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一口净水
河北省井陉县青石岭村。
1992年,一群育龄农妇按照计划生育规定去医院做绝育手术。不料,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仅在盆腔一处,就发现有46人长了肿瘤,一起去医院的总共才72人。
青石岭村一时间陷入彻底的绝望。直到今天,他们才终於明白:为何村里有那麽多正值盛年的乡亲莫名其妙地撒手人寰?
近年来,青石岭村死於癌症的有200多人。全村400余户,一半家庭有癌症死者。有的夫妻双亡,有的兄弟同殁,村边新坟连片。
●"……初时,村里人查出癌细胞还凑钱去省城大医院手术治疗,後来,面对昂贵的医疗费用和手术後计日可数的存活时间,便乾脆放弃了治疗。终生不吃一粒药,花钱只买来一张宣判死亡的癌症诊断书。世代躬耕的青石岭人究竟触犯了何方"神 灵"?"(1)
——水,只能是饮水。
青石岭山高水低。乾旱季节,村民们要往返7公里才能担回一担水,一担清水半桶泪。村人集资打井,凿到18丈,只见石头不见水。绝望之中,村民们上书当时的国家主席刘少奇,惊动了父母官石家庄市市长。政府拨款修了大水窖,集攒雨水,能供全村半年之需。1958年,县里修通了绵左渠,青石岭人终於喝上了清凉的渠水。好日子过了二十年,却不料甜渠水变成了臭渠水。
●"原来,绵左渠上游,兴办了许多家企业,大量工业废水注入,使渠水变质了。输水的万方水库,库壁污迹斑驳,库水黄汤绿沫,库底杂草黑绿,水中死鸡烂狗漂浮。村民们说,库水在缸里沈淀了七八天後,烧出的水仍是半锅白沫、一锅腥臭。青石岭很少有人来串亲,偶尔来个客人,乡亲们敬烟不敬茶,留宿不留饭。1994年,有人提桶水送县卫生防疫站去检验,其酸硷度、硬度、浊度和铅、砷、汞、硫酸盐等有害物质含量全部超过国家饮用水标准4.9倍至9倍,大肠杆菌超标77倍,病菌总数达"不可计数"程度。"
长久的怀疑终於得到证实:污水是癌症的病因。
何处去寻找一口净水?
人们绝望的哭泣惊动了王考祥老人--当年五位上书人中唯一的健在者。他和几位老人再次上书县长兼县委书记王金廷,其结果是县打井队把钻机运到了村口。村民们自动砍树毁田修路,把钻机迎到井位。又自动捐粮捐款,激动得乡党委书记、乡长、下乡干部纷纷掏腰包。
开机第一百天,井深247米,井下遇到流沙,钻杆突然折断。2万元加2 000斤白面换 了个"乾窟窿"。
——这口乾净的水还能喝上吗?全村老少一夜无眠。
第二天,父母官王金廷冒雨爬上了青石岭,说:"乡亲们,不要难过,县委、县政府全力支援你们,社会主义不会丢下一村一户。井,继续打,一直打到出甜水;钱,我来想办法。不久,省、市、县共拨款37万元,与水夺命的战斗重新开始……
1995年9月28日中午,336.5米的地下冒出了清泉。青石岭沸腾了!家家户户买来喜庆的爆竹,在井口边彻夜狂欢;许多人睡在井台上,不忍离去;许多人跑到坟上烧纸,告慰死於癌症的亲人……(2)
……
个案:竹皮河
●"1978年夏天,皮集村向继善12岁的儿子,不慎落入河中,喝了不少河水,得了怪病。父母四处请名医,先後花了2 000多元,孩子的命还是没有保住。母亲悲哀过度,患重病随爱子而去……三年间,向继善一家先後死去3人! "竹皮河象一条黑色的怪龙!"彭墩村党支部书记愤愤然,"河里终年流淌污水,人喝了躁心燥肝,牲畜喝了也要得病。从1976年到今,彭墩村已有22人患肝硬化,6人患肝癌死亡。" "(3)
这里说的是竹皮河。中国的任何一条大河之水污染,皆是一篇大块专论,无法以简明扼要的个案形式容纳,所以我选择了这条全长仅56公里的小河。
