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没有门的村庄

 

 
  “为什么董滩村家家户户都没有门呢? ”我问。

  “被镇里的夏征小分队拆掉了。”姚立/法说。

  我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对农民交不起农业税的惩罚。”姚说。

  拆门的事情发生在2000年五六月份。这一年,董滩村的村民度过了一个战战兢兢的夏天。

  战战兢兢,不只是因为门被拆掉了,害怕小偷来偷东西。更令村民们闻风丧胆的,是竹根滩镇政府组建的夏征(夏粮征收)小分队。

  看看董滩村村民的遭遇,就知道他们为什么害怕,害怕到什么程度。

  村民袁书希,因为欠了村里500元钱,夏征小分队的人不由分说,就要把袁捆起来。在追打的过程中,袁的短裤被他们撕破了,逼得没办法只好跳河,差点连命都没了。

  村民周绞兰,家里的米、棉絮、门、冰箱全部被“征收”走了,床被掀翻了,桌椅板凳被砸坏了,惨不忍睹。

  村里的张帮爽老人被徵税干部打成重伤,家里的口粮全部被抢,最后含恨寻了短见。竹根滩镇政府强迫老人的子女签了一份《安葬协商意见》,补贴死者家属5000元钱。一桩命案,就此草草了事。

  后来,只要是听到村里的狗叫,村民们便条件反射的以为夏征小分队来了,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慌忙躲进棉花地里或者芦苇丛中藏身保命。

  夏征小分队的人,为什么敢如此胆大妄为?为什么敢于目无邪党纪国法?村民说,他们背后有“靠山”。

  “靠山”是一个副镇长,他是夏征小分队的总指挥。副镇长曾经多次通过董滩村的高音喇叭宣布税收的“征收政策”:主动交税的免打;有钱不交的狠狠的打;抗拒不交的往死里打。

  在这样公然违法违规的征收“政策”下,董滩村人心惶惶、鸡犬不宁。

  镇政府称,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因为董滩村的农民拒缴税款。一份镇里的统计资料表明,2000年,董滩村应该缴纳国家农业四税近40万元,可是从5月5日到6月5日开征一个月,全村收款不到9万元。

  董滩村的村民说,有些钱镇里本来就不该收。根据潜江市政府当年的一个文件规定,农民负担每亩地不得超过200元。可是董滩村每亩地平均上交将近300元钱,每亩多收了近百元钱;国家曾经有文件规定,办理结婚证至多只能收取工本费2到10元。可是董滩的农民办个结婚证要交300到600元不等。

  村民还说,有增无减的农民负担和各种乱收费、乱摊派,害得大家结不起婚、种不起地,日子简直没法过下去了。

  董滩村是个四水环绕的小村庄,被汉南河、通顺河、反修河、联河四条河包围着。村庄通往外界只有唯一的一条通道,八十年代是一条木船,九十年代后则是一座小桥。

  过去,这一带流行一句老话“金沙窝,银董滩,有金有银是曹滩。”意思是董滩的土地肥沃,庄稼落地生根,种什么成什么。这里生产著名的皮棉,是远近闻名的棉乡。依仗着肥沃的土地和质量不错的皮棉,历史上的董滩农民,一直过着比较富裕的日子。

  六七月份夏征队频繁来徵税的时候,董滩村淹没在绿色海洋里。半人高的棉花长势喜人,一望无际,扁豆、苦瓜和南瓜藤爬满了竹□笆。庄稼地、自留地里开满了各色花朵,黄、粉、白、紫、红 芳香扑鼻,色彩纷呈。农家周围的高大果树,苍翠欲滴,树上的知了不甘寂寞的高声鸣叫。

  夏征小分队的到来,使这个充满诗意的田园小村庄,被恐怖气氛笼罩。

  据姚/立法说,这一年,董滩村有十九名村民,因为欠交不明不白的税费,被夏征小分队非法的关押和殴打。这些村民不分男女,一起关在潮湿、蚊虫叮咬的小房间里,吃喝拉撒都在里面,恶臭难闻。这个房间由夏征小分队的人专门看守。

  据被关押的村民回忆,看守人折磨人的手法花样翻新。比如,他们规定村民跪在他们划的圈圈里,如果跪的姿势不合他们的规定,立刻拳脚相加;他们命令村民的头、腹部和膝盖同时贴着墙面站着,坚持不到二十分钟,村民便倒下了。

  每个被关押的村民都必须交看守费10元钱,每顿饭都由家人送来。送来的饭菜必须经过看守的检查才能吃,如果饭菜不错,看守便不准送去。理由是:把农民抓来,是来受苦不是来享福的。

  非人的折磨,使村民的身体留下病根。据说某个村民因为被看守者狠踢私处,从此丧失性生活能力。

  在这个没有门的村庄里,绝大多数村民隐忍、愤怒,却又敢怒不敢言。 直到村民曾详均挺身而出,四处告状,这桩野蛮徵税事件才逐渐暴露在公众视野下。