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記文學》第291號:(1986年08月)
徐永昌將軍「求己齋回憶錄」(四) 作者:徐永昌  

三、民國十一年至十二年(1922-1923)

    民十後半年,直奉交惡,日趨尖銳。十一年初已成不可終日之勢,挨至四月中旬,雙方部隊均已出動,直方以吳子玉為總指揮,分兵三路,東路司令彭壽莘指揮三個旅(直屬之第十四混成旅,及曹鍈之第七旅與某某混成旅),由天津向京津路。中路司令王承斌指揮一師一旅(第二十三師及第十二混成旅),由保定向固安。西路司令孫禹行,指揮三個旅(直屬之十五混成旅,董政國之十三混成旅及豫軍一旅),沿京漢路向長辛店。共一師七旅(後來第三師亦來一旅),奉方張學良、郭松齡在中路,張敍五(名景惠)在西路,我們西路司令部進到高碑店,最前哨在良鄉前方。某日吳子玉來視察(禹行適往前方),我去車站見他,吳在一節公事車上,身旁只有一携手風琴之瑞典人與參謀長張方嚴,隨從極簡。他問我前方情形後,卽返去。來也瀟灑,問也簡單,此為我第二次與他會晤(第一次係民九直皖戰後在保定)。

    〔沈註〕奉直第一次戰爭,直軍大本營駐保定,分左、右、中三路。右翼指揮為王承斌,原為第二十三師師長兼幫辦直隸軍務。另第二十六師由張國溶取代曹瑛為師長,以抵禦奉軍東路;左翼指揮為孫岳,以所部第十五混成旅、彭壽莘之第十二混成旅,以抵奉軍西路;中路總司令則由吳佩孚自任,以張福來之第二十四師、董政國之第十三混成旅及吳之第三師集中運用,全部軍力約十萬人。奉軍兵分兩路,以京奉、津浦兩線為東路,計第一梯隊長張作相,統所部第二十七師,第二梯隊長張學良,率所部第三、四兩混成旅,第三梯隊長李景林,率所部第七、八兩混成旅。另以京漢線為西路,計第一梯隊長為張景惠,率所部暫編第一師,第二梯隊長鄒芬,率所部第十六師之一部及第六混成旅,第三梯隊長為鄭殿陞,率所部第二、九兩混成旅,另於永定河集合約五個補充旅,全部兵力約十二萬人。

    嗣本路進抵長楊村北方之線,司令部駐良鄉,我們到良鄉之日,砲兵陣地卽在良鄉司令部駐所稍北一二百米達處,傍午忽來一不好的情報說,敵人已抄到我們右翼不遠處,是時正有吳所派督戰參謀幾人,由李倬章率領在座,禹行聞報,一拉我衣袖遽向外走,隨卽與李等上馬南向,囑令部隊卽撤琉璃河,我拉住他的馬問:「除剛才某人所送的情報外,尚有其他情報否?」他說:「沒有,惟覺現情況在此站不住,須要撤到琉璃河先為固守之計。」我說:「我們尚有三營步兵一營騎兵在手未用,而且情況不當如是,正有辦法應付。」連說兩遍,他們又都下馬同我囘司令部。禹行仍猶豫說不如撤退,李倬章此時忽然作色說:「看誰敢退。」(吳此時兼兩湖巡閱使,李任參謀長,他與禹行原稱莫逆,近一、二年彼此不睦。有一天曾見禹行摔一盤於李面前,李此時似在藉故報復。)又過一日,吳子玉來駐良鄉,我們司令部進駐長楊村,此時已將另一團人加入前線,手下只剩一營半人。那天早晨情況很緊,卽派龐更陳騎兵營(因係新編,騎兵僅一連,餘皆步兵),向右翼稻地鎮增援。不到半天,更陳中彈重傷右腿,被抬囘來,戰事相當激烈,鐵路線上前線董政國旅,紛紛後退。我們跟前,只有新兵兩連,學兵數十,此時已將一連學兵在長楊村司令部附近散開,慢慢的才將後退的零星散兵督囘前方,戰線稍趨穩定。敵方砲彈不斷的在司令部周圍下落,但司令部始終未動。因為此地吃緊過一次,次日吳子玉親來視察,主張卽時增兵反攻,我們主張晚上反攻,他即上馬順着火線要向西部前線看看,大家亦都上馬,橫向西行三幾里,對方砲火對此良好目標盡量轟擊,於是不能再走,齊又下馬到我李玉峯砲兵營陣地稍為逗留,仍返回我們司令部,吳一面飲酒,一面仍要白天反攻,我說:「此間只有兩連步兵。」吳謂:「兩連人亦可。」我說:「這兩連人都是僅能背槍之新兵,留此不用,尚有作用,作戰則太不濟。」吳卽惡聲斥余擾亂軍心。於是自寫命令指揮出去,不到兩點鐘,卽垮下來,一點作用也未發生,白白的將兩連人散剩不到二百人(即第一團第七、第八兩連,均為新兵,亦尚未射擊過一次,第八連連長為董英斌,是後每提起此事卽呼寃枉)。是晚吳令其自己的一營輜重兵來加入反攻,亦未得手,又遽行撤去,因此一時惹起敵人輕視。吳又派其第三師一旅人來調整戰線,將我們正面的一團人調到左翼,鐵路以西由我們指揮,以東由吳親自指揮。我們司令部遂移駐朝陽村,距散兵線不過二三百米。次日拂曉,我因起來小解,看見司令部小山下邊敵人如蟻而上,潛行襲來,急令學兵連及昨日傍晚方收容到之兩架機槍就後坡散開,猛烈迎擊,偷襲之敵,終被擊退。於是由早到晚,激戰竟日,下午吳子玉尚來左翼砲兵陣地親發數砲方去。又我最左翼第二團之第三營(營長傅秉丞、團長曹士傑),因豫軍某旅潰退,亦被牽動後退,於是無論學兵連以及隨從之弁護兵,凡携槍者悉用上去填堵,方得穩住。可是敵方死傷更大,他的陣線亦因此動搖,第二天早晨他卽開始退却,時在五月中旬。