上游荆门市的大量工业废水及生活污水,把竹皮河变成了酱红色,所含的氟、铅、硫化物等十几种有害物质,皆大大超过人畜饮用标准。鱼虾鸭鹅基本绝迹,4 700亩 农田和1 500亩水面因污染而撂荒。竹皮河两岸的贺集乡、康桥湖农场、石牌镇等2 6个村庄、5 643户,因饮用和使用河水灌溉,七十年代以来的不到二十年间,死亡耕牛11 722头,猪26 780头。虽然卫生部门投入了高於过去几倍的医疗力量,患病人数仍然急速增加。竹皮河两岸人口总数3.5万,肝脏病患者8 500多人(占总人口 24%),慢性肠炎患者6 300多人(占总人口18%),各种皮肤病患者9 300多人(占总人口26%)。仅贺集乡便有650人患肝癌,93人患肺癌。竹皮河两岸青年参军体检,基本无人合格。
竹皮河已成了一条毒河。
胡冲村一位农民承包了6亩稻田,由於河水入侵,收获下来的5 000多斤稻谷竟然都变成了黑色。粮食收购人员抓一把撒给鸡,鸡不吃,给猪,猪也不吃。一气之下,人们将这5 000多斤稻谷统统倒进了竹皮河。还有一户农民,生了5个子女,前两个正常,後生的3个赶上了河水污染,於是老三秃头、老四侏儒、老五痴呆。
多年来,乡民们写状纸、摁血手印,甚至背著污水上省城武汉、首都北京,进行著漫长的马拉松告状;县人大、政府也帮著告,皆泥牛入海无消息。乡民们走投无路,最後发展到聚众数千,准备"冲击"省七届人大会场之严重地步。事情当然是在萌芽阶段被迅速制止,仅允许几位代表拿上摁了血手印的材料"上访"。一位"老上访"的党支书悲愤地说:"十八年了,我们整整忍了十八年了!十八年里,我们没有得到一分钱的补偿。我们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给我们解决人畜饮水困难。就是死了,我也暝目。"(4)
中国七大江河中污染最轻的是长江,长江全流域污染最轻的支流之一是汉江,汉江污染最轻的是襄樊与武汉河段,竹皮河恰好在这两个"水质较好"的河段之间汇入汉江;因此,就中国的水污染而言,竹皮河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基本国情与数字
中国污水排放总量极大。1996年废污水排放总量为450亿吨(其中工业废水约300亿吨,生活污水约150亿吨)。有专家预测:2000年,世界废污水排放总量为6 900亿 吨,中国为800~900亿吨。
中国废污水排放总量约占世界的10%以上,而国民生产总值约占世界的3%,即单位产值废污水排放量为世界平均数的3倍以上。
中国污水排放量呈高速增长趋势;每年的污水排放总量,七十年代约为110~145亿吨,八十年代约为270亿吨(何博传:1980年污水排放量为313亿吨),1996年达45 0亿吨,增长率为7.7%,大致每十年翻一番,与经济增长速度大体同步。(5)发达国家社会总产值每增加1个百分点,废水排放量增加0.26个百分点。(6)也就是说,每增加相同社会总产值,中国增加的水污染量是发达国家的4倍。
中国国土污水负荷量约为每平方公里8 600吨/年;为世界污水负荷量平均数每平方公里520吨/年的16.5倍。(7)
中国的废水排放量到底大到什麽程度?粗略地说,可以把除汛期之外的全国水量全部中度污染一遍。(8)当然这只是一个形象化的说法,有失严密且并非实际情形;而实际情形更加恶劣:由於水污染的分布并不均衡,这就意味著工业与人口集中地区的污染要比平均数字严重得多。
中国的污水处理率极小,80%以上的废污水未经任何处理直接排放,致使江河湖库普遍污染,90%以上的城市水环境恶化,可饮用之水越来越少,水资源危机更趋严重。(9)
除了污水,每年至少还有亿吨以上工业及生活废弃物排入江河。(10)
综合全国2 200多个监测站资料而得出的污染程度排序……
按中国标准,不能饮用的河水,已占七大水系的近40%河段,和流经城市的78%河段。(12)另据水利部最新调查结果,中国700条总长10万公里的河流,符合饮用水标准(中国国家标准一、二类)的河段仅占32.2%;被污染而不能饮用的河段,已占67.8%,其中三类占21.3%,四、五类及五类以上占46.5%;已丧失任何使用价值的河水占10.6%。严重污染的河流长度,从1984年的21.8%上升到46.5%,翻了一番以上。(13)用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公共卫生学院1998年发表的一份报告的话来说," 中国5万公里主要河流的3/4以上,都已无法让鱼类继续生存。"(14)
