砲數門、員逕以半數送馮,顧大不欲,員以過河襲敵,自己的隊伍不來幫助,馮即聲援,亦不能不分給人家一半。況我為客軍,縱不給人,人或且自取之,所獲固他人所有,不如痛快與之,尚可得一友軍。但三軍中人不明此理,一味忌妬,說是山西派風雲一時(馮欽哉亦晉人),任意行動云云。因而藉詞告訴於督辦予以撤職。嗣禹行到保,我問他:「不論功,只論過,將能作戰的人都撤了職,以後誰與你打仗。」他說:「他們不能容他,你加上一旅用他好了。」

    是年夏秋之季,王勵齋由廣州介紹一俄國代表鍚拉尼中將來西安商議助械事,禹行要我與之談判,接談兩次,均不歡而散。其後禹行接受其顧問數人,派隨余軍中,我命吳霖泉(名光傑,皖人,留德學生)招待,到津後遣去之。據言顧問中之有學識者,私語吳云:「我們是被僱來的,如某某某某等則皆共產黨,而不識之無者。」因我不之顧問,惟有飲食之而已,故到津後,他們要走我卽遣去。

    〔正楷按〕:中國國民黨黨史史料編纂委員會出版之革命文獻第十五輯(四十五年十二月出版,中央文物供應社經售)第六十頁所載:「蘇俄人關於國民第三軍軍官特性之報告」內對徐公特作如下之記述,當卽為鍚拉尼等所作之報告也。

    「徐永昌將軍:第一師師長,係一深通軍事之人,處事聰敏沈靜,且有深思,抱有明瞭及正當之作戰思想,談話時頗能領會及度量對方之意思,不拘於中國普通禮節,且不作無謂之酬應語。對蘇俄及俄顧問頗為謹慎。」

    天津下後,徐樹錚由京去津,行至廊坊,被人刺死。據說是陸朗齋公子陸承武請求馮煥章為其父報仇,陸過去有恩於馮,故陸承武以此為請,馮卽令張之江助陸在廊坊車站將徐處死。我民七、八年在四川從報紙上看到徐樹錚在津寓請陸朗齋會議,卽在會議室門外將陸槍殺時,卽曾說陸不論有罪無罪,均不應由徐樹錚私自處置,徐不走法律手續而殺陸,實是犯罪行為。現在徐又遭此下場。又囘憶民二宋教仁由滬北上,在滬寧車站被武士英刺殺,事後據傳是袁項城指使趙秉鈞,趙又指使洪述祖,洪又買通應虁城,應又收買武士英出此。又傳趙於刺宋後不久為袁毒死,洪與應均為袁再買通他人暗殺之。武亦於出事後被捕入獄,結果可想而知。又十五年孫傳芳與張宗昌在津浦線相持時,張派施存濱鎮守使去見孫,孫殺之。孫派鄭金聲軍長去見張,張亦殺之。此二事孰先孰後,抑在同時,已記不確。總之是互殺對方軍使。我國古訓:「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孫與張均不顧此。後在民國二十年,施女(名劍翹)在津乘孫在廟內拜佛之際,由後邊將孫槍殺,為父報仇。二十一年鄭子又在濟南車站以為父報仇而殺張。前者經法院判輕微罪刑了事,後者卽無人過問。所以不經法律隨便殺人,人亦不經法律,冤冤相報。殺人者與謀殺者均無好果,其事相類,併誌於此。

    是年冬到津時,聞民間早對奉直魯軍有一種民謠云:「你如十畝八畝田,可以過你的太平年,要是二三十畝地,你就欠下我的錢,如有頃兒八十畝,你是永遠還不完。」可見奉直魯軍對地方勒索之甚。

    編者按:本期因提前出版,沈雲龍先生註,移下期補刊,敬請讀者鑒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