    在朝陽村線激戰之午間,我正向火線前行,擬看學兵連作戰。走至距散兵百餘米達之一小土坡前,範亭荷槍相從,一再言可暫息土坡後稍避,余初猶豫,後卒聽之,方坐下未兩分鐘,敵槍砲彈如雨掃來,幸有土坡掩體,而敵砲彈之落近幾發亦未爆炸,後乃撿囘以留紀念。又當時適有工兵連黃司務長樹勳帶兩兵背饅頭兩蔴包前送,見余在斯,亦息下,一兵已中彈,血浸饅頭,散落地上,後詢範亭何以知敵對此地集中注射,謂因山坡後須躍進,故在坡後稍息,不料其驟然集中注射此處也(黃後在更陳軍任師旅長,民九由河南隨余來者,當時見其行動極其從容)。

    正當奉軍退却的時候,忽馮煥章處(馮民九、十間升師長,民十後半年已任陝西督軍,此時駐鄭州監視豫督趙倜)遣一參謀來說,已奉吳命,派其李鳴鐘第八旅向京漢線左翼增援本路。告以我們在追擊,似不必再向西繞,請逕由京漢路一直來會好了。當我們追到長辛店時,已悉奉軍正向京榆大道東退,迨吳子玉到長辛店時,我們軍隊已追至豐臺,當夜司令部卽駐豐臺。時適禹行發了煙癮,不是以頭抵牆,便是繞地亂跳,煙具雖到,無能自理,覩此怪狀,以見鴉片煙之害人為何如。但他在煙癮過足之後,則又親出查視管理民車草料是否給足,往返二三次,查究管理人員與車伕對質,必至清澈乃已。今猶憶其對副官所云:「我們再去看看。」之音仍在耳際。當時我在室聞之,只覺其過分,今則感其愛民如傷,絕無自惜。旋奉吳命,本部隊援豫,因趙周人(倜)在豫響應奉軍,靳薦青旅先與開戰,團長彭子健陣亡,馮煥章留豫部隊及胡景翼(笠僧)等陜軍隨到隨時加入作戰。

    本部隊援豫,我主張經衛輝時下車直襲開封之背,禹行以為冒險,不同意。遂先開鄭州,到時馮、胡兵來者已多,趙漸不支,惟許昌一帶,尚有趙部馬某一旅,馮請我們去攻取許昌,掩護他的右翼。我們過大石橋略有衝突,到許昌時馬部卽竄向西南,迨趙出走,馬亦投降,戰事完全結束。在端陽節後,我們卽囘保定,政府旋任命馮為河南督軍兼省長,胡笠僧、曹俊夫等在去年卽助直軍驅走陳伯生,至此政府遂任胡為暫編第一師、曹為獨立旅,曹駐豫西、胡駐彰德、順德一帶。

    我們囘保定後,卽聞二十三師與十四、十三、十二、三個混成旅追奉軍到永平附近,打了一次很激烈的仗,雙方死傷均重,結果直軍雖勝,但對奉軍相當重視,知難而止。故當六月中旬,有英國人出來調停,即由王承斌、張學良在秦皇島英國兵艦上出面講和,會議場中,張學良極盡剛強不屈氣概,是直雖勝而不敢輕敵,奉雖敗而聲望不損,原因卽在奉軍敗退到永平之最後努力一戰。

    (沈註)直奉之戰勝負既分,奉軍代表張學良於六月八日赴秦皇島與直軍司令彭壽莘磋商和議,由英國教士普拉特及青年會幹事耶克居間調停,一度談判未成,復在山海關附近激戰。至十七日始由奉方代表張學良、直方代表王承斌簽定和約,並由北京政府於二十日派遣前湖北督軍王上將占元、前中東鐵路宋督辦小濂前往山海關監視雙方撤兵,戰事遂告結束。

    當我們囘保定不到兩星期某晚十時左右,城東軍營中忽開砲數十發,直打向城內巡閱使署,旋悉為二十三師砲兵團兵變。原因係隊伍作戰囘營後,營中官長均以有功休假囘家,或出外娛樂,隊伍中甚至有無米煮飯,亦沒人問,因而激怒士兵,發生譁變,逃散了二、三百人,並在東關附近街上搶劫一陣,鬧的城外整整亂了一夜。第二天早晨我們出城到本旅各部隊視察,情形尚好,蓋二十三師當混亂時,有不少營、連長臨時趕囘,亦有原在營中未出外者,卽時安撫,未成大亂。又砲彈雖打到城內,幸死傷極微,事後曹巡閱使只將變兵之長官稍予處分了事,並未作何較重懲處,曹天性寬大,未可厚非也。