全国城市地下水污染面已达50%。(15)1983年,约1/5的水井水质超标;1986年1/ 3的水井水质超标;(16)目前的数字未找到,情况可能已发展到极为严重。
全国32个特大城市的71个水源地中,有30个达不到2类水(饮用水)标准,占总数的 42%。(17)
……
从饮用的角度有以下一组数字:全国有24%的人口(近3亿)在饮用水质不良的水(其中0.7亿人饮用高氟水,0.3亿人饮用高硝酸盐水,1.1亿人饮用高硬度水);79% 的人口(9.6亿)在饮用受到污染的水(其中7亿人饮用大肠杆菌超标水,1.7亿人饮用有机污染水)。(19)两者相加,已超过中国人口总数。当然其中必有交叉,即部分人口既饮用劣质水,又同时饮用污染水,即便考虑进这个因素,也可以作出如此估计:当今之中国,已没有多少人可以喝到符合卫生标准的饮水了。
造成严重水污染的直接原因是粗放型增长方式和不合理的工业布局。以淮河流域为例,占污染总量50%以上的是造纸厂。这些造纸厂多数规模小,设备落後,其吨产品用水量和排污量高出国外同类企业数十倍甚至上百倍。(20)
乡镇工业排污量迅速增长。1994年废水排放量为43亿吨,占全国工业废水排放量的 16.6%。据有关部门预测,至2000年,这个比例将上升到35%~40%。随著技术设备落後的乡镇工业的快速发展,中国的水污染已从点向面,从城市向农村,从大江河向小河溪扩散。(21)
污水横流的大上海(略)
淮河水污染奇观
1996年4月9日的《中国青年报》上,刊登了一幅照片:一位头戴草帽衣衫陈旧的老人,双膝跪倒在一位官员面前,这位显然属於晚辈的官员躬下腰,双手搀扶著老人的胳膊,满面关切。内文写道:
1994年8月,国家环保局局长解振华来到洪泽县老子山渔场,调查94年特大污染事故後果。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渔民走上来,"扑通"一下给四十五岁的解振华跪下,恳求道:"快救救渔民,往後别再污染了……"解赶紧搀起老人:"对不起,我们工作没做好……"这件事长久地留在国家环保局局长的记忆中,他说:"作为一个环保工作者,有一回这样的经历就终生够用了。"
在政府官员视察期间,屡屡发生民众向中央及地方官员下跪之情事。东海县的百姓们是排著队下跪的。他们的父母官--东海县女县长聂长兰甚至把酱油色的污水装瓶带到北京告御状而未果,除了揭杆而起,也只有集体下跪了。(景星、高杰等)
——骇人听闻的水污染,已经把淮河流域的民众逼到了绝境。
……用《光明日报》的话来说,"淮河在枯水期,基本上已成为工业废水的排污沟。"】(28)就七大江河水污染排名而言,淮河仅仅是第三,前有更为严重的辽河与海河,後有与之不相上下的黄河。因此,淮河更有资格成为中国水污染正在走向极点的缩影。
先介绍"94特大污染事故" —— 1994年7月中旬开始,由於连降暴雨,淮河上游河南省境内的支流水量猛增,不得不开闸放水,各支流洪水奔腾而下,将长期滞留蓄积的大面积污染带入淮河干流,由此而形成了一次持续时间最长、危害程度最烈的特大污染。
污染团所到之处,河面满布泡沫和死鱼,水体呈黑褐色,奇腥恶臭,俨然一条臭河、死河。
强大的高浓度污染团顺流而下,沿淮地区兵荒马乱。宛若敌寇入侵,"战况"以时日计……
13日,河南沈丘县槐店闸为确保自身安全,开闸泄洪。大闸公园内养的十几只猴子一夜之间全部失明;公园负责人未洗玉说:"这水太毒了。开闸放水那天,光听见猴子在哭,像是坏了的锯条一样响成一片,两只爪子乱扒拉眼睛。发觉自己眼瞎以後,就通霄达旦地嚎哭……这毒平时沈淀著,开闸放水一搅动,毒气就冒出来,河边的树木全部熏死了,100多个过路人当场熏倒,送进医院抢救。那天,全城人眼睛都被熏得不停地流泪……"
14日7时至17日13时,安徽颖上闸为自身安全开闸泄洪,大闸附近鸭鹅全部被毒死;
14日,污染团抵达安徽省凤台县,死鱼无数,高温天气,鱼体迅速腐烂,渔民们惊呼:空气都发绿了!
