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民选村官的宿命

 

  从王知海、何先贵那里,姚/立法得知了更多的关于民选村主任被非法撤职的事情。

  2002年二月到五月,深感震惊的姚/立法开始对全市300多个村进行新一轮的摸底调查。

  三个月来,早晨五六点钟起床后,姚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起电话听筒,开始“嗒嗒嗒”的拨打电话。经常性的,一个电话要说好几个小时才能说明白。

  想多睡会儿觉的妻子隐忍着,痛苦地用被子蒙住头。

  每天长时间通电话,使姚一段时间内只要看到电话,手臂就会条件反射的酸疼,耳朵开始嗡嗡叫,嗓子也开始发干。三个月里,姚喝掉几公斤胖大海,家里每个月的电话费用从几十元猛涨到一千多元。

  通过电话核实、组织专门人员调查等方式,姚立法揭开了潜江村民自治中另一个更大的黑幕:几乎每个乡镇都曾经肆无忌惮的非法撤换民选村官。

  调查结果表明,截至2002年5月1日,共有269个村庄非法撤换民选村官,占全市村庄总数的81.8%,其中有187名村委会主任被非法撤换,占56.8%;选举产生的村委会副主任、委员被撤换的达到了432人。

  渔洋镇七一村2000年夏征没能完成任务,乡镇干部给村干下达最后通牒,务必在当天深夜12点之前,借贷数千元一次性交清,否则免职。由于村干部已经为完成税款借贷了好几万元,再也不敢借了。结果全部被免职。镇里连夜找人谈话,第二天就重新任命了五个村干部。

  杨市办事处金银和村主任姚述荣2000年4月24日上午还在开会,下午就被免职,理由是时年43岁的姚年龄过大。姚手中还有当村干部时为完成上交任务而借贷的借据6万多元,债主天天上门逼债。

  张金镇蔡台村蔡宗政当选村主任的第二天就被降职为副主任,随后该村连续撤换了三任村主任。

  熊口镇瞄场村的王绪成当选村主任后,镇邪党委书记竟然决定“新的村委会试用期3个月”。几个月后,镇领导又以“形像差、素质低、试用期群众反映不好”为由,将王绪成等3人全部撤换

  被撤换的村官中有冯贵松、王富国等9位在职的市人大代表和数十位乡镇人大代表。调查报告中,忧心忡忡的姚立法写道:被撤换的村官中,大部份是群众基础较好,提倡村务公开、民主理财、抵制增加农民负担、维护村民自治权利的人。

  村官被非法撤职后,接替他们职务的,没有一个人是经过村民的选举产生,全部是由镇邪党委、镇政府、村总支等组织或个人违法指派任命的。

  “谁当村官,村民说了算”,是法律对村民的庄重承诺。但是,在潜江市,这个法律的承诺象个美丽的肥皂泡泡,被某些乡镇干部满含酒气的嘴轻轻一吹,立刻破灭了。

  1998年,《村民委员会组织法》正式实施,全国9亿农民开始按照自己的意愿民主选举村官。媒体欢呼声一片,评论说草根民主终于在中国广袤的农村大地扎根了,泥腿子们享受到了比城里人更为直接、实在的民主政策。

  姚立/法的调查报告,是中国第一份关于农村民主质量和村民自治的翔实调查报告。这份报告无疑给盲目乐观的国人浇了一瓢冷水。此后,报告中罗列的数据经常被专家学者和媒体引用,成为观察中国基层民主一个独特而权威的角度。

  调查报告中,姚请求民主打假。他说:潜江市是受到民政部命名表彰的全国村民自治模范市,是开展村民自治活动中涌现的典型,是按照民政部确定的标准,经各级政府层层评出来的。以我之见,这里有一个基层民主政治建设的打假问题。