    河南戰事方完,禹行因為其子完婚,在端陽節前一二日已囘保定,我因結束豫境軍事,囘的較晚,是在端陽節後。此次囘保,正值夏天,西峯、寶珊、藹如許多友好,都陸續來保定,朝夕過從,非常愉快。又因寶珊仍願與先有婚約的禹行妻妹崔錦琴成婚,崔亦不因寶珊於訂約後又與張玉燕結婚而仍願嫁他,所以大家為他倆的婚事又熱鬧了幾天。

    寶珊於民國五年住津時,禹行卽介紹其妻妹與之見面,且暗示婚約。嗣寶珊到陜,胡笠僧之太公以其無妻,乃為介紹三原名族張姓女,他亦應允。迨見張女後覺的不合理想,遂又猶豫起來。張家天天催胡太公,胡卽催他早娶,他是一味延宕。劉藹如當時卽有一論斷說:「崔氏是個寡婦,他還未婚,以故心存觀望。張女雖係處女,但見後又不甚合意,因碍於胡太公面,所以延宕。」我勸寶珊絕張女,他不肯,然則娶之,他又怕對不起崔氏。我說:「崔氏已二十七八,再待幾年,不好嫁人。笠僧正被陳伯生所囚,胡太公為此事已够心煩,不可再讓老人為你的親事天天苦惱,你就娶張女,我與你退崔氏好了。」他卽答應,隨與張女完婚。此正民國九年,我在三原一個月以內的事。我由陜回保後,卽與禹行談此,禹行說:「這也對。」卽請其夫人轉達乃妹,不意乃妹竟不允,並說他雖已娶,渠仍要等他。我遂勸禹行卽日送其赴陜,但禹行又以費資不為送,因此稽遲至今。

    禹行為人簡率,每飯幾菜一次端來,飲酒不多而豪,燒酒半碗卽已,我在渠處向不飲,以其不能慢酌玩味也。囘保之某日,渠謂:「今日好好請你吃酒,你、我、西峰及藹如外無他人。」在院中天棚下,時方有星星微雨,禹行令其長女娥,舞劍助興,藹如戲謂請二嫂舞,豈非絕好的公孫二娘舞劍飲麼。不料兩三個月後,十四五歲的娥,卽急病死去,亦見人事之無常矣。

    我三歲半的兒子元章,因失人照料,去秋以後,即病弱。據保定思羅醫院羅院長說,此孩如是他的小孩,他將送至北京協和醫院療養。遂於春日送去該院,並託朋友隨時前往照料。當奉軍退出北京之日,我曾第一人進城去協和醫院看視,果然恢復如初。據友言,只是腰脊骨有指頂大一片高出一二分,醫謂業已養好,但不能復平,如欲復平,必須動手術。我以幾小時後卽須率部南開援豫,因託友與主治醫生商酌辦理,我有一附帶要求,卽多住院若干時,俟我戰事完後來接。醫生則以兒已至應出院時期,如欲再住,卽須動手術。但我無暇立決,仍託友以我實情懇商多住兩三週,不意於我由豫囘保之時,兒已在院以手術完成後未能省醒亡去。美國醫生一切都好,只是好以人為試驗品一點,謂之求進步心切固可,謂之不人道亦無不可,然則醫治在彼,治不治權仍在我,我何尤哉。

    又囘保後某日,禹行對我說:「龐更陳的騎兵營長換個人如何?」我問:「為何要換。」他說:「更陳的腿好不了。」我說:「如好不了,亦須等他,決不能用時再換,此時換他,豈不令勇於赴事者寒心。」禹行立止(當時禹行擬以營附梁壽仁升任,梁為禹行妻兄,後冀南鎮守使署參謀長出缺,禹行保他繼任。到職之始,即發出無聊的就職通電,禹行一怒,又立將他撤掉)。按龐更陳與人作部下作長官都好,而難與同事,以故同僚多惡之。因他每每說我的閒話,故當禹行要換他,我為之不平時,劉蔭遠卽責我縱惡。但我認為更陳是個國家人才,平時以愛國愛民教部下,不能以他有時傾軋我這一點小事,趁禹行更換他時卽不為挽勸而讓他走,因為我要作部下願有此長官,我作長官時亦願有此部下。

    第一次直奉戰役結束不久,商務印書館所出之「東方雜誌」大事記上,記載直奉戰直軍部署,東中路司令官彭壽莘、王承斌無訛,而西路司令官則誤記為馮玉祥而不是孫岳,於以知將來我們這一時期的歷史,是如何的難於翔實了。又此次戰役,我令趙夢周、馮環、盧蔭槐等逐日記載經過戰況,戰後編為該役戰史。我到第二團後,何敍甫(名遂,閩人)接任參謀長,謂所編不够精美,須經渠整理,其後一直幾年,未能付印。迨十三年以後,軍國多事,該編已不知流落何所,敍甫眞不成才。