15日至21日,淮南到蚌埠的百里河段顿成"黑河",自来水发黑发臭,无法饮用;
17日清晨,污染团前锋进抵淮南市李嘴子水厂,自来水黑臭,大批市民饮用後头晕、腹泻,医院爆满;
18日晚,华东电网田家董发电厂被迫停机十小时;
19日,长达70公里的强污染团带以雷霆万钧之势直逼蚌埠市,大量市民中毒腹泻,家用净水器,矿泉水和各种盛水塑胶桶脱销,许多饭店因无人问津而挂出"淮河水污染,本店使用井水"的招牌;
20日 晨3时,洪水超过限制水位,蚌埠闸开闸向下游江苏省泄洪;
23日,污染团前锋到达江苏省盱眙县,县城变成一个"超级污水坑",一座"死城 "。自来水厂被迫停水,工厂被迫停产,饮食业被迫停业,20万居民被迫喝污水,一口井最多时有千人等水,抢水场面时有发生;
29日,污染团进入洪泽湖区;由於淮河基本断流,富营养化日趋严重,大面积绿藻几乎弥漫整个河段。加之洪泽湖枯水,水位降至死水位,几乎见底,千余船民困於湖内;污染团进入洪泽湖,致使沿湖地区居民无法饮用;
总量2亿吨的污染团顺流而下,摧毁了中下游全部淡水养殖业,安徽北部的工业停摆,近百万人无水可喝。在此紧迫情况之下,江苏省当局向南京军区紧急求援。军队火速开赴灾区,用军车拉地下水和架设临时输水管线救急。水污染仍继续恶化的状况,至少发展到9月中旬。(29)
……
这种突发性特大水污染事件,第一次发生在1974年,第二次相隔四年,第三次相隔三年,第四、五、六次相隔二年。进入九十年代以来,每年2次以上,1994年4次,然後发展到每两次特大污染仅间隔几个月。……
淮河流域曾以旱涝灾害频发而闻名於世,虽经持续半世纪治理,仍未克竟功。如19 91年,先是特大大水灾,皖、苏两省近一亿人被迫迁移,1 460万人家园被毁,50万人在堤坝上过冬;大水之後,皖、苏两省又持续乾旱,农业受重创。令人扼腕的是,旱涝未除,污染又生。
……
……目前,淮河水污染造成的损失已大大超过水旱两大灾害。
沿淮地区由水污染引起的癌症发病率比全国平均发病率高出10倍以上。(袁泉)
救救淮河。
救救总体污染比淮河更严重的大辽河、海滦河、滇池、南四湖、巢湖。
救救污染直追淮河的黄河、太湖。
"人民生活於水深火热之中"
据不完全统计,七十年代因水污染引起的人畜中毒、死亡,渔业农业减产,工业减产及产品质量下降,水面著火,破坏供水水源等重大事故达到了4位数之多,目前的情况更加严重。(34)日趋恶化的水污染,使民众的日常生活已变得痛苦不堪。并不是所有灾难都有中央大员亲临视察,也并不是所有的百姓都只会下跪,大量恶性社会冲突已势在难免。
例如,1979年8月8日,浙江省奉化县皮革厂和食品厂在同一天被农民捣毁。这天早晨,大批农民乘坐几辆拖拉机闯进工厂,举起锄头棍棒,发疯似地打砸。顷刻间,厂子变成一片废墟。愤怒的农民们意犹未尽,还以棍棒威逼,迫使厂长喝下又黑又臭的污水。事件起因於水污染。这两个县级大厂一直把未经处理的废水排入奉化县主要水源——县江,江水变黑变臭,下游4万多农民有水不能喝,不能洗。眼看著毫无解决问题之希望,农民们忍无可忍,只好自行解决。(35)
又例如,1986年11月1日早晨,湖南省冷江煤矿化溪工区发生了一起激烈的械斗。煤仓冒出的大量的煤粉污染了稻田,矿区排放的大量废水污染了附近农民的饮水。有的井水细菌总数超标360倍,大肠杆菌群数超标793倍,井水浑浊变味,附近民众怨声载道,多次要求煤矿方面治理污染和赔偿损失,但长期得不到解决。村民们无奈之际,只好将储煤坪的铁门强行上锁。经县、区、乡三级政府部门劝说,後来又开了锁,但要求煤矿领导察看稻田污染。此一最低要求也没有得到回应,便又上了锁。煤矿不能停产,砸锁运煤,村民们便担了黑色的稻谷,高呼:"为了生存,我们只要求以污染的黑稻谷来换你们的米食,决不无理取闹。请你们讲讲良心吧!"冲突发生,农民寡不敌众,被矿工们打得血迹斑斑。农妇孩子闻讯赶来,矿工也呼啸增援,手持木棒钢条乱打。在这场激烈的械斗中,多人受伤,一人打死。赶来制止械斗的乡长即刻被打成重伤,乡党委书记被石头打破脑袋,昏倒在血泊中。(36)
