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拜金主义逐渐兴盛起来。假如说八十年代的大学生们每日谈论的都是理想,那么九十年代的大学生更喜欢钱。那时的大学校园内每到周末,就会有不少豪华的轿车停在女生楼门口。知情者告诉我说,这些都是接那些“傍大款”的女生们出去过夜的、大款们的车。
有些女生“傍大款”,有些女生则出去卖淫。刚进学校时,我们山西老乡聚会,我认识了一个女老乡。那个女生长得在我看来算中上等,但身材不错。当时她还显得比较有才华,学校广播站经常播送她写的一些稿子。后来学校搞时装表演队,她还成为模特儿。上大学头一年我们还挺热乎,经常在一起聚一聚,但后来渐渐地各忙各的,很少来往了。到一九九三年的一天,我突然在开会时听到老师传达她被开除的处分。原来,本来家庭条件还不算差的她到大城市生活了几年,看着到处的诱惑,大概渐渐地感觉到钱不够用了,就跑到学校附近一家大宾馆里做起了皮肉生意,结果在卖淫时被公安局“扫黄”抓到了。
一九九三年的春天,伴随着农产品价格放开和基建过热,又一次剧烈的通货膨胀发生了,后来有资料说那年物价指数上涨了百分之二十三。并且,由于粮价放开、取消粮食凭证供应等改革措施的实施,粮食和副食品价格上涨幅度更大。反映在学校里,就是食堂饭菜价格涨了一倍半,质量还不断下降。上过大学的人都知道,当时大学总务后勤这一块是肥缺,食堂的员工大都是校领导的七大姑子八大姨。这帮人狐假虎威,对待学生的态度非常恶劣,打骂学生的事经常发生。由于缺乏责任心和竞争机制,他们做出的饭菜越来越难以下咽,馒头没发开、米饭里有沙子、菜里有虫子的情形时有发生。食堂里的那帮人做韭菜炒鸡蛋时,下面全是韭菜,上面铺一层薄薄的鸡蛋,看上去挺好看;只要一把钱给他,他就用勺子在鸡蛋下面抠呀挖呀,盛进碗里的都是韭菜。而学生吃的大米,不知道是哪一年出产的,全都是黄黄的,蒸出来的米饭要么一盘散沙,要么坚若磐石。
当时我是系学生会和分团委宣传部长,认为自己有义务向上级反映这件事,很自然地想到“通过正常渠道”。恰好,学生会的生活部长也与我有同样感受。于是,在一次系团委会议上,我们俩就把饭菜价格过高、质量太差和学生们的不满情绪向列席的校团委副书记(【注】校团委副书记是学校政工人员)反映了。可那个副书记一听,却一脸的不屑,居然教训了我们一番:“你们这些学生要求太高了,现在的条件还不够好?我上大学时,还没有正经食堂呢,都是露天吃饭。”我们俩听了他这番话十分气愤,心想看来这“正常渠道”是难以奏效了。等会议结束以后,我们两个不约而同地留了下来。生活部长恨恨地骂道:“他妈的,跟这帮王八蛋就不能说人话,他们听不懂的。”我也气愤地说道:“就是,说他妈的什么他们上学时在操场里吃饭,狗屁!那古时候人还吃人呢!”生活部长又说:“既然有话好好说不行,那老子们就搞出点严重的事来,敲打敲打这帮龟孙子。”我一听,正合我意。
当天夜里,我们两个就在学生会办公室里,书写了十几张大字报和几十张小字报,声讨令人厌恶的“火头军”,并号召大家第二天中午集体罢餐。由于怕别人看出我们的笔迹,我们故意把字迹写的非常潦草。当天夜里熄灯以后,我们乘着夜幕分头行动,把这些告示张贴于各宿舍楼、食堂和教室门口,第二天一大早学生们就都看到了。
由于学生们的不满情绪早已经积聚了很久,我们的这些告示就如同在干柴上扔了一个燃烧的火炬,霎时间出现了星火燎原的形势。第二天中午,一场全校规模的罢餐运动开始了。当时,校园里口号声、摔东西声、鞭炮声此起彼伏,食堂做好了饭菜却静悄悄的没人去,还出现了不少声援、响应我们号召的标语和口号。政工人员一看就着急了,如同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又是说服,又是威胁。后来还来了几个穿警察制服人把告示照了下来。我和生活部长两人在楼道里碰到了,相视一笑,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当系里的政工人员来时,我甚至还帮助他们对学生进行劝导,心中却偷着乐。然而,大规模的群众运动的缺点——过激现象很快表露出来了:三十七号宿舍楼的一些学生觉得仅仅喊喊口号、摔摔东西不能发泄自己的怒火,就点燃了楼下一间空置的售货亭。当我看到火焰腾空而起的时候,感觉事态有些严重了,不由得暗暗捏了把汗。不过,那时的学生们都圆滑了,见好就收,没有酿成进一步的破坏。
从那以后,学校的伙食真的改善了一些,并且建立了食堂收支公示牌,炊事员态度也好一些了。中国的官僚制度就是这样,群众不起来造反,官僚们就对群众疾苦麻木不仁。要不是校领导和总务的人员怕再闹事丢了乌纱帽,食堂的伙食不会有任何的改善。这种改善大约持续了将近一个学期,后来逐渐又开始下滑,但我那时已经是大学三年级,事情多了起来,也就懒得再管这事了。
这次罢餐运动让我总结出几条经验教训。第一,在群众对某种现象普遍产生不满、又没有正当渠道改变或发泄时,只要有人“登高一呼”,就能引起“乱者四应”的连锁反应,从而释放出一种巨大的能量,这种能量利用得当,就可以起到打破旧秩序的作用;第二,大规模的群众运动很容易产生过激行为,产生巨大的破坏力,从而导致事态的发展背离运动发动者的初衷,并失去控制;第三,如果建立一种机制,使得群众的不满能够随时得以发泄,问题随时能够得以解决,那么群众的不满就不会积聚,有人试图发动并利用群众力量的愿望就会落空,就能够保持社会的长治久安。这种机制,一是言论自由,二是政治民主。 我参加工作后在银行的人事部门工作。当时,有一位女同事和我坐办公桌对面,也是Z大学毕业的,比我高一级,我们俩经常一起回忆在财大时的往事。有一天,她兴致勃勃地向我讲起这件不大不小的罢餐事件,觉得当时可真过瘾,也不知道是谁写的那些号召罢餐的告示。我听了以后哈哈大笑,说你想知道的那个写告示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