    關於第一次直奉戰役,本部隊覺得很有功績,而在吳子玉則以為孫禹行在此次作戰不够標準,所以曹巡閱使原定與孫的十五師師長,亦因吳之批評未能實現。禹行因此極為不樂。本旅第二團團長曹士傑,是曹使親侄,此次作戰亦無戰功,戰後曾調其任新編之第十六混成旅旅長,負警衛責任。所遺二團團長缺,禹行保薦我與一團第一營營長及二團第二營營長三人,據我前期同學李鳳樓上校參謀告訴我,曹使原批由我繼任,後改批為二團二營營長顧占鰲升任(顧為曹使盟侄),但到命令發布時,又改由我任,此皆總參謀長熊炳琦告之李鳳樓者。李曾詢熊改變原因,則熊亦不悉。我接到團長任命後,某日,照例去見曹巡閱使,他對着我走來走去兩遍,然後說:「籌餉是我的事,練兵是你們的事。」此外別無他語,即是要言不煩,蓋當時軍隊餉項很是困難,中央許誰多練一師一旅,全視對方力量而定,對軍費有無着落,概不能計及,有力量要番號,無力量籌餉亦不行,故軍費乃成為各有力疆吏之很重要的問題。

    禹行因戰後之不適意,本來多病,於是時請辭職,曹使每覺過意不去,乃派禹行兼任冀南鎮守使並兼右翼巡防統領,該巡防隊有小編制之步兵四營、騎兵二營,當我們赴大名前,曹使交下冀南土匪名單一紙,其時冀南三、四十縣,有所謂十大匪首,連年騷擾,民不聊生,可以說是土匪遍地、料麵(卽海洛英等)充斥,此次奉命赴任剿匪,我們派本旅第一團由定州向南宮一帶進剿,本人之第二團一、三兩營被曹士傑請編入該十六旅,所空兩營缺額,正新近招募編練中,卽以留下之第二營向大名及其以南進剿。我的兩個新兵營於夏末秋初才到邯鄲,逐漸的將邯鄲至大名的路打通。當我們到邯鄲不及半月,因孫中山先生囘上海,曹使派禹行赴滬聯絡,冀南剿匪事,一時遂由我負責。

    (沈註)民國十一年六月十六日,前粵軍總司令陳炯明,忽命所部礮擊廣州白雲山非常總統府,孫中山脫險,奔赴海珠海軍司令部,督率各艦集中黃埔與叛軍作戰,以後援不繼,及已入贛之北伐軍復敗退閩境,乃於八月九日乘英砲艦摩漢號赴港轉滬,蓋循駐粵英領事之請也。

    禹行在清光緒末年,卽任第三鎮二等參謀,當辛亥年某月,政府通知曹統制謂據報該鎮參謀孫岳、藍天蔚等密與革命黨聯絡,要曹處理。當時曹卽贈以旅費,囑孫、藍他往。孫南下,曾任黃興軍參謀長及江北第十九師師長等職。二次革命失敗,袁索革命黨緊,孫遂入陜隱居於華山,此其與秦晉革命黨人往還之始。袁倒後,曹任直隸督軍時孫歸之,至於今職,以其與孫中山先生有舊,乃使赴滬聯絡。

    關於剿匪事,我曾於初到邯鄲會議時,發表過一次對匪認識的講話:「我以為人們每覺的土匪都是亡命之徒,都是勇敢善戰。這種懸想眞是大錯特錯,須知土匪是人類中最油滑取巧、懶惰怯懦的人,同時也就是最不肯出力拼命的人。一個人油滑、取巧、懶惰,自然不肯出力(肯出力的人早已能生活,不做土匪),不肯出力之人如何肯賣命,其所以有時也會拼命,那是他認定對方也不肯出力拼命,也如他之取巧投機,於是他便完全用出了投機手段來假拼命,所以只要我們軍隊肯出力。到不了拼命時候,便穩穩當當的可以制服了土匪,如其再按對敵時操典所規定的教條實做,我們眞是可以以一對十對百的。」

    冀南之匪雖云有十股,但大股匪亦不過六、七百人,好壞槍一、二百枝,其餘人槍之數可想,只因剿匪軍隊本身既不健全,而負責之鎮守使等官員,腐敗無能,眞不知究竟是由於匪還是由於官,我們第一次在南宮附近圍困住一大股土匪,但打到第二天晚上,被協剿的南宮縣游擊隊出賣了一條路,讓他跑了。事後追究責任,將該游擊隊長逮捕,送到邯鄲司令部交軍法處審訊,審訊數次毫無眉目,我改派騎兵營長龐更陳審問,並未用刑,只拿證據問他,他卽招認,遂解囘南宮處死。從此各縣游擊隊當然不再通匪,匪卽無活動餘地,故到第二次圍住該匪,便一戰成功,俘虜四、五百人,繳獲大小槍一、二百枝,其餘匪股無不聞風遠走,或者散夥,冀南地面漸告平靜。

    更陳之負責能事,誠為本部不可多得之才,惟局量欠宏,是其所短。憶余團第一營長已請准任門炳岳,在未到前由楊團副代理。門為軍官第一期高才生,其同學咸重之,在邊防軍曾任營長,但為時甚暫。本年直奉戰時,渠任察哈爾軍某職,與直軍對戰受傷者,更陳得其經過,對之大不滿,一日以此詢余,以為不當用此曾經敵對人士,且加以煽惑之詞,謂使我部士兵悉此營長曾經為敵,恐其遇機施以報復,如何如何云云。言下不平特甚,其實門之為人,余初不熟諗,不過楊祥徵等以人才推薦,禹行早耳其名,識亦較久,余為本部充實人才著想,對用任何人無一毫私意存乎其間。更陳之不平,殊屬非是,雖然更陳長於練兵,尤善治盜,瑕不掩瑜,余終愛之。