再例如,1996年12月25日,杭州市余杭镇300多老人,冒著寒冷,带著露宿用品连夜到市政府门前静坐请愿,要求政府解决严重的水污染问题,"给我们一碗清水喝" 。余杭镇的水源是穿镇而过的东召(竹头)溪,过去水流清澈,可见游鱼。八十年代以来,上游临安县在溪边建了6家化工、造纸、染织厂,废水年排放量达50万吨。至1995年底,排污企业已增至17家。据检测,溪水色度高於正常标准9倍,溪水中致癌物质酚的含量超过国家安全标准90倍,苯等毒性物质含量也超标,活鱼放入水中,两小时即告死亡。该镇肠胃病、肿瘤病、不孕症、皮肤病明显增加。怕遭到镇压,年轻人不敢请愿。已退休的老人们则表示,"反正我们活了几十年,就豁出去给子孙讨条活路!"这次请愿最後被杭州市政府劝止,但据说还在酝酿更大的行动。有人声称,在忍无可忍之际,要炸掉工厂的排污管道。(37)
还例如,据一家小报《现代人报》在事发五年之後的简略报导:广东省韶关市韶关冶炼厂於1983年被工人炸掉。贫穷的粤北山区曾一度繁荣,当地民众充分利用丰富的砷矿资源,大上土法炼砒,短短数年,炼砒窑达到了86座。当大捆大捆的"大团结"塞进了衣口袋里时,人人都喜气洋洋。但同时,他们身上正在长疮流脓,然後会留下红斑、黑斑,骚痒难耐。最後才明白,他们得的是皮肤癌。韶关冶炼厂的故事大致相同:工人们并不了解炼砒霜对人体的危害,(是厂方故意隐瞒吗?——笔者批注,下同。)後来知道了,(如何知道的?)愤怒便如火山一般爆发,把厂子炸掉了。(他们事前曾进行过非暴力抗争吗?结果如何?炸厂的结果又如何?)几年之後,工厂的旧址上尚寸草不生,清澈的沟水流到哪里,哪里的人就遭殃。监测结果:含毒量超过标准44倍。韶关市政府只好拨款百万,把厂区范围内深度3尺面积 30亩的土壤挖出来再深埋掉。(38)
由於严密的新闻控制,因环境污染而引发的社会冲突事件大多为社会所不知。偶尔泄露出来的消息也过於简略,更无法凭藉上列个案对全局进行研究。只能估计数量极大。
民众陷於水深火热,而政要们却动用10亿国库钜款,在中南海大搞清淤清污工程,治理自己的小环境。
……
在本章结束之前,我要破例地提到提到几个环保官员的名字。他们是:国务院环委会主任宋健,国家环保局局长解振华,人大环境与资源委员会主任曲格平。自研究中国生态危机以来,在大量阅读中,我发现了一个反常现像:已集体腐烂的执政党里,还有一小部分人敢说真话——环保系统官员。各类资料的字里行间,他们的身影与国难同在。宋健、解振华、曲格平以及一大批天良未泯的环保官员,临危受命,如消防队救灾队般四处蹈火赴难。虽烈火越烧越大,势已燎原,但他们仍克尽职守,为拯救山河黎民奔忙呼号。我发现他们与大多名为"公仆"而实为"窃国集团 "的官僚有所不同,他们身上尚葆有著一种与江山社稷相称的统治之德。我还发现他们与那些名为"专家学者"而实际上早已沦为"饭碗集团"、"奏摺学派"的上层"知识份子"也不相同。他们敢说真话,并往往达到为国情所不容之边缘。这可能与人品有关,也可能与他们所肩负的收拾山河之重任有关:在整个统治集团中,他们是最早最深切地预感到中华民族将大难临头的人。他们终年奔走於满目疮痍的国土,苦难当净化灵魂。於是他们会挥泪承担不当由自己承担的责任,甚至不惜违背基本教义而公开宣称"人民生活於水深火热之中","连这一点点大自然给的权利都被剥夺了";他们本能地抗拒著动摇民族生存根基的所谓"高速增长",他们预言著逼近的国难;他们不知能否挽狂澜於既倒,只能知其或可为而为之;他们不能坦言对制度的绝望,只能徒劳地呼唤"大禹治水"、"女娲补天",试图回到民族创世神那里去寻找精神力量……作为一个自由知识份子,尽管我不能认同他们试图回避制度转型的因循苟且,但我也不能不对他们心怀敬意。他们没有成功的希望而注定要成为悲剧英雄。但愿我们的後代会记得他们的名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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