  说到民主打假,熟悉历史的人应该知道,这是中国共产邪党曾经的优良传统。

  早在1946年2月1日,周恩来领导的《新华日报》刊登左翼作家茅盾先生的文章《要真民主才能解决问题》。文风极为辛辣,对当年的国民邪党政府进行了无情的抨击。

  文章写道:政府天天要人民守法,而政府自己却天天违法。这样的作风和民主二字相聚十万八千里!所以民主云云这是真是假,我们无甚高论。第一步先看政府所发的那些空头民主支票究竟兑现了百分之几?如果已经写在白纸上的黑字尚不能兑现,还有什么话说?所以在政治协商会议开会以前,我们先要请把那些诺言来兑现,从这一点起码应做的小事上,望政府示人民以大信。

  乔治奥维尔在著名的《1984》这本书中有一句名言:“在普遍撒谎的年代,说出真相成了一种革命行动。”

  当年,茅盾先生的真话无疑像是一场革命行动。五十七年过去了,人大代表姚/立法决定说出真话,再一次戳穿潜江市“村民自治模范市”的谎言。在调查报告中,姚疾言厉色:“任意撤换村官就是否定民主。”

  先是大面积的非法选举村官,然后是大面积的非法撤换村官。“民主选举、民主决策、民主管理、民主监督”在全国村民自治模范市──潜江成了一句空话!

  随后,市民政局也多次进行调查核实,并多次向潜江市委市政府汇报。一份汇报材料这样写道:几乎所有的乡镇、街道办事处都有随意撤换当选村干部的现象。从乡镇到管理区,从邪党委到政府的领导,似乎谁都可以对村委会干部动刀子,说“砍”谁就砍谁。

  今年以来,由于上述问题引发的上访案件不少造成了群众对政府的不满情绪,造成了基层的不稳定。

  不稳定的迹象早已显现。

  渔洋镇七一村主任秦绪明被撤换后,镇里任命了H某、Z某担任村主任和村治保主任。结果由于新班子暴力征收农业税费,打伤多个村民。

  杨市办事处金银河村村主任姚述荣被撤换后,办事处任命被村民称为“二流子”的P某担任村主任。P上任一年多,对村民实施暴政。在夏征工作中,强行要求农民夏天一季交完全年的农业税,强行到农民家拖粮食,并打伤12个村民;P还私自砍伐村集体的九棵水杉准备卖掉...P的暴行激怒了村民,大家抬着九棵大树集体围堵市委大院,希望政府尽快解决问题。

  面对市人大代表姚立/法的呼吁,面对市民政局一份接着一份的报告,面对逐步升级的农民上访,潜江市委市政府束手无策。事实上,这根本就是他们无力解决的一个大难题。

  乡镇干部是上级任命的,他们的工作,主要是为了完成上级交待的任务。上级是哪儿?是市政府、省政府为了完成任务,遇见那些不听话、不好调度的村主任,虽然于法无据,也只能硬着头皮撤换。

  而村主任都是村民选举上来的,必须对村民负责,从村民的角度来考虑问题,否则,村民可以依法罢免他们。

  板子应该打在谁的身上?似乎谁都没有错。那么,天平偏向谁?如果偏向民主选举的村主任,依法让他们全部官复原职,就必须承担这些村官未来可能“抗税”的后果;如果偏向“忠心耿耿”的乡镇干部们,又会导致民怨沸腾。

  倘若国家现有的官员任命体制不作相应的调整和改革,《村民委员会组织法》不作修订,乡镇政府和村委会之间的矛盾势在必然,是一道根本无法解决的难题。

  由于问题无法解决,非法撤换村主任的事件,不只是潜江,在全国各地还将会陆续上演;民选村主任无奈的抗争,也不只是在潜江,在全国其他地方也一样。

  无法解决,更无法逃避。是宿命,也是无奈。是民选村主任的无奈,乡镇干部的无奈,中国政治和法律的无奈。

  当法律遭遇中国特色的政治,就象金庸小说《天龙八部》里那个玄机重重的珍珑棋局,没有小和尚虚竹普渡众生、甘愿赴死的决心,根本无法解开。

  不断有村民上访,不断有村民被任命的村官打伤,不断有村民反映村集体的财产被肆意的挥霍

  姚/立法越看越着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把这些肮脏发霉的事情曝光在阳光下。他决定寻求媒体的帮助。

  随着媒体对潜江非法撤换村官事件的披露,中国乃至世界为之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