    在剿匪期中,各路交通未全打通,禹行尚未北返時,我駐邯鄲,有朋友介紹一個山東濟寧籍的妓女,我一見可意,幾於天天都去妓處,到第七天早上,忽見枕邊放有一信,大意說:「你為本部第二位負責人,現在司令官外出,你留戀妓女,很使我門失望。」下署劉○○、劉金波。我看後即囑妓當晚離開本地(因為當我認識之晚,渠本已準備上車去焦作,因我要求才住下)。其時馮煥章作豫督,開封妓女悉被驅逐出境,該妓卽為其中之一。現因此間亦難立足,便轉赴焦作去了。翌日我穿着軍衣親赴與我寫信的工兵連劉連長金波處看他,並請他轉告連署的騎兵營劉連長(該連上有營長不便直去),我很感謝他們的好意。不久禹行歸來,談及孫中山先生確為當代人望,由於他到滬時有十數萬人去歡迎一點可以看出。在中秋節前後,我們進入大名,其時我已害病,行動頗感艱難。

    (沈註)孫中山先生於民國十一年八月九日自粤經港乘俄國皇后號郵船赴滬。蔣中正:「孫大總統廣州蒙難記」載:「十四日上午,在吳淞登陸,安抵上海。各團體代表等在岸歡迎者約數千人。」所記較合實情。

    在剿匪順利,禹行未歸的時候,鷄澤縣長出缺,王省長(承斌)為幫助剿匪便利,讓我門派人代理,何參謀長(敍甫名遂,曾任陸大教官)卽派司令部內一位教拳術的某人前往,公文已經寫好,副官長梁壽愷來說,此人卑鄙浮燥,不可用,我當時亦覺其不妥,因為何曾與我上過課,明知與他說亦不會生效,我卽硬作主張,逕復王省長說,司令官公出,請仍由省派。事後何曾為此,以參謀長身分大加責難,竟至於擊案洩憤,但我只言其不妥,未與深辯(我當時雖代行司令官職權,但不願與之計較)。

    到初冬時,我們冀南的剿匪工作,第一階段大體上已告完成。某日忽於南樂青豐交界處,由豫境竄來土匪一股,我因第二營遠駐濮陽,巡防各營正在整頓中,原不甚得力,乃帶本團新兵第一營中的三個連進剿(營長門炳岳尚未到職,一向由團副楊鳳麟旣楊祥徵訓練)。我雖有病,但要看看新兵訓練的成效,故終於親自前往。於當天下午出發,行四、五十里,並未遇匪,當晚駐南樂之小莊。駐定後,大名縣長張昭芹(字魯恂,粵籍,拔貢)亦帶該縣游擊隊百人趕到,因鬧匪地區在大名南樂青豐三縣地界,故來會剿。第二天拂曉,我騎馬順着匪情路線向南巡行,不到十里,隔一條小河,遠遠望見一部人掮着幾面大旗,為數約有四、五百人,似是軍隊。後來愈走愈近,見其服裝不整,便衣尤多,知為土匪,因隊伍遠在後邊,我卽停止前進,以待部隊。匪亦警覺,即向一村垣走去,迨我部隊趕來時,匪已進入村垣。當時三連新兵與張縣長的游擊隊卽行展開,向匪進攻。匪利用圍牆居高臨下,我們先過小河,漸漸逼近村垣,但限於時間,未至合圍。匪即乘我們隊伍運動之際,午夜突圍出走。我部接近之兩連,亦予追剿,匪豕突狼奔,早已遠竄。次日得廻龍鎮巡防營報告,匪已狼狽向豫境竄去。在廻龍附近,尚遺棄壞槍兩支,遂令該巡防營注意偵剿,我個人當夜卽囘大名。因我身旣有病,兩日馳驅,胯部鞍創,苦不堪言。但自此以後,大名以南,再未鬧過土匪。

    (沈註)張昭芹,廣東樂昌人。為前經濟部長張茲闓之尊人。

    此次剿匪,第一、地方游擊隊很能與駐軍合作。第二、我們的新兵很能如我們的教練方式使用,雖係作戰,却與平時訓練地之連排動作毫無二致,躍進停止均按口令動作。第三、於隊伍進攻之初,楊鳳麟團附親來向我申請,以為在此平坦地面,白日前進,我們好兵如此用法,太不值得,再三申說,我則以其認識不够,迄未准許。第四、此次剿匪游擊隊佔一斜的土堤,地形很好,結果死二人,重傷六七名,且有二名幾近殘廢。我們的三連新兵,全在平坦地形,只有一名中士(原係老兵)陣亡,其餘僅有數人略帶微傷,皆走囘防地,三二日卽愈。因此我曾有一涉乎迷信的想法,卽練兵一定要挑選氣象平正的農家青年子弟,游擊隊地形雖好,傷亡反重;事固偶然,而終令人悚懼。因為游擊隊雖亦略進,但憑藉斜前的土堤,無須暴露目標,而新兵則數度躍進,又在平地,目標極其暴露,我登民防砲樓上觀察,至為清晰,又子彈亂飛,張縣長始終與我在一處,亦殊難得。

    十一年冬尚有幾事可記:其一、是我們通州隨營學堂最優秀的一位同學─員凌銜(字志青)在毅軍中一直作了十年營附,沒有升遷,投奔到此,我介紹於禹行,立被任為青豐巡防騎兵營長,甚是順利,禹行毫未猶豫。其二、是呂汝驥來自陜北三邊,呂為前直隸軍官教育團學生,我認為他很勇敢,即派他在本團任一連長。其三、某日禹行請我吃飯,介紹許昌徐卓增(字立吾)。徐在豫獲罪於旅長王為蔚,因以附趙(倜)嫌疑被通緝,逃來此間。禹行很賞其才,留在大名,飯後禹行問我:「此人怎樣?」我說:「看不出來,他旣是安福系議員,當然是急於功利之士。」禹行說:「此人一定是個能吏,可惜目犯刑傷。」其四、當日因禹行論徐目形,我亦惜志青狀貌不够偉岸,他說:「志青黃睛黃鬚,滿臉血絲,聲如宏鐘,已屬奇士,何偉岸不偉岸之有。」云云。另一件是當日大名道尹張君,南皮人,曾任嘉興縣長,詢悉南湖煙雨樓已經渠手修復云云。因憶民五遊南湖(亦名鴦鴛湖)於峭風微雨下憑弔煙雨樓殘址,入門見一代售茶水之拓工,正在斷碑前上墨(備拓)。余等就坐圍牆基石上吃玫瑰紅茶,欣賞風物,船娘畏冷,依偎不去,此情此景,不知何年才能尋囘(不然縱百年不能忘懷也)。

    (沈註)民國十一、十二年間,直隸大名道尹為陳樹楷,保定道尹為張昌慶,據「辛亥以後十七年職官年表」所載。

    在民國十二年最可紀述者厥有二事,禹行一面仍着重於剿匪,卽派龐更陳為威平八縣剿匪指揮官,顧占鰲為青濮幾縣剿匪指揮官,門炳岳為某某幾縣剿匪指揮官,各負責肅清當地殘餘小匪,一面嚴懲金丹料麵販子。此種毒物,如不禁絕,匪卽不能肅清,因地方上豪強惡覇,認為最有利可圖的經營,莫過於丹料。無知之人,被其誘惑,不吸亦吸,風靡一時,直成社會上一種必然的應酬品。久之,吸者愈衆,販者愈富,不逞之徒,乘機聯絡非吸食不可的人,供給丹料,那些人便不能不聽任指使,跟他為非作歹,久而久之賣命亦所不惜。此種毒品比鴉片厲害,吸食簡單,上癮很快,上癮之後,很難戒除,大有不吸卽活不成的樣子。冀南匪多,此亦原因之一。所以同時並舉辦平民工廠,凡吸食犯而無業貧民,卽拘送該廠戒癮習藝。該廠聘僱高陽織布工人,教育這些人學習織布,這可以說是他在冀南的兩大善政。禹行嫉惡如仇,對販賣製造丹料犯,一經訊明,立予槍斃。所以這一年餘,懲處匪犯遠不及懲處毒犯之多。至十二年後半年,所有曹使交下之冀南十大匪首名單,或剿殺,或捕決,一一肅清。另一件是因禹行之除惡務盡,連帶到一個淫棍,其人為某銀行大名分行副經理,係總行某權要之近親,有錢有勢,有時誘姦女生。被害者不是顧臉隱忍,便是怕事,不願告發,以是極為本地人所痛惡,而莫如之何。禹行聞悉,大為不樂,卽召其到司令部問話,竟將其鎖起,處以遊街示衆三日之罰。本來遊街已畢,懲處已施,可以獲釋。惟到臨放時問話,禹行越說越氣,隨命綁出槍斃。此事曾引起該總行權要的責難,在北京高等法院告發,禹行置之不理。又告到曹總統處(十二年十月曹已被選為總統),曹亦覺此事處理有些過火,但內心却亦同情,可以說當時除該行幾位權要外,社會人士連法院人員在內,道義上均表同情,法警亦不願為之傳人,一直拖到北京政變,此案才算完事。憶事後某日,我曾語禹行:「我們今日不是梁山泊公道大王,遇事還是走法律途徑為上。」他說:「我殺人是為救人,如你所言,先就把我悶死、氣死。」

    是年秋冬無事時,我們不是騎馬到老堤頭之基督教廣場,便是到龍王廟之運河碼頭,再就是去看看宋王欽若之仆地大碑。我個人則幾於每日騎馬繞城外一大週,一則鍛鍊身體,一則觀察軍民情形,其時岳維峻、鄧寶珊駐彰德。岳任暫編第一師胡笠僧之旅長,寶珊為岳部團長,範亭住寶珊處,我自來認範亭是一人才,彼之所以常常害病,精神不好,正是懷才不遇所致。因言之於禹行,禹行命畀以營長(此時軍隊少,營長地位很屬重要),迨範亭由彰德來,我告以此意,範亭說,他同西峯幾年來與寶珊過從相處甚好(西峯在民國八、九、十這幾年間,流亡在陜時,均得寶珊幫助),「今不幫他而來幫你,於心不安。」我明知寶珊所部,曾多年為非之團體,不能正式用他,但無法反駁他的說法,他之不能來,真是可惜之至。

    某日景梅九來大名,禹行請他對軍士隊講話,其末段有:「或問童子飯由何處來,答曰鍋裏來,再問大者,答曰米囤裏來,吾人須知飯由農人辛苦來,所以我們不可不敬重農人,保護農人。」云云。並及五公山人王餘佑乾坤大略等書。遲日景去,余至軍士隊講話,強調飯由吾人自己努力換來,只在所行無負此飯,不然,除農外,百工皆不足為,豈欲退化為原人時耶。

    按梅九所言,亦見當時社會已為蘇俄勞農學說所煽惑(蘇俄當時正稱勞農政府),無識見好時髦之學者,自然如此立論。

    (沈註)景梅九,原名定成,山西芮城人。清末孝廉,畢業山西大學,留學東京帝大深造,護法國會議員、世界語專門學校教授。

    是秋更有一件頗關國家之事,西峯與劉允丞(名守中,陜之三原人)正住邯鄲之叢臺(相傳此處為戰國時趙武靈王被困之所),他二人常來說禹行同謀倒曹、吳,且又每每走函相勉,禹行皆不能答,某日讓我親去與談。我遂往晤二人於叢台。我說:「現在國人無不痛惡奉軍,曹、吳正在要打擊奉軍,我認為幫曹、吳將有根基之奉軍打倒;曹、吳無根基者,如須倒之,自屬易事,現奉張禍國殃民,罪惡大,曹、吳僅政治不良,罪惡小,故先倒曹、吳,實為不順。」談到後來,西峯很氣憤的說:「你們看重曹、吳,我看一舉手一投足卽可倒之。」談了半日無結論,亦可以說是不歡而散。

    此外尚有幾件細事可述:一、大名北關美教會醫院院長某,於某日禹行請飯時,詢余對於日本每言以中國東三省為其生命線一節,作何感想。余率然告以日本未必卽已人滿為患,果有之,中國應以人道觀念,擇地使其必須離日之人民來生活,余語固尚未竟,而某院長卻大表詫異,以見外國人領土觀念之強。二、因徐卓增關係認識楊肖韓(名學瀛),覺其人品行學問與謹密,皆屬不可多得之人才。三、秋間某日,在北關醫院附近遇前教育團學生劉連茹,詢悉已充某營營附,因病來此就醫。憶彼民九畢業出任排長,民十來晤,謂已充排長一年,應調升云云。告以無論成績如何,如汝之一年欲升一級,十年以後,無級可升。汝方二十五六,試想四十之年卽須退役,為己為人豈非太早。國家作育人才,原欲蔚為大器,汝之想法,殆近戕害身心,望安心供職,前程遠大,但彼終不謂然。今時之病,或亦因未能平靜修養所致(初不料其於民十四在營長任內卽已物化)。四、剛到任的第一營營長門炳岳,是一好讀書而浮燥驕傲之人。余每因公務與之分辯不清,眞是祇可為友,難與共事。五、西峯與禹行論古今人才,皆謂古今居人臣中無人才,所見未免偏陋,或者時代性使然歟。六、因我引進員志青,副官長梁壽愷、軍法官王煥周、書記官孫錫成,甚為嫉妬,聯名辭職,意在要挾禹行(軍需官曹景瑞,亦於此時辭職,但係自身有事不與梁等為一體),禹行都一一照准,梁臨行前一天我纔知道,卽親訪禹行,問為何都予照准,禹行說:「這些人走了有何足惜。」我說:「梁壽愷很可惜,因我覺得在你離開大名期間,他尚能在大處着眼,有正義感,是一個有用之人。」禹行說:「叫王俊功做副官長不更好用麼?」我堅持不可,結果勸得將梁留住,不久畀以駐廻龍之巡防隊營長。所謂王俊功,原為禹行之馬弁,最近提升上尉副官者(按多年來各大人先生之於用人一事,多採禹行此種說法,國家安得不日以頹壞)。七、胡笠僧時駐順德,常來大名,故更相熟。笠僧原字立生,富平人,極肥胖,甫坐卽出鼾聲,但人極機智,為一難得之亂世人才。聞吳子玉過順德檢閱其軍隊時,胡於迎吳之頃,行撇刀禮致敬,吳已走過而胡不收刀,接近者視之,胡正鼾聲大作。事未必果如所傳之甚,但亦見立生裝儍態度之可掬。八、此際以何敍甫曾介紹與胡立生任參謀長之閩人林立為胡免職,何偕其弟系甫找禹行,請函胡俾林復職。禹行支吾不答,僵持至夜十一時,余欲去者再,最後禹行問我如何看法?我說:「敍甫所稱林之功績與好處,全是以前在革命時代助敍甫的好處。胡之免林職,是說林現在不適於作胡之參謀長。此乃林現在合不合在胡處的問題,不能以林前時對敘甫之成績,強胡今日之所不願。」禹行說:「很對。」翌日何與其弟找我,大為責難,幾至聲淚俱下。我說:「我說的純是就義理而言,況且禹行是問我對該事的看法,其實林與我亦好,但我不能離開道理說話。」而兩兄弟終不諒解。九、老堤頭是大名城東南約十里的一個耶穌教堂區域,約有三頃地多,其中住家的皆是教徒。庚子年此地曾殺害外人,和議後其地區乃擴展至現在之大,建設愈好,且以灌木為籬,闢有四門,自成一個部落。其中獨有一家墳地,佔地約數畝,外國人給他多少錢他都不賣,他說祖宗骨血所在,決要保守。外國人亦未難為他,且仍為其保留一條小道,俾其隨便前來耕作祭掃。十二年秋一個下午,我曾親自訪問該處,適主人正在督率子侄整收禾稼,以是更得其詳。守祖宗產業墳墓,不為利誘,不為勢屈,十步之內,必有芳草,信乎炎黃子孫有自也。十、龍王廟是大名城東二十餘里臨運河一個碼頭,現在亦不算十分冷落,當年則人煙更繁,所謂龍王廟是地以廟名。該廟原係山西商人一個會館,內供龍王神像,因而會館又以神名為廟,有碑記可按。其時該廟已做商會,而碼頭僅有一個山西人,乃與地方爭此產權,直訟到北京乃得平。余曾查詢此人,其父晉之高平人,娶於該地生此子,該地除渠外,已無第二個山西人,其守業不屈不移,與老堤頭守墳人可以媲美,惜皆忘其姓氏(地方人之爭此產權,僅憑藉神座前一高石柱香爐,其石柱上刻有某年重修神像,地方捐錢一吊幾百一點。余函北京梁上棟君,請其就近仗義支持之理由,是廟產屬晉商會館,有建築及重修等碑文可按。僅香爐上地方捐錢一點,猶之一人娶妻,鄰人曾送賀儀然,不能因此賀儀,便據有人妻也)。

    是年冬,禹行又要辭職,十之一是因他有病,十之九則仍不快於當道對他的安置。因為其時王孝伯已任直隸省長,熊潤丞(名炳琦)已任山東省長,李倬章亦任河南省長。他寫好一件公文,保第一團團長劉德掄陞第十五混成旅旅長,保我作冀南鎮守使兼巡防隊統領,我對此一問題表示反對,遂至僵持多日。有天禹行找我說:「有人說你反對此事,並非反對這件公文,亦非反對我辭職,是你想帶十五旅,不願帶巡防隊。」我說:「你覺得怎樣?」他答復的很含糊,沒有說他不相信此一說法。我說:「前幾天呂漢羣(名超)來此,我因想起他的一個故事。當我們在廣元時,呂有一天對西峯說,他與熊錦帆(名克武)鬧意氣,熊竟疑他要取其位而代之。他垂涕訴說,錦帆寃枉他。我說,你可與錦帆立一誓言,卽有你熊某在四川一天,呂某永遠不到漢水以南粵漢路以西這塊地方來做事,俾你可以放心。現在我可以與你立誓,我終身不帶十五旅,俾你放心。」我與他說了這麼一段話,他便釋然於懷。禹行為人很痛快,事有不明,說開了當下冰釋,從不文過飾非。今更舉一事,某日渠在院中散步,適有軍需處車需李凱由外歸來,經過渠處,略有廻避之意,渠止之,並詢所攜何物,李稍猶豫,渠催令出示,乃為一包名章,渠遽怒謂是將用以作弊,呼軍棍至立責四十,方問如何刻此多名章,答言辦報銷用。蓋照例不准開支之款,雖在軍隊中萬不能缺少之用項,亦必另做可報之開支項目。新刻之章,卽添補是種用途者,此為各師旅向來不能避免的辦法。渠雖經明瞭而仍覺不當,但又無法由彼改善,惟悻悻而已。翌日渠乃親至軍需處,向李作揖陪罪,謂:「哥錯了。」(當日曹處長已辭去,新處長未到,適由李代處長,李遲至民十四辭去,終身不再作軍需事。)

    說起禹行之為人,又想到他幼年的一個故事。在遜清光緒二十六年深秋的一天,他在家鄉偶遇一人,旣不類本村人,又非流浪者,而徘徊不卽去,因以為疑,遂向之問訊,數語投機,卽邀至家中。蓋其人是天主教徒,名劉子英,雄縣人。在義和團變亂時,父母兄弟被本地團匪一齊殺了,想找一人幫助他報仇。聽說此間有孫禹行者。甚重義氣,特來拜訪。禹行一言相合,允助之復仇,遂卽投入雄縣縣隊,旣探得仇人所在,乃於一個夜晚,相偕到仇家,將其家幾人照樣一齊殺掉,提取首級,囘家祭奠。迨抵劉家,屋內屍體橫陳,以多日無人看管,狼籍不堪。劉將仇人首級置於父母屍前,手持砍刀,縱聲大笑。禹行曾對我說,原想此時劉要撲地痛哭,不料他乃大笑,因覺其人不盡人情而去之云云。我於民國八年,在禹行家中曾遇其人,已是一個花白鬍子的老頭兒,短粗健壯,說話聲音很怪,古人所謂豺狼之聲,殆近之耶。禹行助人復仇後,卽逃往易州山中。我與禹行作傳,忘列此事,補敍於此。

    某年禹行在保定考秀才,頭場出,與易州考生李子儀相談投機,李謂:「我旗籍不得不考試求售,君非我比,何尚取此功名。」禹行遂罷去。其後助劉子英報仇殺人,乃投李避難,並剃髮作僧裝,其實亦惡髮辮也。當清廷開辦陸軍速成學堂於保定時,李勸禹行投考,於是遂隸軍籍矣,而其動機實出於李。禹行曾述投考當日,登記者謂:「和尚何來考試?」禹行遽前為禮,乃得錄取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